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沉,燈盞亮起,吃過晚飯的鎮上的男女老少聽說今晚這湖邊有搖櫓船比賽,紛紛湧出來湊個熱鬧。

所幸小鎮人不算多,也不是什麼商業化嚴重的網紅古鎮,且年輕人都大多打工或者讀書去了,也沒多少認識這些娛樂圈新秀的,產生不了什麼擁擠事件。

此刻一個風塵僕僕的女人終於趕到了這裡。

她是陪著自己女兒來的,小鎮裡拍節目一事她們家那一圈也是才知道,晚上女兒知道這一訊息後便興高采烈說要去看什麼鄭顏楷。

她完全沒聽說過,大概是書桌裡面明信片上的人吧。

雖然她和老公一樣並不是很樂意讓馬上要中考的女兒湊這趟熱鬧分了心。

但是女兒望著她時她看著女兒最近為了衝刺中考而留下的黑眼圈和眼裡的希冀。

她還是不顧老公的反對,允許女兒去了,不過時間有限制,她也一起陪同著。

女兒一到拍攝現場就像放出籠子的鳥一般,四處張望著,想找到那小偶像的身影,然後咔嚓咔嚓拍幾張發到社交軟體上和她的同擔們一起欣賞。

卻不料小鎮人雖不多,但一聽見明星要在這拍節目也是把這小橋處圍得水洩不通。

女人縱是留了個心,一直把眼睛放在女兒身上,女兒這麼大年紀,也不是怕她丟了而是怕她心玩野了,就是怕故意消失在人群中,消失在她眼皮底下,逃了今晚的中考複習。

果不其然,一眨眼的功夫,女人就找不到那一出門就樂得嘴巴快咧到後腦勺的女兒了。

她心下有些氣,臉黑了許多,等會找到她肯定是需要要好好教育的。

這都快中考了,每天還把心放在明星偶像上面怎麼考得上好高中,上不了好高中又怎麼能考上大學,怎麼離開這個落後閉塞的小鎮。

難道又重蹈她的覆轍嗎,重現她的人生嗎。

她眼睛微微瞪大,難掩怒氣,沒再喊著平時喊著的女兒小名,四處尋找著,每個邊邊角角都未曾放過。

偶然間,她的目光放在了橋下,偶然間瞥見了那雖已經老去但依舊溫婉美麗的側臉,腦子裡突然閃過許多片段。

那大多是自己年少時在大塊頭電視機裡看到的,但那美麗容顏在即使低清常常閃著黑白雪花的電視機螢幕也照耀了她整個青春。

就這樣凝望了很久,拋掉了所有思緒,腦中湧現的畫面已經遠離她很久很久了,可那美好也能讓一顆早已平靜的心臟重新開始有力的跳動。

“馮之芸!”

不知道從哪裡的勇氣和力量,她朝著下面用力地喊著那個名字。

她的青春早已匆匆流逝,自己也早已承擔起了社會的各種責任,身心也隨之疲憊不堪。

此刻的眼裡帶著些渾濁,極難閃爍出年輕時對著電視機裡俊男靚女的羨慕之情。

可此時那在記憶裡模糊早已泛了灰的人就如此鮮活又立體地站在那裡,那青春時期的種種情緒不由得再次湧入心間,恍惚間她像是回到青春時期。

唯一不同的是她變了,她變得有勇氣了,也有了能力,她走出了偏僻的小鎮,脫下了土氣的衣服,畫上了精緻妝容一步步走向那綺麗的夢想。

可惜,這只是想象,曾經夢裡想要見到的人啊,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到了她的眼前,撿起了她早已拋棄的成為碎片的夢。

想到這裡,她早已兩眼汪汪。

旁邊早已鴉雀無聲,一行人都紛紛看向這個中年女子,他們不解,又不是小孩了,怎麼還看著個明星還哭了呢。

她的女兒此刻已經穿過人流站在她旁邊了,看著身旁兩眼汪汪的母親。

她一臉的詫異,她雖然是鄭顏楷的粉絲但因為節目的保密性過強,她今天才知道鄭顏楷居然來她們這個小鎮拍節目了,晚上還有劃櫓船比賽。

又因為自己馬上要中考了,所以自己求了母親很久才被允許過來看看,時間限制不說還得被她陪著,好不容易逃脫了母親的爪牙,能夠自由轉動一會。

卻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自家母親成了風雲人物,所有人都紛紛看向她,連攝像機都對準了這邊。

她眨巴著眼睛疑惑地看著母親,“媽媽,馮之芸是誰?”

含著眼淚的眼睛聞聲望去,撞進女兒眼裡的清澈和疑問,此刻才真真實實地意識到自己老了。

“是媽媽以前的偶像哦。”

那聲名字聲音太大,情感太真,櫓船上一行人都聞聲望去,都想要知道那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尤其是馮之芸尋得格外認真,她早已經淡圈許久,時代變遷發展過快,無數的花兒綻放,又有無數的凋謝。

這次為了還某個小孩的人情,她收拾收拾心情,做好再無過去的追捧和鮮花的心情來到這個小鎮。

卻沒想到自己被這包含情感的聲音所感動,那聲音喊得是她的名字。

上一次是誰這樣喊著她的名字,又是多久以前呢?

“你好啊。很高興見到你!”

人還未湧得太多,她很快就找到了那聲音的來源,因為那人正含著眼淚看著她。

馮之芸很感謝,也真的很高興,不顧搖晃她在櫓船上站起來,向著她熱情地搖著手臂。

女人的女兒看著那極為陌生卻帶著歲月沉澱之美的女人,她笑得十分溫柔親切,熱情地向母親打招呼,突然好羨慕媽媽。

她還沒見到鄭顏楷呢,但真為媽媽感到高興,她的愛可以得到如此熱烈的回應。

……

徐昭坐在櫓船上的位置可以把這一幕看得十分清楚,她看見了那女人眼裡的眼淚和欣喜和馮之芸的感動,聽到了真真切切的情感。

此刻,徐昭很想讓那個人也在場,問問她,這是不是她曾經想得到的,或者是不是現在想讓自己得到的。

可是仔細想想,她卻覺得這想法多慮了,也許這一幕只是節目組安排的。

或許馮之芸提前知道,流出眼淚和表達情感對她來說從來都不困難,畢竟她是非常優秀的演員。

或許馮之芸真真實實地被感動了,可誰又知道那聲呼喊那眼淚又有幾分真實。

徐昭倚靠著櫓船,懶懶地想著,眼裡並沒有什麼情緒的起伏。

在現在的她看來,大多數所謂粉絲對所謂偶像的愛無非是對自我情感的投射和宣洩。

身為曾經的前著,現在的後者,每當她拆開那些來自她粉絲的充滿愛意的信件。

她便想到自己為季淮寫的信,雖內容早已忘記,但看著手中信件的文字也不難猜到,每每想到,對這種偶像和粉絲的關係更覺不解。

太畸形了,一點都不純粹,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吧。

偏激一點說,她覺得還可以用剝奪這一詞來形容。

“好感動啊!”

感嘆極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徐昭皺眉看向感嘆者。

對方正是季淮。

因為他們現在正在橋下的櫓船上,所以湖道太窄,比賽的地點又要再划過去,所以現在還是要和這隊友一起面對面坐著。

她看向他,覺得他現在眼裡好像充滿了小星星,閃著崇拜和羨慕的光芒。

“如果我是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就好了。”季淮繼續感嘆。

“為什麼會這麼想?”徐昭難得搭腔。

她不理解季淮的想法和感嘆。

在她看來季淮一點都不適合娛樂圈。

從目前情況和他能力來分析,被愛者他很難做到,而愛人者最為痛苦。

每天苦巴巴地等著回應,更何況要去愛一個擁有著許多愛的人,這還不夠痛苦嗎?

“啊?”季淮被這問題弄懵了,他此刻有些不理解徐昭的腦回路了,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

他回答道“你想想,如果能像馮前輩一樣大放光彩,影史留名,息影多年後即使現在已經很多人都不熟悉你了,

但還有在默默地真切地喜歡你愛你,這還不值得去羨慕嗎?光是能成為別人的記憶就很珍貴了。”

徐昭聽此,心臟微微抽搐。

曾經的季淮,對她來說應該是他口中的記憶嗎?

嗯……應該不是他口中珍貴的記憶吧,只是一段她不想提到的記憶。

“那愛人者呢?”徐昭繼續問,她有些好奇季淮能說出什麼來。

季淮應該是沒有猜想到她會繼續問,眉頭緊皺,一幅認真思索的模樣,想了片刻他都緊閉著嘴巴。

徐昭看著他那模樣,心中不免嘲笑,道理說得頭頭是道,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正要開口時,打算給他一個臺階下時。

季淮卻開口道:“愛是人的本性,能找到一個值得愛的人這不珍貴嗎?”

聲音認真誠懇。

徐昭聽此答案,眼中變冷許多,帶著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冷漠。

盯著季淮那雙在她看來已經自我感動的眼睛。

冷冷回答道:“你是把自己當作了哪部言情小說裡的傻白甜,多讀點有用的書吧,別說出這種話了,幸好這攝像頭還沒開。”

說罷,便把眼神收回頭轉向另外一邊,看向那平靜的湖面,不再出聲。

季淮被這銳利的攻擊嚇到,嘴巴都還忘記合上了,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徐昭的側臉。

好冷漠的徐昭,他一直能感受到徐昭對他的刻意避嫌和遠離,但這冷漠讓他感到害怕。

在徐昭看來人類的本性是什麼呢?

啊,不是,他真是被徐昭嚇到了。

他應該思考的是——在徐昭看來愛意味著什麼呢?

季淮不再敢看那側臉,眼神放入那湖面中,只是這樣想著。

他想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