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林一也頓時來了興趣。

他夾起一小塊豆腐送進嘴裡,邊吃邊道:“徐老爺子,不是小輩無禮,我怎麼不信藍鍾那種大人物會給您送禮呢?您有證據嗎?”

老人撓了撓紅著的鼻頭,臉色有些尷尬道:“就說這麼個意思懂不?意思!”

“意思!意思!”林一又為徐書達倒上酒,笑著端起酒杯跟老人碰了一下。

“徐叔,你的意思我懂,但我的意思你沒懂,我不是來行賄的,這酒是我個人孝敬您的。”

“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大滴!行賄那是託您辦事,給您送禮。而我不是,我單純是仰慕您年輕時的風光,特來拜訪的!”

徐書達有些警惕的看著他道:“所以你不會求我辦事了?”

“絕對不會!”林一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徐書達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實在是有些嘴饞杯中的酒,作為一個老酒鬼,上次喝到這麼好的酒還是在局裡的宴會上。

那場宴會,名義上是警局裡自己人吃飯喝酒,實則是有生意人贊助,在酒樓擺了十大桌,攔江市的大小公司,只要需要打點警局的,都派人到了現場。

按理說以徐書達的輩分和名氣,哪怕和局長坐一桌都行,可偏偏整個局裡從上到下,除開那些實在沒什麼權利的小人物外,只有他堅決不收禮。

正因如此,他只能跟幾個編外人員坐在最角落的一桌,好在大家桌上的酒菜都是一樣的,他也有幸得嘗幾口美酒。

那滋味,對他這個老酒鬼而言真是難忘。

眼下看著杯中的好酒,又看了看林一那副無所屌謂的樣子,他心一橫,直接幹了一杯。

“哎!好酒!”

看到老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林一又給老人倒滿,笑著說道:“晚輩此次前來,其實是想跟您打聽個事。”

老人聽到這話,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摳嗓子眼!

林一剛忙攔著,急忙道:“您聽我說完,不是求辦事,就是打聽打聽您在警局的經歷!”

看到老人停手,林一這才長舒一口氣,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老人。

這老頭絕對是個倔脾氣,估計為了不收賄賂,破開肚子看粉的事他都做得出來。

徐書達疑惑道:“你年紀輕輕的,也不是警局裡的人,幹嘛對我的經歷這麼感興趣。”

“這不是好奇嗎?我託人查了您的資料,按理來說以您的資歷和成績,現在就算不是局長,當個副局長也綽綽有餘,為何會跑到一個小小的刑偵室當模擬畫像師啊?”

老人嘆了口氣,點根菸道:“說多了都是淚啊......”

他抽著煙,沉默良久,目光緊盯著林一的身後。

林一順著老人的目光回頭望去,只見他身後的牆上掛著一張相片,是徐書達與一位年輕人的合影。

看眉眼,照片裡的年輕人與徐書達有五分相像,他被徐書達摟住肩膀,臉上卻毫無笑意,好像是被強行拉著拍的照片一樣。

“我兒子。”

林一點點頭,也不知道說啥,只好接話道:“挺帥的。”

老人頗為得意:“那是,也不看看他爹年輕時候的模樣。”

林一有些無語,只聽老人自顧自講到:“三年前大霧降臨,別的孩子都擔心家裡出事,選擇回到家中,唯獨我兒子選擇了離開攔江,自己一個人出去闖蕩,從此之後三年都沒回來過了。

怪我,我沒本事,在警局幹了一輩子,竟然連給兒子安排個工作的能力都沒有。”

老人酒後的言語有些含糊,林一聽得很是費勁,他聲音極小,不像在講述自己的過去,反而像是在懺悔,亦或者責問自己的內心。

年輕時,徐書達成績不好,在那個和平年代,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只能拼讀書拼學歷,再加上哪個父母都有顆望子成龍的心,漸漸的,整個社會都出現了嚴重的學歷內卷。

那時候,想進個大城市的小學當老師,如果不託關係走後門的話,起碼得是個頂尖大學的研究生畢業。

可徐書達除了會一手素描,剩下的就只能在街上跟人打架。

他父母想過給他送去讀藝術生,可去到藝術學校一問,沒個十萬八萬的,藝考都不可能過,更別說之後還有數不清的花錢地方。

家境貧寒的徐家無法承受如此大額的支出,徐母更是每日擔憂孩子的未來,愁眉不展。

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徐書達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參軍。

在軍隊的三年,是徐書達樹立三觀的三年,在那裡他遇到了人生的導師,遇到了有著共同理想的戰友,度過了寶貴的三年。

三年後退伍,靠著部隊裡的優異表現,徐書達被分配到了攔江市警局。

所謂樹挪死,人挪活。

在學校裡被老師同學視為差生敗類的徐書達,在警局裡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靠著軍人出身的身體素質和意志力,天生的敏銳觀察力,再配上一手精湛的素描技術,徐書達很快就成了攔江市乃至臨海區域的警界紅人。

什麼最年輕的三等功、最年輕的刑偵隊長......各種榮譽掛滿了牆上。

回想起那時,老人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歸宿,找到了為老百姓做貢獻的地方。”

林一疑惑道:“那時候攔江警局沒有貪腐嗎?”

老人白了他一眼,嘆口氣道:“怎麼可能沒有。

攔江自古就是經濟發達的地區,官商之間沒有往來是不可能的。

但那時候不一樣,那時候的人都有責任心,走歪門邪路的也許走的更快,但老老實實做事的人也能得到欣賞。

但灰霧降臨以後,一切都變了。”

‘公司’這個組織的突然出現,讓原本的警局地位突然變得微妙。

各種嚴重的刑事案件,全部被‘公司’的那群奇怪的人接管,哪裡出了點什麼事,‘公司’的人比警局的人還先到。

一來二去,警局幾乎不再負責大案要案,只能管管小偷小摸、安全經營之類的事情。

偏偏這類事情與商人的聯絡最緊密。

於是在兩年前,老局長意外車禍死亡後,靠著送禮找關係上位的新局長帶著自己人迅速佔領了警局各個重要崗位,開始官商勾結大量斂財。

不少看不過去的老警員想舉報他,誰知這新局長手眼通天,任何舉報最後都會到他手裡,然後舉報人就會被各種理由打壓和開除,甚至有幾個警員被他抓了小辮子,關了監獄。

老人冷笑道:“多可笑啊,當了一輩子貓,最後被定性成耗子了。”

林一有些無奈:“所以您不收禮,就被一路打壓,只能躲在已經沒有任何實權的刑偵科當個畫師了。”

老人點點頭,眼睛已然有些紅潤。

“年輕時我為了工作,疏於照顧孩子他媽,以至於他媽媽產後抑鬱我都沒發現,等我有一次加了三天班回到家後,他媽媽已經死在了浴缸裡。

後來兒子長大了,我又沒有關係,只能靠他自己打拼,甚至因為他是我兒子,不少公司領導給他穿小鞋。

終於在三年前,他受不了這種環境了,提出了要離開這個家去外地打拼。

其實當時我就知道,他這一走八成再也不會回來,我只能在他走之前強行拉著他拍了這張照片,就算......就算我能帶進墳裡的唯一念想了。”

話至此處,老人已是泣不成聲。

那眼淚裡,有對過去的懷念,也有對自己的怨恨,但更多的,恐怕是對這個他曾經拼命保護著的世界的不滿吧。

林一找不到能寬慰老人的言語,只能陪著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喝光一整瓶白酒。

老人打著酒嗝,眼神迷離道:“我知道你找我不是為了聽我這老頭髮癲的。

說吧小子,你想讓我這老頭子幹什麼?”

林一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開口問道:“府佑大廈的案子,您能幫我重新調查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