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暴風雪漸漸止息,能見度開始恢復。

伊卡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已身處溫暖的草原,母親坐在樹下乘涼,而他悠閒地躺在陽光下。

到處都是藍色的草地,灰色的奶牛四處徘徊。

向著地平線望去——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光。

憑空想象再往外的世界,伊卡貧瘠的想象力會徹底罷工。

他嘆了口氣。

要是能出去親眼看看就好了,帶著老媽一起。

奶牛走過來叼住他的衣服左右晃動,伊卡不情願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冷硬的顏色瞬間擠進了他的視網膜,灰色的水泥,漆黑的凍土,閃爍的霓虹燈,淺藍頭髮的陌生女孩。

“醒了嗎?”少女拎著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那是個很妖豔的姑娘,年齡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個子不高,淺藍色的長髮束成高馬尾,帶著微笑的臉上滿是血跡。

她背後橫著輛加長黑曜石,那是拉萊耶最好的車,不應該出現在南工業區。

“大廈的婊…”伊卡在心裡暗罵,緊接著他渾身僵住,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

濃重的血腥味湧入鼻腔,伊卡低下頭,看見了滿地死屍。

他意識到所有人都死了,自已是下一個。

“好啦好啦…不用怕,你是我特意留下來的。”女人拍了拍發抖的伊卡,指向身後。

那是拉麵店的方向,現在已經火光沖天。

“我在那裡聽到了有趣的東西。”

她另一隻手閃爍了一下,投影憑空出現,沉默的男人靜靜盯著伊卡。

“這傢伙叫王錦,是我的朋友。”女人戳著投影,指尖穿過時虛像閃爍了兩下,“我叫堇,你叫…伊卡,是嗎?”

耳邊只剩下嗡嗡聲,伊卡急促地呼吸著,無形的壓力讓他想要嘔吐。

短暫的沉默過後,伊卡做了個深呼吸,臉上掛起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去了哪裡,我都想知道。”堇的笑容逐漸燦爛起來,“你會告訴我的,對不對?”

狗屎!伊卡在心裡怒罵。

他明白自已陷入了多麼糟糕的境地,不說肯定會死,說了還是會死。

那至少…再給我兩個小時,不!一個小時!

“那當然!”伊卡陪著笑臉,點頭哈腰,“不過我現在又餓又冷,頭暈得很,實在想不起來細節,您寬宏大量…能不能讓我先休息一下?”

兩條街外的警笛聲響起,伊卡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為了不讓執法權名存實亡,政府在幾年前將最新研究的兩臺智械投入到了警廳。

兩臺…就只有兩臺。

每天幾千起犯罪,智械有多少機率趕到自已這裡?百分之幾?千分之幾?

智械能讓這女人忌憚嗎?她會因為這千分之幾的機率急躁,進而把這最後一個小時的機會都奪走嗎?

伊卡渾身都是冷汗,出人意料的回答在耳邊響起。

“可以哦,”堇笑眯眯地回答,“那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真、真的?”伊卡不可置信,他不知道堇是根本不在乎智械,還是有其他打算。

他幾乎要跪下來親吻女人的鞋尖,堇依舊沒有動作。

伊卡試探著向後退去,腳步隨即越來越快,好像生怕堇反悔。

“我會在你家等你的,”堇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她笑得異常開心,“跟你媽媽一起。”

伊卡的腳步猛地停住了,在堇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表情變得無比猙獰,隨即是深切的絕望。

——

“嗯…”王錦擺弄著手上的義肢。

那個引發了不知道多少慘案的行李箱在他左手邊敞開,露出空空如也的內裡。

王錦只有那麼幾張鈔票,他在箱子裡塞了石頭,又把鈔票夾在邊緣讓它們隨風飄蕩——這是很好的誘餌。

王錦右手邊是成堆的錢包,這是打劫了不知道多少幫派成員的收穫。

來到這種地方,總不能指望他幽海最強船長遵紀守法,迅速籌備啟動資金才是最重要的。

嗡!!

義肢猛地扭轉組合,從小臂中探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還真有這種東西。”王錦嘆了口氣。

他注意到有些人脖子後面有外露介面,類似的技術其實已經相當發達,只是多用於軍警,還沒有完全普及。

也就是說,拉萊耶說不定會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而自已…

王錦低頭掀起衣服,看著腹部不斷滲血的繃帶。

猩紅武裝,勇氣勳章,愛麗絲,甚至古神之眼,這些跟目前處於靈魂體的他沒有關係。

在這裡他是肉體凡胎。

好在所有格鬥技巧都還在,反應速度和身體機能也沒問題。

“跟在靈界差不多,非必要不考慮義體,畢竟還得出去呢。”王錦站起身,拎起身旁的長刀和獵槍,“不過有些東西要從頭學起啊,比如射擊和駕駛…還得找個人問問深度一是什麼意思…”

他一邊嘀咕一邊走出建築,頭頂紅藍光芒交錯閃動,人形智械劃過夜空。

再向上一萬米,不可名狀的存在們懸浮於天穹,巨大的眼眸隱藏在雲層,星空,與人造衛星帶之間。

——

“嗚…咳!”警探嗆咳著坐起身,發現自已正躺在車裡。

“我這是…怎麼了?”他靠住警車,以免腳步踉蹌。

“你昏迷了不到四個小時,”林奈遞過熱咖啡,跟他並肩站著,“這期間一直在說夢話。”

“是嗎…我說了什麼?”

“很多,你說你對不起家人,對不起朋友,你想回家。”

“天、天啊。”警探捂住腦袋,停留幾秒後面向林奈,“我看起來怎麼樣?是不是糟透了?”

“是的,你看起來疲憊,痛苦,被酒精中毒和精神壓力折磨,我差點就要把你送回分局了。”林奈嘆了口氣,“不過還好,你沒什麼大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女的語氣變得沒那麼刻薄了。

“…家人,我有過家人嗎?還有朋友?”警探低下頭,喃喃自語。

“有的,至少曾經有過。”林奈的語氣帶著幾分遲疑,“我聽說過你的事蹟,在我們還沒下墜到這個深度之前,你每天都念叨自已的家人。”

“至於現在…”少女喝了口咖啡,“這裡是深度五,我們都忘了很多事,你居然還在唸叨自已的家人。”

“這難能可貴?”警探試探著問。

“不,這隻會讓你痛苦,畢竟覆水難收。”林奈的眼眸微微垂了下去,“不記得了嗎,你們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