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提到蘇冰,沒有介意那不是寫給自己的,更沒有埋怨他悄無聲息地離去,不回覆訊息的事實。

這該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子,她的善良溫柔,彷彿不宿塵間。街暮江路,陸辰安和溫夢雪,走了好久。

兩個人依舊很少言語,但幾年來,面對黑夜,這是陸辰安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

這是蘇冰沒有給過的安穩和踏實。

當天晚上,溫夢雪在後街的落雪酒店住下。準備第二天去星河藝術面試。

陸辰安心裡一直在砰砰直跳,就像是高考查成績那會兒的感覺。

一直到十點鐘,他沒有任何睡意。

“我之前那麼多次沒有回你訊息你不介意嗎?”

關了燈,他在黑夜裡,認真地問道。

“我當然希望你能及時回覆我訊息,但我更渴望被收藏,那種暖會來得更慢些,更細些,但只要它來。”

陸辰安再一次怔住,“收藏”二字,包蘊了太多的意義。

她知道那些大段的空白裡,人聲鼎沸的時光裡,他在小心翼翼地為她寫詩。

她的一句話,就擺脫了生活表面的相似。

她在靠近他的靈魂。

陸辰安在一個動態裡曾寫過一段話,不過當時他明確表示這是寫給她—蘇冰。

如果你給我發訊息的時候,是我季節裡的早春,我一般不會回你。我習慣等暮春初夏,告訴你那些訊息是怎樣陪我等到時光的轉角。在訊息的尾端,繁花綠葉都歸於平靜,黃昏塗滿胭脂,世界開始褪掉那層最臃腫的喧囂。那時候,蟬鳴還沒有響起,河水開始準備翻漲,青稚的時光裡,醒著鮮嫩的詩句……而這個時候,你和人間靠的最近。我會十分小心翼翼地,給你看起來那樣單薄的回信。可能你會覺得我絲毫不在意,但其實我在隆冬的時候就在盼望你的訊息,亦想給你發訊息。只是我太笨了,生怕驚動一片雪花的心事,而阻止春的降生。

你的訊息或自然無意或精緻有心,而我的訊息,需要經過日光曝曬和漂洗,須攢夠可以呼吸的氧。因為,它要遠行,然後待在你身邊很久很久……

這份珍藏,化作呼吸的氧,溫供朝暮盡久長。

那時候陸辰安無比幸福,那時候的他也是那樣溫柔。以為如此,便可緩緩過一生。

“春有風箏,夏有魚,秋有青鳥,冬有雁。書信一來一往間,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眼前的她沒有提到蘇冰,沒有介意那不是寫給自己的,更沒有埋怨他悄無聲息地離去,不回覆訊息的事實。

陸辰安心頭猛地一顫,無數種複雜的情緒黏糅在一起,緩緩生出暗刺,跟著呼吸擴散到心底的每一個角落。

這該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的善良溫柔和包容,彷彿不宿塵間。

窗子露開的一角,纖弱的光束像月光一樣柔軟,在床沿織出一塊好看的輪廓。

“你睡了嗎?”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小心地問道。

“還沒有。”

“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螢幕的對面,陸辰安心跳得很快,瞬間湧來的緊張,稍顯壓迫。

陸辰安很快又撤回資訊。

“好。”

似乎更緊張,像芍藥開出的第一朵花兒,完完整整的裸露在陽光下,沒有任何遮掩。

其實,溫夢雪更甚。

不過更多的是感動。她知道有些事情,並沒有被辜負。

記得一首很形象的詩:

“冰棒被撕開衣服,緊張的出汗了,害怕自己不是他喜歡的口味兒。”

“你怎麼打電話過來了?”

“我知道此刻你需要一個電話。你更喜歡語音,而不是文字不是嗎?”

陸辰安只覺心跳得厲害。

她就像春天一樣,懂得花開的語言。

“你……為什麼來找我?”

陸辰安很糾結,好一陣子才把一句話說順暢。

“我想過給你寫信,想過給你寫一句又一句生動的語言,但無法郵遞我的表情,我的真實。無法讓我的承諾,落地生根。”

對面的溫夢雪聲音也微微顫,像一簇風,穿過園子,花枝蹀躞。

“沒有人對我這樣好。”

陸辰安,頓了頓,深重的說道。

努力剋制的音腔,還是洩露了他的脆弱。

“所以,我有可能是那個人。”

沉默,沉默。

這世間有些溫柔,經得日光的曝曬,在暗夜裡便明目張膽。

一點多鐘的時候,窗外飄起了雪,溫夢雪又驚又喜,簌簌的雪花,不消一會兒,白天打掃乾淨的后街便又泛白了。

高大的法國泡桐,電線杆,街店的門牌……很快被覆蓋住。

沉默是最靠近心跳的聲音,在落雪的瞬間,達成共識。

陸辰安驚歎溫夢雪在文字上的功夫,以及她現在的共情,細膩的捕捉能力。

其實這都有一個前提叫—我願意。

五年前,那三條被封鎖的資訊,促使她輔修了心理學,看遍了學校圖書館的文學書籍,同時也涉獵了其他領域的書籍。比如音樂和建築。

她說她最喜歡法國作家埃克蘇佩裡的《小王子》,在這本書裡,她找到了感情生活等一系列的答案,是這本年給了她智慧,堅守和慢慢變得更好的勇氣。

後面她又說到她很喜歡大理的吊腳樓,湖南的鳳凰城,以及現在上海的白色洋房……

彷彿溫夢雪突然把讚了很多年的話語,在這一會兒傾倒了出來。是緩緩地,很溫和地,吐露。

像了一束無名的小花兒在塵外安靜地綻放,綻放出一個明媚而不刺眼的春天。

相比之下,陸辰安審視自己,一身黯淡。這些年,更像是虛度,一事無成,平添了許多遺憾。

陸辰安一直在傾聽,同時也一直在暗淡,偶爾的幾句話,語氣也低沉到塵埃裡去。

其實溫夢雪打心底裡感激陸辰安,因為是他,自己的青春才沒有那樣浮躁,自己的腳步才那樣堅定。

而一路慢慢走來,才發現“慢慢”是個很好的詞才有了今天的自己。

放下手機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半了。

溫夢雪後來說了很多話,其中有一句話銘刻於心:

“永遠不必要自卑,有人已為你植了滿園的玫瑰。你再等等,花期在寒冬之後尾隨。”

浪漫又富有文采的一句話。陸辰安感覺自己的語言文字或許已經跟不上她的步伐了。

他歡喜極了,在文字的世界找到了一個滾燙的靈魂,這比什麼都讓他興奮。

但是理智也在不斷地告訴自己“年齡的頹延、貌相的平庸、負債、生病、性格”

他找不到自己的優點,明確,真切。

熱情和激動,被瞬間壓了下去。而且條件反射一般想到蘇冰,這是都是她給自己的標籤。

心跳漏掉半拍,喜悅被理智和現實快速漂白。

“也許,她真的只是自己動盪歲月裡一抹薔薇的詩意”,她的芬芳不是屬於自己的,在花期,在季節,然後再流進別人的歲月。

而他會是那個離她最近的路人,以觀賞者的身份。

他在心裡默默想,隨後的日子應該到處還是裂隙吧。

他沒有自信,就像很多影視劇一樣,一種悲觀的視角正在逐漸廓開。

世界一片寂靜,不知什麼時候,窗外的雪下得小了,靜悄悄地,彷彿只為這一個人留守關於幸福關於悲傷的秘密。

但細碎的風拂過,心裡藏了一整個冬季的詩意,還是被緩緩開啟。

“願這虔誠雙手能捧住月光,願歲月漫長,脫口而出你的名字,不必慌張”,他順手寫道,猶豫了很久,還是鎖在了便籤裡。

“溫夢雪。”

“怎麼了?”

“這應該不是夢,對嗎?”

頓了頓,他平靜地說道,但心底的波瀾只有他自己清楚。

彷彿在向這個世界乞討溫暖,但在溫夢雪這裡,連呼吸和沉默都是暖的,又何來乞討一說呢。

“當然,這不是夢。兩千三百四十二公里,我轉了三次火車,四天才到這裡,怎麼會是夢呢?”

溫夢雪溫和且天真地說道,似乎並沒有察覺陸辰安的深層意思。可是這剛剛好,遍歷喧囂,穿過荊棘,仍能保持內心的天真,這是生活的饋贈,是她的幸運,更是陸辰安的幸運。

陸辰安的心慢慢平靜下去,像是浮在淺灘的鵝卵,但是一陣隱隱的細密的痛,也在悄悄紮根。

矛盾,矛盾讓他縮手縮腳,硬生生把幸福掰下幾個豁口。

而她為了他,忘記了自己。卻是,迎著黑暗,給他織了一個明朗的夢。

過了很久,無眠的他還是拿起手機發了一條訊息。

“明早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好,等我明天早上給你證明這不是夢。”

立刻一條訊息彈回來,是她。

他不敢相信,是否夢深,人未醒?

“你”

“我知道你沒有這麼快就睡去,本來是我想著給你發條訊息來著,沒想到卻收到了你的訊息。”

“快去睡吧,明早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好暖,遲雪,鵝黃月光,此時此刻的她,小人間。

一個人跋山涉水,走得久了,會漸漸失去感知美好的能力。但沿途幸運的話,有人會提醒你,要記得去聽。

彷彿每一次跌落懸崖的時候,這個人總會有辦法讓自己安全落地,這樣的踏實,不是偶然,但真切的又不敢讓自己相信。

溫夢雪,我有點兒害怕了。我擔心這只是一場夢,又擔心這不是一場夢,我害怕你會認識真實的我。

—陸辰安

萬物朗寂,一束微弱的燈火,在悄悄試探夜色的堅固。他的心事,悲喜參半。

在一個人最落魄的時候遇見這世上最好的溫柔,陸辰安有些踟躕了。

膽小鬼並不害怕黑夜,但他恐懼幸福。

陸辰安望著窗外,一夜未眠。卻在快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