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骨折扇的邊緣很鋒利,泛著寒光,有幾分像大號的手術刀。沈星手指抿開兩根扇骨,隨後左手拇指抵住刀刃一劃。

“媽媽媽媽媽媽媽……”培風嘶了一聲,一邊探頭看,一邊伸手想從沈星手裡把利器拿回來,“看不得這個,你輕一點。”

“不痛,痛覺不是完全復原的。”

沈星隨口安慰培風,並沒有鬆手。

然而,即使她用力擠壓,割開的傷口也沒有流出鮮血,只是在擠壓下怪異地張著一個口子,很快又合了起來,甚至很快看不到了。

“……怎麼沒有血?”培風吃驚。

“有點麻煩。根據之前的經驗,我這個賬號只有受到來自那些門主的傷害的時候,才會被百分百判定流血。”沈星沉思,並回憶自已和慕丹心身上什麼時候沾過血跡,“現在傷得太淺了,動脈的位置和比較大的傷口一定能噴出來一點。”

“別!”培風一把奪過沈星手裡的扇子阻止,“不是這個莽法。”

培風猶豫兩秒後如法炮製,然而同樣,細小的傷口上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你說的不完全對,痛還是有點痛……你又想做什麼,快住手!”

培風一邊擠一邊評價,隨後一抬頭又嚇了一跳,連忙拉住沈星的袖子——沈星已經拔出短劍,正在自已胳膊上來回比量。

“方法對不對還不一定,不要這麼急,”培風驚魂甫定,“你別這麼嚇人。”

“這沒關係,我還有很多藥,吃一顆藥就會止血,”沈星道,“沒什麼試錯成本。”

“你先收回去,我看著害怕。”培風無奈勸告道,“先試試別的辦法。”

培風伸手舉過頭頂打了兩個響指,隨後傀儡鷹盤旋幾圈,便又一頭扎進密林裡不見蹤影。

“動物的血也行嗎?”沈星明白了培風的意思,但並不能確定。

“人的血也未必行。”培風嚴謹道。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傀儡鷹便閃電般飛了回來,速度之快,沈星甚至沒有看清鷹爪子裡抓著一團什麼東西。鷹把獵物丟在地上,隨後站上了培風的肩膀,和真鷹一樣挺著胸脯耀武揚威,炫耀自已的能幹,甚至抖了好幾下羽毛。

培風低頭摸索著在落葉堆裡把那團東西撿起來,沈星這才發現是一條黑紅相間的死蛇,已經像條繩子似的耷拉著,黑血正順著七寸上鷹爪劃拉出來的窟窿一個勁向下滴淌。培風皺著眉頭二指捏著蛇尾巴拿了很遠,表情十分糾結,沈星便伸手將蛇接過來抓在手裡。蛇身黏膩冰涼,沈星一時感到有些詭異。

“它本來應該抓一隻兔子或者老鼠回來,可能附近的蛇更多一些。”培風鬆了半口氣,順手把手上黏糊糊混著泥土的的蛇血擦在一邊的葉子上,“現在有血了,我們選哪棵樹好……?”

轟。

培風話音沒落,沈星已經隱約聽到一聲悶響。

她確認不是幻聽,培風一定也聽到了,因此住了口。

響聲是從她們腳下傳來的。

轟。

“我猜,系統可能判定你已經選了。”沈星一時有種不祥的預感,指了指培風身邊擦著血的樹葉。

“可是這不像什麼指路啊。”培風語氣開始慌張,隨後撤了半步扶住樹幹。

鷹從培風的肩上飛起來,再次在半空盤旋。

轟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地面開始搖撼,沈星甚至站立不穩。她丟下了那條死蛇,雙手扶住邊上的樹,整個視野都在晃動。樹葉和灰塵從天上不斷落下,灰土迷住了沈星的眼睛。

“培風?”沈星越發慌亂起來,一邊用力眨眼一邊抬高聲音,“你怎麼樣!”

混亂和迷濛裡,她看到哀牢山的大地就在她面前裂開了巨大的縫隙,彷彿被無形的巨手一個勁向兩邊掰開,碎裂的石渣石片不斷向下掉落,天空中怪鳥的叫聲哀歌般盤旋迴蕩,詭異恐怖。

“我還——!”

培風的話根本沒能說完,沈星眼睜睜看著培風腳下的石頭徑直塌了下去,隨後隨著一聲尖叫,培風的身影瞬間和石渣一起滾落。

“培風!”

沈星沒有半分遲疑,直接跟著跳下。

培風似乎是扭傷了腳,縱使輕功不斷掙扎也沒有穩住身形,但慶幸跌跌撞撞還是減緩了些掉落的速度。

“你先不要動!”沈星大喊。

培風直接停下了掙扎,沈星踏著一邊的崖壁,蓄力後徑直對著培風衝去。石片劈頭蓋臉砸在沈星身上,但沈星覺不出痛。

很近了——很近!

“手!手給我!”

深淵像是沒有底,好似有一股力量在向下拖拽,以至於沈星很難再次向上騰起。她盡力向下伸手,培風則向上抓夠。

她們越落越快,她和培風的手始終剩下剩幾厘米的距離。而山崖則開始緩慢合攏,光線越來越暗,彷彿某種怪物的巨口正並起吞噬獵物的獠牙。

“抓緊!”

她抽出藥杖向培風探去,培風抓住了劍鞘。

沈星終於心下稍稍安定幾分,她左手拽緊劍鞘,右手一把抽出短劍,隨後用盡全力擰身一縱,將劍插進了邊上的峭壁。

她和培風仍然在下落,但速度大大減緩。利刃插進不紮實的碎石,一路在崖壁不斷割開縱深的裂口,她手腕和胳膊都僵痠疼痛,但完全不敢放手。

就算在山崖合攏前她們可以落地到達新的地方,現在的速度,她和培風一定也會摔傷。她現在只期望還能落得更長,這樣可以減速到安全的距離。

“好了,我看到底了!”培風大聲。

“什麼好了!?”沈星只感到絕望,焦頭爛額中反問。

培風抽出摺扇單手一旋,那些脫落的碎石剎那如同有了生命,悉數跟隨培風的蒼鷹迅速衝向懸崖底部的空地,並平地堆疊成不斷抬高的石臺,向上迎接。

——傀儡門的本領,金鐵木石,皆為機關!

石頭不斷攀援,並沒有立刻抵住她們的身體,而是步步緩衝,最終在兩人離開合攏的山壁時,已經穩穩承托住了兩人的身體。山底是巖洞,洞內仍有數十米高,縫隙轟然合攏後石臺緩緩下降,最終在地面散作一團。

沈星和培風雙雙癱坐在地,周圍一片寂靜,山洞口透出光亮,讓洞裡有些朦朦朧朧的微光,但相當昏暗,沈星只能勉強看到一點培風的輪廓。

“出乎意料。”沈星喃喃,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我沒想到擦一擦手這也可以算數,沒有意識到。”培風語氣十分懊喪,“現在回想起來,我剛剛就好像那個,知道匕首有毒自已還要舔一口的刺客。”

“別這麼說,”沈星失笑,毫不吝惜誇讚,喘勻了氣一股腦說下去,“我是說,沒想到真的能這樣找到新的路,還有你控制這些石頭這麼精準,出乎意料。我試過傀儡門的技能,近戰還能適應,機關術一直不太聽使喚。你都沒有上手多久,也沒用過幾次技能,簡直是天生傀儡門聖體,有想法的話,肯定打得上排名。”

“是你學得太雜了,我只會一點這個門派,再說我也不想打架。”培風一邊摸索自已的鷹一邊連連否認,謙遜得一如既往,隨後又發愁起來,“我隨身傀儡還是讓石頭砸傷了,左邊翅膀掉了一半,估計不能飛了,裡面應當也出了一些問題,我摸到有東西漏出來,一會兒得稍微修——什麼!”

培風發出一聲驚呼,隨後徑直站了起來,兩隻手高高舉起自已受傷的鷹,瘸著腳往後跳了兩下。

“什麼,怎麼了?”沈星連忙跟著站起來,扶住培風。

“剛才有東西碰到我的腳。”培風驚道,“不知道是什麼……是活的,在抓我。”

沈星一手握劍,一隻手在荷包裡摸索幾下掏出火摺子,開啟吹著了。

火光將洞裡照得亮了些許,沈星定睛望去,當真也被嚇了一跳。

地上趴伏著一個人,看身形大致能分辨出是個女人,頭髮散亂,衣著襤褸,看得出是百蠱的制式,但上面有大量沒有清洗的血漬,銀飾也都因為氧化變成了黑褐色。

血、髒汙和傷口,讓這人顯得極像一個女鬼。

女人手往前伸得很長,想必剛剛就是這樣夠到了培風的腳,而兩隻手腕都傷痕密佈,似乎筋脈已經斷掉了,因此手指只能隱約蠕動。再往下看,女人的一隻腳踝被很粗的繩子捆緊,拴在一處鐵環裡,紮成一個結結實實的死結。

培風嘶了一聲,放下自已的鷹,稍微近前了些。

沈星蹙眉收了劍,蹲下試探地拍了拍這人的肩。

“喂,喂?”沈星小心問,“聽得到嗎?”

“救救我。”

女人緩緩收回手,似乎這個動作就已經用盡了力氣,說話聲音如同蚊吶,求救成了本能,已經沒有力氣說出更多客套的話,隨後,便徹底沒有了半點動靜。

*

沈星先找了些接骨散醫好了培風的腿,隨後兩人一起將女人抱扶出了山洞。藉著光,沈星辨出這人比她和培風都要年長,大致三四十歲的模樣。

山洞外光線明亮,縱然還是山林茂盛,可已經完全不同於哀牢山的陰森。

兩人檢查了一遭這人的傷口,發現最重的傷大抵還是在手腳:手腕和腳踝的肌腱已經盡數割斷了,即使是遊戲中,也看得出斷端明晃晃裂在兩邊。

這人相當虛弱,沈星推斷很可能並不是因為外傷,而是因為飢餓才昏迷。

——在這遊戲中,只要十方闕不鬆手,一個人很難餓死,而是會長期因飢餓而痛苦,直至處於這種瀕死的狀態。

沈星要培風先去修理傀儡,而自已則翻找出縫線、傷藥和食物,將斷掉的筋脈縫合後用藥逐一裹好傷者的手腳,又將人扶起來靠著樹坐好,用勺子一點點往這人嘴裡續些糖水。

“也猜不出傷了多久了。”沈星道,“不過她很快就會醒,等她醒了問一問,之後我們就繼續走。”

“要是現實裡處理這種病人也這麼簡單就好了,連清創消毒都不需要做,根本不用擔心感染。”培風一邊拆修傀儡鷹的翅膀,一邊感慨道,“要是真有這樣的患者,壞疽感染截肢可能都是跑不掉的,我推斷大機率會膿毒血癥甚至MODS,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MODS,多器官功能障礙綜合徵,嚴重創傷感染的病人很多會併發,兩個及以上的的器官或系統出現的功能障礙,一旦出現就是九死一生。

但是在遊戲中,並不會出現這種嚴峻的事件,甚至只需要縫好,再用對應的藥物包裹起來,假以時日就可以恢復如初。而“縫好”這一點和其他遊戲相比,已經是十分複雜且逼真的操作了。

“是啊,我也希望。”沈星跟著嘆了口氣。

*

豆沙糖水慢慢餵了半碗,這人終於重新睜開了眼睛,面色甚至都由蒼白變得微微有了血色。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在這裡?”

沈星放下勺子,儘量將話說得溫和,生怕給剛緩過來的苦命人帶來什麼驚嚇。

而這人緩了半晌,慢慢打量了沈星一遭,再次開口後反而給沈星帶來了一些驚嚇。

“我是……花攏城。”女人啞聲道。

花攏城。這名字有些特別,因此沈星記得這個名。

這是當初征伐石頭城的百蠱頭目,最終慕丹心還保護她出了石頭城,怎麼今天會落到這步田地?

花攏城還記得多少事,花攏城還記得石頭城那次戰亂嗎?外卡並沒有把血影的變故更新,內卡有沒有將那一切全部抹消?

而花攏城說的並不是“我叫”,而是“我是”,這代表著花攏城似乎預設自已在江湖裡相當有名,應當鮮有人不知道她。

“你們是誰,為什麼來這裡見我?”花攏城並沒有回答她後面的問話,虛弱地反問。

“是你剛剛求人救你,”沈星也並不直接答,對花攏城強調,“我們救了你。”

“除去百蠱弟子和十方闕之外,從沒有人能越過哀牢山到這裡來,你們只可能是後者,但又不那麼像。”花攏城稍稍坐直一點後背,但很快又因為沒有力氣而癱靠在原地,自言自語般絮語,“罷了……是上真改了主意,要放我出來嗎?”

花攏城說出的話讓沈星敏銳地察覺了異樣。

上真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