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安，你睡著了嗎”
溫夢雪又發來一條訊息，並且附加了一個調皮的表情，把他拉回現實來。
溫暖和內疚，毫無徵兆地湧過來，變成眼淚，快速地溢了出來。
“我，我”
“我又醒了。”
他頓了頓道，每一個字被他的呼吸裁量了幾遍。
一路走來，辜負和拋棄，是他來到這世上，擁抱最多的“朋友”。
也許是埋葬了期待，他不再想的遙遠，也許是孤寂到了極點，他感到恐慌和害怕。
此刻他貪婪地從溫夢雪簡略的文字裡汲取表層的營養：這世上還有一個溫暖的聲音，穿透時空，緊挨著自己。
“我們一塊兒跨年吧，再過半個小時，我就二十五歲了。然後，你就二十七了。我們要好好珍惜這半個小時才對，是吧？”
陸辰安似乎已經聽到了潛臺詞：“過了這半個小時，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是，是應該好好珍惜。”
陸辰安秉著呼吸，又拖出冗長的嘆息，眼眶溼潤。
枯朽的老樹，真的要一個人熬歲月了。陸辰安清楚，自己再也等不來春天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回覆訊息都是帶著標點符號呢，可完整。”
“習慣了。”
“記得你以前總是在笑，直到上次見你才真正清楚，你的笑容裡從來不曾有過陽光，反倒是”
“什麼？”
陸辰安像是在黑暗中突然抓住了一束光，用力地問道。
“你的世界，我知道，很久沒有人住進去了。或者，從來沒有人住進去。不知道你一個人是怎麼樣度過了那麼多漫長且煎熬的日子。”
世間難尋的是懂得，茫茫人海，若兩個滾燙靈魂相互印合的時候，往往不是驚天動地，山呼海嘯，而是平靜達到極點。
陸辰安泛著淚光，他淺淺地笑了。
剩下胸腔劇烈地起伏，跨越幾個世紀，在此刻與整個世界相認。
她應該是神祗派來的女孩子，直接又很小心，像一朵寂靜的花，在春天刻意放低了姿態。
而自己恍惚半生，淹沒在了哪截失修的陰雨天氣裡，不敢相信晴朗的賞光。
半晌，陸辰安才淡淡地回覆道：“溫夢雪，謝謝你。”
如同在蠻荒等待極光一樣，她第一次聽出了慎重和純澈的溫喜。
如果海魚選擇靠岸，一定不是因為嫌棄海域的擁擠，而是怕腐爛的身體，負擔了海水。
—陸辰安
可是海魚也低估了海水的承載能力，有些海水是永不枯竭的。
每年的冬天，雪，都在。
一聲不響地穿破黑暗，且白得耀眼。
空氣凝滯，沒有一句對話，深夜的年味兒越來越重。
望著遠處暈黃的路燈，溫暖在陸辰安心裡，小心翼翼地裂變。
“還有三分鐘就過年了，來年你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陸辰安看了看手機，螢幕上嵌著時間，晚上十一點五十七分。這一串數字，似乎也組合了溫暖的雛形。
“為”
“過了年，就是春天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會離你很近的”，溫夢雪在心裡重重地敲響這樣的諾言，全世界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且，萬物都會離我們最近啊，溫暖也是。”
她猶豫了一下，傳送出去。
“好。”
“陸辰安，新年快樂。”
剛好十二點，準時。
“新年快樂。”
“記得開心哦。”
“好。”
陸辰安像是一個被設定了程式的機器人，只會鈍重地說“好”。
“那晚安，早安”
伴隨著爆竹的轟鳴聲，煙火味兒像蟻群一樣散開去，細膩地瀰漫在每一個角落。
是的，溫夢雪沒有再發來訊息。一如陸辰安所料想一般，這次的對話，是訣別。
雖然略帶失落，但完全理解，也可以毫無波瀾地接受。畢竟，這是一個潮汛頻湧的年代，日月變換，花開花落。
沒有誰等在原地。
睡意去了，他開啟窗子，不知何時雪又落了下來。交匯著漫天的煙火，像極了迷離而荒誕的輕夢。一層一層，一幕一幕，教人望得出神。卻又異常清楚，這盡頭是朗朗白日的孤獨和煎熬。
凌晨三點多，隔壁樓棟裡，不知誰家又傳來央金澤蘭的《愛琴海》，思緒兜兜轉轉跟著起伏，慣性地回了吉安，那個斷層的簡陋青春。
陸辰安望著頭頂上深闊而遼遠的天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回到現實來，四年的時光飛逝而去，他的前程卻像一張蒼白的紙張，乾淨，卻沒有一絲豔熠的色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