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院,西次間裡,窗下的紫檀雕螭紋美人榻上鋪著冰蠶絲,身著薄紗的女人放鬆的坐著,一手擱在中間的小几上,微眯著眼,半斜著身。

屋內的寒冰冒著冷氣,驅散了些許暑氣。

門外一陣腳步聲急促的走了進來,奶嬤嬤低聲通報了一聲,“王妃,她來了”

鳳柔眉頭輕皺,低聲道:“叫她進來吧”

不消片刻,一個婉約婦人走了進來,一身白色襦裙,頭間別了一隻小花,素雅又好看。

鳳柔幽幽的瞥向她,眼底眸光微轉,“你是誰?緣何來見我”

來人敷衍的彎一彎雙膝便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民女名叫林秋娘,與王爺情投意合,如今已有數月的身孕,特來帶著腹中孩兒認祖歸宗”

她口中的王爺,正是鳳柔的夫君玄清霖,也是天樞國的攝政王,她斂眉,臉色稍沉,“哦,你與王爺如何相識的?”

陳秋娘又道:“那日民女出門採藥,卻不小心落了蒙在臉上的面紗,王爺說自己患有頭痛之症,便跟著民女回了家,剛好民女會一些穴位按摩之術,便幫王爺緩解了許多,也就是那次清霖臨幸了我,日日宿在民女的臥房”

鳳柔的眸中已有怒色,站在一旁的奶嬤嬤翻了個白眼,冷哼了一聲:

“你一個閨閣女子竟然帶男子回到自己的閨房,你這明擺著就是勾引王爺,真是不要臉”

陳秋娘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輕蔑,眸裡的的水汽卻瞬間氤氳了上來:“王妃,民女年歲已超待嫁之齡,實在等不起了,求您成全我跟王爺吧,我跟王爺是真心相愛的”

鳳柔看向她,約莫是說的太過於動情,竟然把自己感動的落了淚。

難怪玄清霖回來這幾日,一直都是一副茶飯不思的模樣,倒是委屈他了。

“等不起了?是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還是你就盯著本宮的夫君,不若本宮牽線替你找一位夫婿”

陳秋娘止住哭泣緩緩抬眼,那雙紅透透的眼眶,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王妃若是容不下民女,那也要讓王爺親自定奪,民女肚子裡的孩子可是王爺的,王妃無所出,難不成還不讓王爺斷了香火嗎?也不怕落了善妒的名聲”

鳳柔揉了揉眉心,感情她是泥柿子,來個人都敢踩她一腳?

“本宮心性散漫,可你知道我平生最厭惡什麼樣的人嗎?”

她忍不住唾棄道:“玄清霖當年雖是王爺,可也只是個勾欄女子所出,先帝並不待見,若不是本宮扶持他可當不上攝政王,你這般模樣叫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本宮利用強權欺負了你?”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往西院走來,陳秋娘雖然跪著,但神色卻不見半分卑微。

“王妃如此強勢,看來是不願叫民女帶回府了,若是王爺是真心的愛慕我,王妃可還能心安理得的將他霸佔在你一人身邊”

鳳柔挑眉,她與玄清霖的多年的夫妻情誼,她不信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能比的,“你就如此篤定?”

陳秋娘勾起雙唇,低聲說道:“那王妃看好了,等下莫要尋死覓活留著清霖不放”

說完,她拿起簪子扎進了自己的脖頸,鮮血噴灑而出,女人的嘴角帶著一絲得意。

玄清霖剛踏進了門,便看到了這一幕,也是不顧眾人的目光將地上的情婦摟進懷裡,隨即怒不可遏的抬頭看著她。

陳秋娘癱軟在玄清霖的懷裡,眼裡有無數情絲痴纏著望著男人:

“王爺,王妃惱怒你我之事,命我原地自裁,我們下輩子再續前緣”

玄清霖鼻腔發酸,登時紅了眼睛:

“秋娘,你莫要再說了,我只想與你今生相伴,我們明明說好的”

鳳柔眼底劃過一抹自嘲,他與她夫妻一場,他從來沒有與她說過這些,如今竟讓這個女人逼到王府來打她的臉還不夠,竟還當著她的面與別的女人痴纏。

她冷聲吩咐道:“快去叫府醫,再晚一會真死在王府,平白染了晦氣”

沒一會,府醫便入了西院裡,在鳳柔的示意下,並未耽擱給陳秋娘的傷口包紮了一番,倒是輕鬆保住了性命。

玄清霖深深嘆了口氣,跪在她的腳下,倒也不避諱她的目光,“柔兒,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欺騙在先,莫要再殃及他人,秋娘也是個苦命人…你有氣盡管往我身上使就是了…”

“的確是你的錯”鳳柔打斷了他,她只當把情誼餵給了路邊的狗,她道:“玄清霖,本宮成全你們”

就在他錯愕時,她又道,“來人,將他打上五十大板逐出府去,從此,王府再無此人”

玄清霖愣了數秒,從地上站了起來,下顎繃得緊緊得,像是壓抑著什麼一樣:“罷了,這王府是你一手撐起來的,本王走就是了”

鳳柔眼都未抬,尋死覓活可不是她的作風,她加重了口音:“往事到此為止,日後再無相關,滾吧”

陳秋娘依偎在玄清霖的懷裡透過縫隙看著風柔依然高坐在位上,瞳孔深縮,她怎麼敢……

王府一紙休書寥寥數筆將攝政王玄清霖攆出了王府,從此自己包攬了朝堂的一切政務,幼帝為了平息她的怒火,親自下旨將她立為親王,封號宛平王,一時間此事倒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口水話。

閒言碎語卻在事後傳來,說攝政王心思詭譎是天生不孕之身,就這樣鳳柔頂著善妒的名頭關起門悠然自得的在朝堂裡執掌起了風雲。

又過了數月,鳳柔生下了一名女嬰,名喚鳳靈均,議論才算停止。

自那以後,她便廣招天下的賢才,層層選拔之下,王府進面首無數。

十五年後。

王府府張燈結綵,鳳靈均身著紅色金絲雀衣,從座位上猛的站了起來,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賓客無數,等下母親坐在首位親自為她髮間束上髮簪,禮便成了。

首座上,鳳柔一身純白蟒袍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剛要跟她說一些長輩教誨之言,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眾人紛紛望去,昭陽小郡主的及笄之禮,誰敢在這種場合大膽鬧事,正是疑惑,那齊家老太君便拄著鳳頭柺杖衝了進來。

她身後幾個小廝抬著軟凳,每走一步少年就被顛簸的哼哼唧唧,臉上腫的像個豬頭。

鳳柔眯起了眼,奶嬤嬤側耳說道:“這齊家老太太可不是個善茬,是個倚老賣老的貨,當年我們可是見識過的,如今真是愈發無理了”

說罷,就見齊老太太高舉柺杖,走在最前頭,氣憤非常:“殿下,您別怪老身在這個時候過來,你可是還記掛著與我齊家的恩怨?”

鳳柔壓著情緒,語氣淡定從容:“本宮健忘,早就快忘乾淨了,怎麼了?”

“那既然殿下都說忘了,那敢問小郡主緣何將我的寶貝孫子打成這個樣子,我看著心疼的直哆嗦,今日就算是當著眾賓客的面,我也必須來討個說法”

她話音剛落,椅子上的少年抱著腿便“唉么”出聲,配合得緊。

鳳柔擺擺手叫人給她遞了把椅子,誰知老太太根本不坐,哼道:“老身身體康健,站著說話便是,說完我便帶著我孫兒回府”

鳳柔看向女兒,問道:“靈均,怎麼回事,是你把那小子打成那樣?”

鳳靈均冷哼了一聲,只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擔架旁,少年的衣服被撓的破破爛爛,小腿處能明顯看到青青紫紫的傷痕。

齊錦鈺看她靠近,防備的往後縮了縮。

鳳靈均鄙視道:“齊錦鈺,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本郡主還沒跑去你齊家鬧呢,你竟然先回家告狀,叫這老太婆在我大禮的時候過來搗亂”

齊錦鈺嚇得哆哆嗦嗦,生怕再挨她一拳,拿眼神瞄著自己的祖母求助,齊老太君撲通一聲跪在原地。

“攝政王您瞧瞧,請您給老身做主啊”

鳳柔示意讓奶嬤嬤去將她扶起來,這才看向鳳靈均,“靈均,你細細說說事情原末”

“回母親的話”她恭敬看向母親,“一早我剛起床,這小子爬到我院子的牆頭上,先朝我丟石子,我並未理會他,隨後他便出言不遜,還辱我是個沒爹的孩子,在座的皆知我從出生便沒有父親,他平白的那此事激我,我當然氣不過,便於他扭打在了一起”

鳳柔的臉色瞬間變了,就算她可以不在意世俗眼光,可自己的女兒也不是能讓人隨意欺辱的。

可她是攝政王的,眾目睽睽之下只能幫理不幫親,“荒唐,堂堂郡主當街鬥毆,規矩禮儀都白學了?”

鳳靈均滿肚子委屈無處宣洩,當即胡亂扯著衣領道:“齊老太君鬧得這麼大排場,只說自己的寶貝孫子捱了打,卻不知我也沒好到哪去,要不要當場見見?”

她氣憤交加,鎖骨處一下扯了開來,露出了雪白肌膚,別個還未反應過來,齊錦鈺也顧不上身子疼了,一下子從擔架上彈了起來,雙手製止了她的動作,慌張著一下又給她脖子捂得嚴嚴實實了。

鳳靈均一動未動,怒視著齊錦鈺,她神色倔強,像極了年輕時的那個將京城炸翻天的女子。

眾人都明白了個七七八八,齊錦鈺臉色通紅連忙跪下認錯,“宛平王,是我挑釁在先,這事不怨靈均,是我的不對”

鳳柔臉色一凜,“緣何惹她,莫不是覺得她是沒爹的孩子”

齊錦鈺連忙擺手,嚇得嘴裡直哆嗦,“我只是想借此混進來觀她的及笄大禮,真不是想把事情鬧大了”

他說著從懷裡拿出來了一個禮盒,轉過身去:“靈均,這是我送你的及笄禮物,請你務必原諒我”

誰知鳳靈均理都沒理他,猶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這日子特殊,鳳柔也不願意多惹是非,重新安排了座位,將齊家祖孫安排到了一邊才算了事。

鳳靈均悶悶不樂的坐在座位上,她怎能不委屈,別人及笄,都是爹爹主持,她的母親出身高貴,靠著雷霆手段是唯一一個女性攝政王,是真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及笄後,先帝有意將她指與齊家,後來婚事未成,母親自己挑選了夫婿,後來不知怎的就休夫了。

思及往事,鳳柔眼神晦暗了許多,當母親的,明明要為她出頭,可因為種種因素,她只能大事化小。

她看著鳳靈均,語氣平緩道:“你想知道你的爹爹是誰嗎?”

鳳靈均一愣:“是誰?”

一干人豎著耳朵等著她開口,鳳柔想起那個男人,開口道:“我都不記得那一年了,只記得當時我剛有了你,可惜他福薄,年紀輕輕就死了,總之死了多少年了,你也不要傷懷”

說著,她安撫著女兒,道:“吾兒,從你出生起,便頂著天下人都沒有的光環,世間的事不能兩難全,莫要強求”

鳳靈均眸中的怨氣化了許多,“謹遵母親教誨”

正說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在前呼後擁下走了進來,一行賓客連忙跪地迎接聖駕,緊接著幼帝玄胤一身便服揹著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大步走了進來,“眾位不必拘禮,平身吧”

他看著鳳柔臉色似乎不好,頓時笑道:“宛平王臉色不好,可是誰惹住你了”

鳳柔收回目光,斂去眸中神色,“陛下多慮了”

玄胤手放在身後扭過身子,然後笑道:“靈均,快到叔叔的跟前來”

“朕特地為你備了了一份禮物,朕很欣慰,以後你算是長成大姑娘了,過來吧太傅”

他喚了一聲,隨即讓開身子,讓身後的玄清霖走了出來,示意他上前來。

鳳靈均一愣,頓時抬起了頭,面前站的可不就是那個被母親踢出王府的混蛋王爺。

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色長袍,雖已年近四十,卻仍然是清秀俊朗,眉間透著難以掩飾的落魄之色。

公主府上下都知道,母親與他的孽緣,從她出生起從沒人敢在長公主面前提起此人,傷害過母親的人她也並無甚好臉色,小皇帝莫不是故意來噁心她們的。

她的及笄大禮又不曾給他府上提交請帖,這會見了他,她一怔之下便要起身離開,卻被已經到了跟前的玄清霖按回了座位上,力道大的實在讓她心生煩悶。

鳳柔繃著下顎線一忍再忍,見狀臉色又是沉了三分,小皇帝卻率先開口了:“朕跟攝政王的關係,靈均合該叫我一聲小叔,她既然無父親,朕肯定要代勞,這隻金玉簪子,王叔替朕給靈均綰上吧”

他一個小不點,拿他當爹,堅持可笑?鳳靈均要不是當著賓客的面,要維持他的威嚴,真想刺他兩句。

她正是橫眉豎目頻頻的瞥向他,頭上一沉,便多了支沉甸甸的金玉簪子,分量實在不輕,差點壓彎了她的腦袋。

玄清霖則退後一步表情凝然不動,恭敬說道:“願郡主平安喜樂,歲歲無憂,順遂無虞,皆得所願,且逢良辰,順頌時宜,禮成!”

說了一大堆,倒顯著他了,鳳靈均嗤了一口:“人模狗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