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低著頭看著去往目的地的腳下石板路,一時無言。

怎麼又是季淮,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還要和他一起搖櫓船?這真的不是一些人已經知道她過去是他的腦殘粉而設計的陰謀嗎?

她背後有些涼涼的。

“徐老師,哦不,徐昭。好巧啊,我們一組誒。”

好生硬……

“嗯,好巧。”徐昭沒有看他,自顧自走著自己的路。

“徐昭你以前有劃過小船之類的嗎?”

季淮語氣有些小心,徐昭在一旁聽著感受得很明顯。

“沒有。”

“啊,這樣啊,沒關係,一起好好學吧,不知道我以前劃過龍舟的經驗能不能幫助我們。”

季淮說話還是帶著些小心,說罷還自顧自地訕笑了一聲,似乎是有些怕氣氛過於尷尬。

徐昭覺得季淮像個鵪鶉一樣。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低著頭眼神不由得一沉,裡面的情緒未被任何人知曉,包括她自己。

“好,加油。”過了有一小會兒,她回覆了他,只不過聲音悶悶的。

季淮此刻饒是帶著計劃來到她的身邊,也有些詫異她會回覆他。

“好,一起加油。”聲音洪亮了些,有難以掩藏的欣喜。

接下來的路雖也還是保持著沉默,但所幸路不是很遠,這尷尬的沉默也不算太難過去。

小鎮裡的太陽昇得早,來到櫓船前,徐昭看著眼前的湖水已是波光粼粼,一眼望過去像是上好的翡翠色綢緞。

“姑娘,別是看痴了?”老船伕帶著笑意的聲音將徐昭的思緒抽回。

她連忙抬起頭看向那已經下了櫓船的老船伕,船伕中等個子,面板曬得很黑,皺紋一道道地刻在臉上,雖年紀老了體態卻保持得很好十分有精神氣。

徐昭正視著那船伕,看著他帶著和善且標準的笑容,許多年的服務行業的從事讓他即使在鏡頭下也能表現出公式化式的招待,卻還是讓她察覺到了其下的審視。

那眼神她很熟悉,自從進入了這個行業以後,她就常常見到這種眼神。

像是要把你看穿一般,看看你到底有幾斤幾兩,有多少能耐。

或者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把你當成一種商品一般,在看你有多少價值。

徐昭立馬避開那眼神,以一種老練的不會讓人感到不適絕對不會讓人察覺到她心中不滿的方式。

“玉溪鎮的河水很漂亮,不自覺就被吸引過去了。”

徐昭掛著淡淡的笑容地回覆道,此刻換了一個機位,用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對著她拍攝。

“是啊,師傅,玉溪鎮真的水質很不錯啊,喝的水都帶著點甜味,特別是師傅你們這裡的豆汁和豆腐腦,感覺和外面的口感完全不一樣!”

季淮興高采烈地開始與師傅交談,提到食物時眼裡的光彩更甚,“等我走了一定得帶個幾桶的水才能走。”

“小夥子有品味啊,所謂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們鎮的水可是數一數二的,也不看看我們鎮上的姑娘們多水靈。”

老師傅笑意更甚,說罷還拍了拍季淮的肩膀,“水啊,管夠,到時候給我們多做做宣傳就行。”

“這哪裡輪得到我做宣傳,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這玉溪鎮的水又怎麼能怕沒宣傳,一傳十十傳百,到時候節目一播人人都趕來喝一點,就怕這湖都會幹了。”季淮眉飛色舞地說道。

徐昭在一旁聽著,一張小臉沒什麼表情,只是眼裡的情緒晦暗不明,也只有短暫的片刻而已,當然這片刻的情緒未被任何人捕捉到。

“你這小夥子是會說道的,我們玉溪鎮借你吉言啦,好啦好啦,不扯這麼多了,上櫓船吧,聽說今天你們還要比賽。不得好好學學啊,”

老船伕背過身去走向櫓船,還差個兩三步距離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跟在背後的季淮和徐昭猛地立住,愣愣看著轉過身來的老船伕。

對著 兩人疑惑的視線,老船伕對上了季淮的眼睛,說道:“誒,小夥子,我看你們一男一女,畢竟小姑娘力氣小,作為男子漢還是得幫幫,比賽時一起合作吧,一人搖一邊?”

“當……”季淮的“當然”的當的音還未發完。

便被一聲略有些急促而洪亮的聲音給打斷,季淮愣是把那聲當然給硬生生給吞回去了。

“不需要,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說完,徐昭才意識到自己語氣並沒有把握好。

她對這表面上看似是關心和體貼的話語實際上是輕視和擅作決定的話語感到不適,即使她知道這並沒有惡意,但她不想被特別關照。

作為力氣小的姑娘。

那老師傅的視線轉而放在徐昭臉上,她一臉的倔強,眼神也不有之前的懸浮,十分地堅定,像是非常不滿於他剛剛說的內容。

好歹在這船上漂了這麼久,見了多少人來人往,聽了多少八卦辛秘,尤其這娛樂圈還常為飯後談資的物件,但這好像和老師傅對電視裡的人的瞭解有些不一樣。

但是他現在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不一樣,還是作秀,畢竟這細胳膊細腿的瘦弱小姑娘喊喊口號倒是可以,真拿起槳來還不是叫苦連天,要喊著放棄。

“節目效果,都是要節目效果,碰上什麼樣的都不奇怪,你只要做到有求必應就行了。”老師傅這才回想昨晚和早晨自家老婆對自己再三叮囑的話。

“行,到時候要是累了就跟師傅說一聲就行。”給個臺階下,他不由得感嘆自己的聰明。

季淮側頭看向徐昭,發現此刻陽光已經更大了,波光粼粼的湖面的亮光照在徐昭臉上,細細的絨毛都清晰可見,溫暖陽光下像是加了一層柔和濾鏡,只是眼裡淡淡的,有時甚至深得快要黯然無光。

他不由得被感染,於是心落空了一拍。

他再次懷疑。

真的是她嗎?

他是不是找錯人了。

他要怎麼辦呢?

……

此時,另一個二人組早早來到了櫓船。

一人坐船頭,一人坐船尾。

而時清歡更誇張,一直看著這偶爾掀起漣漪的湖水,上了船頭都沒回一次,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薛嘉頌,似是要把湖水看穿一般。

薛嘉頌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煩悶,她一點都不想和這沒禮貌沒眼力見的丫頭分為一組。

本想再和她再裝一下,客套一下,可是這死丫頭連個眼神都不給她。

到底把她薛嘉頌當做什麼了?以為自己又是什麼公主嗎?在那孤芳自賞?

那搖船的老師傅看著兩個漂亮姑娘的奇怪行為,不由得打破這長長的寧靜,“你倆小姑娘吵架啦?”他手沒停,還緩慢地搖著那櫓船。

“這搖船可是個力氣活,我搖了好多年了就算老了還有點氣力搖,我聽說你們晚一點還有個比賽?

你們倆小姑娘肯定過一會是要齊心合力一人搖著一邊的,這下都不說話還談什麼合作和比賽呢?”

老人含著笑對著這兩個姑娘耐心地勸解著,在這櫓船上他幹了多少年了,就看了多少的人情世故,也當了多少年的金牌調解員。

自詡在這條河上的搖船伕沒有一個比他嘴皮子厲害的,節目一播出他很有自信自己的片段肯定會成為精彩片段,雖然他上了年紀但是真人秀他也看的。

時清歡聽著這一串話,眉毛不由得一挑,轉過身來笑著看著老人,眼裡滿是自信,“這麼簡單的事情,我一個人也可以。”

老人聽完微微愣了一會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連手中一直緊握的船槳都放了下來,坐船頭的薛嘉頌不得不緊握一旁的船杆,害怕自己落入這泛著綠的湖水中。

時清歡看著薛嘉頌的慌張模樣,眼裡的張揚和自信更盛,她微微偏了偏頭,“不信,那就試試囉。”

她站了起來穩穩當當地立在船尾緩緩走下,薛嘉頌看著她那頗為囂張的模樣,暗自想著:“這人又要整什麼么蛾子?”

老船伕看著這有些嬌小卻長相十分濃烈的女孩,那可以說是囂張的神色讓她的美更加外露。

烏鎮來來往往,這船也載了數不清的人,他卻好多年都沒碰到過這麼有意思的人了。

他起了身,笑道:“來,讓我們看看你的實力。”

“那你可要坐穩當些了。”她整個人都偏小,無論是身材還是五官,而一雙水潤潤的大眼睛卻帶著必勝的信心。

時清歡穩當坐下,頗為熟練地拿起那船槳,手臂強有力地開始搖著這櫓船,櫓船以有史以來的最快速度向前移動,掀起的不再是漣漪而是一層層的波浪。

因為知道今天有划船比賽,時清歡沒穿她平時常穿的帶有強烈個人風格的花裙子。

簡單的白色T恤,而T恤的袖子不算長,此刻更顯得她的手臂肌肉十分突出,與她的嬌俏的臉蛋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老船伕坐在船上看著那擁有著一身蠻力卻長得十分乖巧的姑娘傻眼了,這縱使他吃了這麼多年的鹽也沒看過這樣的姑娘啊。

當然不光是那老船伕,一旁的薛嘉頌也是瞠目結舌,暗自想著:“這人……吃什麼長大的?”

但她偏偏不是那種會主動認輸的人,瞥見攝像機。

風頭絕對不能讓她一個人給逞了,她可是團隊裡的舞擔,跳舞可是從小跳到大的,一直訓練著的手部力量讓她覺得自己絕對不會比時清歡差。

“叔,我也想試試。”薛嘉頌並不打算和時清歡再有過多交談,她不想跟她在節目中跟她起直面的衝突。

“行啊行啊,哈哈哈哈。”老師傅笑得皺紋都攏在了一塊,期待著一場好戲。

時清歡此刻是坐著的,聽薛嘉頌也想來劃這船便停了手邊的活,嘴角不由得勾起,而在薛嘉頌看來這就是明晃晃地等著看她笑話呢。

不過,沒關係,她會證明給她看,誰能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

現下已經下午五點了,太陽快要落下,餘暉灑下讓這江南小鎮更加寧靜美好。

徐昭還在練習著劃櫓船,一旁的老師傅看著這姑娘從吃過中飯後就一直在練,她力氣並不大甚至一開始搖動這船槳都很難。

一開始他想這畢竟是個小明星,就算拒絕和男生一起合作,說要自己搖這船,但也不會有多較真,估計也只是在攝像機面前擺拍一下。

自己作為這玉溪鎮搖櫓船文化宣傳大使,遇到困難給人家多一點臺階下,凡事配合人家一下。

在鏡頭前隨便誇幾句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工資也就拿到手了,回家吃飯去了。

可這姑娘的一身執著勁,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似乎下一秒就要喊號子的認真模樣,讓他這個拿錢辦事的人也不好意思離開。

即使其他幾個同樣參加拍攝的老船伕都早已下班,紛紛在催著他什麼時候下班一起去喝酒。

當然讓他留下的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他覺得著瘦弱小姑娘蠻值得讓人佩服的。

他想看看這姑娘的韌效能到什麼程度。

徐昭覺得的自己手真的很酸很累,可是她不想放下,也不能放下。

在今天下午練得明顯有些吃力,肌肉記憶般地放鬆了些的時候,他只是粗略地掃了她一眼便說“不用擔心,比賽可以兩人一起來的。”

那神色和言語都在告訴她,她一個女生絕對不行,他認為她絕對不行。

的確季淮作為男性,相較於大多數女性有著力量上的優勢,他也早早地掌握了這搖櫓船的技巧。

但是那只是大多數,且也只是部分上的優勢,她從不認為女性要比男性差,在任何方面。

拋開那一方面不提,徐昭最厭惡也最害怕別人說她不行。

手中的槳不由得握得更加緊了,而此刻的她發現自己似乎也慢慢找到了一些發力的技巧和感覺。

那槳便也越來越趁手。她不由得感到開心。

她可以的。

她不比任何人要差。

季淮從買晚餐回來時在遠處便看到了徐昭。

她的神色已經越發從容,背脊挺直從未彎下,從一開始地用蠻力去划槳看上去已經摸索到了方法。

她好厲害。

真的好厲害。

季淮這樣由衷地在心裡誇著徐昭,他覺得這個詞是最適合她的,她好像一把利刃,鋒利且帶著極強的傷害力。

如果真的是她,他又怎麼敢相信這樣平庸的自己曾經收到這樣的女孩的喜歡。

望著沐浴在夕陽中已經越做越好的她,季淮不免也為她感到高興,他提高音量向她喊道:“徐昭,吃晚飯歇歇吧,等會我們六點就要去比賽啦。”

“好。”

徐昭聞聲看去,只見季淮笑得極為燦爛。

像一朵向陽肆意生長的向日葵高高舉起手中的打包盒,像是跟她炫耀著什麼一樣,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只是不停跳躍的黑白鍵變成了沉重的佈滿裂痕的船槳,而當時螢幕裡鎂光燈下的人變成了陽光下她面前的他。

竟是一時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