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眉眼鋒銳氣質冷冽,可夏芍看著,不知為什麼,竟然想到了跟人討骨頭吃的狗狗。

夏芍有些好笑,乾脆抽出十塊錢給他,“買點好煙,別總抽勤儉。”

勤儉和金葫蘆都是最便宜的香菸,九分錢一盒,陳寄北平時抽的就是這個,抽的 不多。作為一起蓋棉被純睡覺的好哥們,夏芍沒準備管這些,只是覺得好煙對身體損害更小點。

陳寄北修長的手指捏住那張大團結,“那我抽握手?”一本正經問她的意見。

夏芍想了想,握手也才一毛二,沒好到哪去。

現在中華和小熊貓都是特供煙,外面見不到,他們也抽不起。江城賣的多是本土捲菸廠生產的,最貴的大重九五毛六一盒,再就是三毛五的大生產。

一下子從九分跳到三毛五她怕陳寄北不適應,“迎春吧,我看錶哥抽的就是這個。”

迎春兩毛八一盒,兩盒小半天的工資就沒了,也是條件好的人才會抽。

“聽你的。”陳寄北把錢摺好揣進了兜裡,兩口子正要走,身後突然有人叫,“小陳。”

陳寄北迴頭,“胡主任。”

胡主任就是胡副主任,非要強調一個“副”字不好聽,大家平時都直接叫他胡主任。

“過來領工資啊?”胡副主任已經看到了夏芍手裡的牛皮紙信封。

“嗯。”陳寄北沒否認。

胡副主任就笑著招呼他,“你來,來我辦公室坐坐,我有事找你。”

陳寄北沒說話,看了眼夏芍。

“小夏是吧?”土產公司來人那天胡副主任見過夏芍,“你也一起來。”

進門他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水,自己也端起搪瓷缸子,笑容和煦儼然關心下屬情況的老領導。

“你去土產公司也有幾天了,在那邊適不適應?不適應你就跟廠裡說。”

這要是個會拍馬屁的,肯定立即表示自己能得到這個機會,都是單位栽培得好,領導栽培得好。陳寄北卻從來不做這些,只有簡單的兩個字,“還行。”

比起書中那個沉穩老練的首富大佬,而今的他身上還有著少年人特有的鋒銳。

可就是這種未被抹去的鋒銳,讓夏芍感覺到真實,遠比書中那寥寥幾筆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夏芍是覺得真實了,胡副主任卻覺得話題有點難繼續。

無論他問什麼,陳寄北都是“好”“還行”,多了一個字不說。

想想這人似乎一貫話不多,就連之前因為打架被扣掉一級工資,表現得都很沉 默,他乾脆直話直說:“我聽人說你在那邊活不重,單位這邊,你能不能幫著分擔一點?”

這是曹德柱不行,又想起來陳寄北了?

可陳寄北都借調走了,憑什麼領一個人的工資,幹兩個人的活?

可能是也覺得這樣有些難為人,胡副主任嘆了口氣,“咱們單位木匠房什麼情況,

別人不清楚,你應該清楚。上個月曹德柱修那兩批木桶,壞了九個。”

這事今天才傳開,陳寄北沒在食品廠,聞言竟然沒露出意外。

胡副主任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清楚曹德柱是什麼水平,又想搖頭說老馬了。

“既然你清楚,肯定知道咱們單位的難處。桶不夠用,貨總不能不賣了吧?”

胡副主任先倒了一通苦水,接著話鋒一轉,開始給甜棗,“圓肚子的你都能修,咱 們單位那點東西肯定不在話下。你之前不是掉了一級工資嗎?車間做主,幫你找回來。”

技術工種開得多,再漲一級,就是四十多了。

可陳寄北還是沒說話,眉心甚至蹙了下。

胡副主任看了,皺眉,“你是有什麼難處?”

他這不是記恨自己之前被馬四全打壓,單位沒人管,還都傳他不好,不想接手吧?

年輕人有氣性很正常,但單位正是缺人的時候,這麼做就有點不識大體了結果陳寄北默了半晌,才說:“結婚前我答應過她,早點下班回家陪她。”

夏芍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這個“她”說的是誰,下一秒就見胡副主任看了過來。

她一噎,正裝模作樣在旁邊喝水降低存在感呢,差點把自己嗆著。

而且胡副主任看著她,目光先是從疑惑變成了瞭然,又從瞭然變成了無語,層次相當之豐富。最後那個眼神更是彷彿在說:“沒想到陳寄北看著挺難斗的,竟然是個妻管嚴。

又或者:“小媳婦兒濃眉大眼的,竟然是個粘人精。”

夏芍完全沒想到這件事都過去兩個月了,還能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傷害到她。

她趕緊表態,“主任您放心,我絕對支援陳寄北同志的工作。”

胡副主任露出滿意的微笑,又看向陳寄北。

陳寄北還是蹙著眉,“我已經借調到土產公司了,不好把單位的東西帶過去。”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借調期間工資都是土產公司開的,總不好拿著土產的工資。

幹著食品廠的活。

胡副主任想了想,“要不你晚上回來幹?”

只把工資漲回來,就想讓人晚上加班,是不是太過分了?

當過社畜的夏芍立即看了過來。

她這反應比陳寄北還快,兩口子都看著胡副主任,沒說話。

胡副主任也看著他們,結果這兩口子比他還沉得住氣, 一個主打冷漠寡言, 一個主打安靜乖巧。明明氣勢上地位上都是胡副主任更佔優勢,兩人卻始終沒露怯。

沒辦法,胡副主任只能起身,去旁邊跟劉主任耳語了幾句。

跟著去送桶的剛好是上次夏芍見過的, 一面駕駛著馬車跟在夏芍和陳寄北身邊,

他一面還撓頭,“上次不好意思了啊,我聽外面人說你不會,還以為你真不會。”

這位大哥臉龐被曬得黝黑,夏天天熱,還光著膀子,把衣服搭在一側肩膀上。

陳寄北皺著眉,不動聲色擋在他和夏芍中間,沒說話。

那大哥也沒注意,把木桶和木料在院子裡卸下,“多長時間能修好?”

陳寄北看了下數量,“三天吧。”

“好嘞,三天後還是這個點兒,我過來拉。”大哥一揚馬鞭,走了。

送過來的就是曹德柱沒修好那九個,光靠晚上這點時間三天修完,這男人夠拼的。

夏芍油然升出一種敬意。

她就說大佬是作者蓋章認證的工作狂,熱愛工作到連世俗欲/望都沒有了,怎麼可能是個遊手好閒的街溜子?幹完本職工作還要熬夜加班,這才是大佬的正確開啟方式。

夏芍可沒那麼強的上進心,在心裡讚歎完就回去做飯了,全當是搞好後勤工作。

吃好睡好休息好,第二天夏芍精神飽滿去上班,郭姐一見就笑,“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事?”夏芍還沒反應過來。

“就你家陳寄北啊。”郭姐朝木匠房的方向努努嘴,“都成笑話了。”

誰成了笑話她沒明說,但大家都能懂。

雖然自從夏芍來了,周小梅被踢走了,麵包班一直都是提前下班,走得早,沒碰上昨天那場熱鬧。但看到的人太多了,傳得也快,早上眾人剛來,就都聽說了。

從陳寄北的角度來說,多年打壓, 一朝揚眉吐氣,倒真是件喜事。

但陳寄北臉上沒有得意,夏芍也沒有,“我還以為你說的是發工資了。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筆工資,昨天我還在想怎麼花,去飯店吃一頓,還是去看電影。”

“飯店做的還沒有你做的好吃呢。”郭姐笑道。

小張也道:“你要看電影,不用去電影院,西山部隊今天晚上放露天電影,我帶你去。”

“你說真的?”這下其他同事也來了興趣。

這年代娛樂太少,看電影就是最好的娛樂了。只不過去電影院還要票, 一張一毛二,大家都不太捨得花這個錢,都是附近的部隊或者林業局放露天電影,跟著去蹭。

“我家有個鄰居家裡親戚就是放露天電影的,她說的。”

小張這麼說,大家就信了,約了晚上吃完飯, 一起去看電影。

夏芍沒太大興趣,現有的那些電影她都看過,上學時在教室用投影儀看的。下了班還要走那麼遠,人擠人去看一場露天電影,太累了,還不如回家躺著。

眾人討論得正熱鬧,周雪琴來了, 一進門就帶來一股冷空氣。

“都什麼時候了,不準備上班,還在這嘮嗑?也不怕老羅下來看到。”

怕老羅看到是假,她自己心情不爽才是真吧?

曹德柱丟了這麼大的人,周小梅聽說,肯定又是一頓鬧。這兩口子最近沒少吵 架,你怪我把工作丟了,我怪你學了兩年還啥也不會, 一吵架就來找周雪琴這個介紹人。

周雪琴最近被煩得不行,火氣飆升,大有更年期提前來臨的架勢。

眾人懶得跟她頂,她說,他們就聽著,按原來的節奏換衣服開工。

夏芍戴好帽子,剛拿過麵糰,周雪琴叫她:“明天開始,你和牛亮換一下。”

自從周小梅走了,她消停了好一陣,沒想到又開始了。

夏芍停了動作,其他人也全看了過來,尤其是和夏芍一起掐劑子的王哥,已經開始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