思緒陡折,時間回到零九年四月。
乾枯的記憶,歲月的風拂過,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吉安四月的天空愈發明淨,爽朗。
我每天都會去五層的教學樓,安靜地看書看車水馬龍的街道,看連綿起伏的遠山和模糊的未來。
“不,你不會懂的。”
回到第一次對話,我還在和蘇冰強調沒有人會懂自己。
心底的冰冷,讓我對任何人都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態度。
黃昏將近了,鑲嵌著暗紅色邊兒的雲朵浮動著。被燒紅的太陽貼著陡峭的山脊,似乎下一秒鐘就要消失不見。
“我為什麼一定要懂你呢,我們本就是不同的個體。我們只要善於表達就夠了。並且,我願意奔向你。”
我已經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向教室外走去。暮色像被隨手打翻的碳素墨水,迅速恣意的鋪染開來。
“你,你說什麼?”
我愣住了,但胸腔卻在劇烈的起伏著,像潮汐湧來時一般,帶著呼吸清晰的聲響。
“我說,我想奔向你。”
時間荒誕的停頓著,暮色裡,一切像一幅未完成的後印象派主義畫作。簡單的元素,意境卻遼闊極了。
站在五樓的走廊,我沒有開燈。透過大大的窗子,可以看到遠處略顯繁華的市中心。耀眼的光色都被點亮了,紅黃錯雜,那是熒光線條搭織起來的城市。
樓下的校園,則顯得冷清許多。幾乎沒有行人,靠近前門的教學樓道,若非上課,鮮有人走動。這時候,只有路燈在敲打寂寞,疲倦不言而喻。
那一晚,我記不得自己是怎樣從高高的六樓走下,又是怎樣走向聒噪嘈雜的宿舍的。只知道那晚,迎著吉安三千多米海拔的冷風,他的心很暖。穿過籃球場,燈光映襯下的籃球拋物線,彷彿在暗喻著什麼。
那一晚,我整夜失眠,但沒有感覺任何不適。神奇般的遮蔽了宿舍內所有的聲響和光束。朦朧的黎明在窗臺寫詩,那一刻,我看見了她口中的曙光。
張愛玲的那段話會是真的嗎?
“這世上總有一個愛你的人,你要做的是等和淬鍊自己。”
我的心裡沒有答案,但是那五個字“我想奔向你”卻像燙金一般,在他心底烙上了句點。如夢如幻,又引他神往。是的,誰能不心動呢?縱然,竹籃打水,他還是有過期待的。
我把對你的思念刻在海角上,寄給那年七號的雨季。雲煙去了,青春盡了,瓢潑大雨把一切毀屍滅跡,但願我們還認得我們。
—陸辰安
我以為自己漫長的絕望,終於等來一個人,她願意用青春來一點一滴地稀釋。
我以為那是命中註定。
四月七號是一個那般難忘的日子。
我禪定地把所有的熱望寫在長風裡,捎給那頭陌生的她。
吉安有一家古樸的客棧,名字叫“橡皮山”,又名冰河時代。距離陸辰安的大學半個小時的腳程,為了躲避宿舍的喧囂,他常常在週末心煩意亂的時候去小住一日。
因為海拔的緣故,即便是復古式建築,仍然是以厚厚的石牆為主體。但是表層嵌著咖啡色的紋飾,儘管都是石頭做的,但直觀地看去,不漏一絲端倪,仍然散發著古木特有的質感。
三層的複式構架,硃紅的雕欄,土色的槐香木臺階。
庭院的葡萄架以及兩棵成年的木槿,沐著陽光,落了滿地的歲月靜好。
307房間,似乎成了他的專屬。寬敞明朗的視野,整潔舒適的擺置,一張大床鋪滿陽光,也鋪滿了他的歡喜。
88元一天,相較於內地而言,這裡的價效比算得上天堂級別。
客棧裡的生活很慢,像一個性格溫和的老者,也像一杯文火細煎的清茶,慢慢去品,生活的脈絡一點點變得清晰起來。
因為,吉安是一個令人神往的旅遊城市。所以,來這裡入住的大多是來自各地的旅人。
不過,這個客棧可不單單是容身的地方,它更是一個自由的小家庭。在這裡,你可以自己買菜做飯,也可以和老闆客人們一起圓桌(預約飯菜,然後到飯點可以一起做飯)。尤其到了晚上,異常的溫馨熱鬧。這裡的老闆旅人都非常開懷,飯桌上,能收穫非常多的樂趣,增長見識的同時還能認識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所以,這裡的老闆直接把這個過程做成了主題活動,名字叫“緣分餐桌”。
在這裡的日子,我是極珍惜的。我去那裡,不僅僅是為了解除安裝疲憊的,同時也可以尋繹詩情。
午間,我只是稍稍小憩。享受午覺時半醒半睡的狀態,細碎而溫和的陽光透過木格窗子,把光影輕柔地拓在素百合的簾子上,愜意極了。
樓下傳來斷續的聲響,影影綽綽的,聽不清楚,但這剛剛好。
這讓我想起炎炎夏日,小時候故鄉的老巷子裡,不時地傳來商販賣香油雞蛋的叫賣聲,和著不絕的蟬鳴,疲倦的午睡是那樣香甜。
那個時候商販天天來,我只知道他是一個帶著草帽,身形佝僂的老人。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一條窄窄的巷子,似乎他總是走不完……
而那彷彿是一段很古老很神秘的時光了,伴隨著複雜的成長,已經快腐朽掉了。
而且城鎮化建設,讓故鄉的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似是文明乾淨了許多,但是小時候那樣詩意的感覺也一併抹掉了。
我上了大學以後很少回去,每次回一趟家又匆匆離去。不知道是不是商販也跟這時光老去了,還是故鄉再也不需要他了。他似乎再也沒有來過,而陸辰安也再沒有聽到過一次,那個熟悉的聲音。
而那時候生活裡有萬千風景,陸辰安竟從來不曾近距離去看看他的樣子,也沒有認真打量過那個巷子,只知道每次他只需要跑幾步便輕鬆地出了巷口。
陸辰安眼眶微微發紅,聲音也跟著哽咽起來。
尼采說:“長大不僅是歲月的流逝,有一些不幸的人,還會忘掉生活的詩意。”
歲月的快速的轉輪裡,很多未曾來及細賞識的美麗,都可能在某一天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如泡沫般碎掉,無影無痕。
在“橡皮山”裡,似乎總能在不經意間捋縷出很多失真的過往。
庭院裡不同別類的花兒,悄悄浴開的淡淡的清芬,似乎全都沐著兒時的煙火氣兒。
在夜晚,他總是捨不得睡的。儘管很累很倦,但是他更願意用整晚的時光去捕捉那一寸又一寸的寂靜。
況且,月光朗照,細風入懷。
307房間的視角非常完美,在九點到夜裡一點,月光可以完全灑進來。時而如古銅的油黃,時而又似牛奶的乳白,映襯著單薄的簾影,如夢似幻。
我慵懶地臥在床上,閒聽月光做的詩,那是怎樣不著痕跡地就籠罩了一室的芳華?
不得不說,大自然的美,言語往往是無法抵達的。
那一天,屬於吉安的春風,姍姍來遲。花兒睡得很輕,淺綠色的夢在生長。
“陸辰安以為,她是自己五月的夢和希望。而自己,自己是她的守望者。”
他在記事本中毫無邏輯地寫下這樣一串文字,不知何意。但是靠近窗子望了望安靜的庭院,彷彿一切有了著落。
溫煦的光芒緩緩地氤氳著,有夏夜螢火的靜美,有秋日黃昏的柔婉。
“我能跟你說說話嗎?”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選了傳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