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各路妖王向來不大對付, 今日你與我賭鬥,明日我與你廝殺,少有心齊之時, 這回卻接了妙觀音的帖子,齊齊匯聚到鬼哭嶺來。
或是一陣妖風, 或是一朵陰雲, 又或者一片黑霧, 但凡在晴天裡見著這些,不消說, 必然是妖魔來到。
講究排場的, 弄一頂金光燦燦的轎子,叫些花容月貌的侍女環侍左右,一路吹吹打打,降落在鬼哭嶺地界。
立刻便有小妖迎上去,笑容滿面問道:“敢問是哪位大王尊駕?”
那轎前吹笛的侍女道:“吾主乃風月城城主, 如意郎是也,受你家主人相邀, 前來赴會。”
迎客小妖聞言, 越發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替轎中妖魔引路。
又有香車鳳輦自天而降, 拉車的是十二匹毛色一致的龍馬,打扇的是俊郎強健的力士,車中橫臥一個妖嬈美豔的婦人, 真個眉如翠羽,鬢堆金絲, 說什麼西子嬌媚,楚娃多情, 怎敵她□□奪魄,玉腰勾魂?
可憐這女妖衣著清涼,那伶仃幾片布,穿了還不如不穿。
她鼎鼎大名,不必詢問便已得知:正是毒龍洞洞主天魔女,平生最愛飲用人血,尤愛剛從身上放出來的熱血,因此常年養著一幫人畜。
不過半日,七十二路妖王一個不落到了鬼哭嶺,皆被請入白虎廳議事。
酒過三巡,有性急的妖魔跳將出來,急吼吼道:“妙觀音,你把我們大老遠請來,就是為了吃頓飯的?半天不提正事,等得爺爺好心焦。”
那沒見識的或許只以為妙觀音是個鄉野女妖,然而看她光妖兵就養得活七八萬,再加上其餘依附她過活的小妖,總計數十萬之眾,且個個待遇優厚,就知她絕不尋常。
不說席上的山珍海味,光是盛酒的器具,就有琉璃盞、琥珀杯、鸚鵡盅、水晶盆……又有些貌美的歌伎,吹簫鼓瑟,唱唱舞舞,替一幫妖魔助興。
在座妖魔鬚髮皆張,怒目圓睜,齊喝道:“可笑可恨!該殺該殺!”
鬼哭嶺迎客小妖只聞得一陣花香,忽然神志昏昏,成了一群呆子、痴子,等醒過神來,那架香車早已越過他等,自家熟門熟路地往妙觀音洞裡去了。
“卻不想妖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或許以為妖族軟弱,神仙老爺們便發起了慈悲心,要來替我們妖族立規矩,請問諸位,狂悖否?可笑否?”
妙觀音家大業大,招待客人自然也不小氣,進得那白虎廳,只見壁上嵌有光耀耀明珠,席上鋪有華燦燦錦緞,無數平頭正臉的小妖來來往往,將好酒好肉如流水般呈上。
養活數十萬精怪的銀米從何來?
自然從凡人身上盤剝而來。
旁邊有稍微知曉些許妙觀音根底的,意味深長道:“你豈能與觀音娘娘相比?娘娘自有香火廟宇,供奉不斷,比天上的神仙還像神仙。”
眾妖魔往那處一看,原來是南山大王。
有那混得寒酸些的,情不自禁道:“這也叫窮鄉僻壤?這也叫粗劣酒食?那我等過的什麼日子,豈不如叫花子一般?”
當下將一班美貌歌伎揮退,靡靡之音霎時一空,眾妖肅穆以待,白虎廳內靜得針落可聞。
各路妖王自撿了席位入座,端坐上首的妙觀音滿面笑容:“窮鄉僻壤,只有些粗劣酒食招待,著實見笑了。”
說到此處,她神色一冷,厲聲道:“我妖族天生地養,自得其樂,已不知千年萬載,雖飽受人族欺壓,亦偏居一隅,多有忍讓。”
其聲勢之威赫,足以嚇得人膽破。
妙觀音笑道:“是我的不是了,只顧著招待諸位,竟險些忘了正事。”
這一個才是真正的鄉野妖怪,大山裡爬出來的泥腿子,因他老家沒有厲害妖魔,才顯出他這麼個角色來,連南山大王這個名號也是自封的,其他妖魔多有看他不起。
人間有幾個小國,國主以舉國之力供奉於她,把些民脂民膏給她養活鬼哭嶺的家業,她座下小妖得了好處,都說她寬和仁善,從此一心一意敬仰她,服從她。
妙觀音又道:“今有眠春山山神虛情假意,開設學堂,以些許小恩小惠引誘小妖,著實可恨,我等忝居妖王之位,便該肅清本源,引領被迷惑的小妖迷途知返,此妖王之責,天地之義,諸位可願與我共舉大事——”
妙觀音環視一週,慢聲道:“今番廣邀各路妖王,到我鬼哭嶺赴會,不為其他,只為近日聽了件奇聞,要同諸位分辨分辨。”
“攻上眠春山,殺了賊仙人,還我千萬妖族一片清寧!”
赴會的妖魔早有此心,因此咆哮踴躍,無有不應。
天魔女嬌聲道:“好姐姐,小妹卻要請教個章程,俗話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若要攻打眠春山,該以誰人為首?”
妙觀音和和氣氣道:“自然以能者為首。”
如意郎搖一把雪金象牙扇兒,斯文道:“論能者,哪個比得過觀音娘娘?”
這如意郎是個百步蛇成精,蛇性最淫,他把人間一座城池變作了妖窟淫窩,改名風月城,還當了風月城城主,此事廣為流傳,在人間早已臭名昭著。
偏生他生得白淨俊秀,每每引得凡間男女為他情絲迷亂,即便知曉他是妖物,亦忍不住上當受騙,卻不知一旦叫他得了手,就離死期不遠了。
屍魔王不耐道:“說這些廢話做什麼,不叫妙觀音這個毒婆娘做首領,還能叫旁的哪個不成?”
堂下卻有一妖,直愣愣跳出來反對。
是哪個如此蠢鈍?
卻是先前那個南山大王。
南山大王鼓著眼,不服道:“空口無憑,誰知她能是不能?你幾個莫非是一夥的,故意給她抬花花轎子不成?”
白虎廳霎時一靜。
如意郎好笑道:“如此說,你自以為比她有能耐?”
南山大王大咧咧道:“看她一介女流之輩,能有多少能耐,我也不比她差,怎麼不能叫我做這個頭兒?”
眾妖魔鬨堂大笑。
南山大王火冒三丈:“誰敢取笑你爺爺!”
妙觀音抬一抬手,叫眾妖收聲。
她盯著那南山大王,笑說:“妖王好雄心,好膽色,只是不知這份雄心究竟有幾斤幾兩,諸位可願與我一觀?”
眾妖大笑:“借觀音娘娘的光,我等也看一看這熊心豹子膽長得甚樣?”
南山大王見四周妖魔如此作態,不覺脊背發涼,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妙觀音衝他招手,和善道:“南山大王,你過來。”
不知怎麼地,他就變成了個木頭人兒,身不由主向妙觀音走去。
走到妙觀音跟前,就聽得人家說:“好呆的妖怪,一堆妖王等著要看你心肝,還不快些掏出來供諸妖同賞?”
南山大王心中驚懼,面上卻木木呆呆,把手伸進胸腔,掏出一顆紅豔滾熱的心肝,雙手捧到她面前。
他肚腹處咕嘟嘟冒出鮮血,血淋淋流淌滿地,腥臊血氣激起一眾妖魔兇性,個個垂涎欲滴,盯著他手中心肝咽口水哩。
如意郎也不搖扇裝斯文,盯著那顆心,同妙觀音討要:“娘娘啊,你知小生最好這一口,便把心肝賞予我罷。”
妙觀音笑道:“這有何難,叫他自己送去便是。”
那南山大王當真一步步走到如意郎案前,把心肝送予他,眼睜睜看著人家大口大口把他心肝吞下。
天魔女鶯聲燕語:“小妹有些口渴,好姐姐莫要厚此薄彼。”
屍魔王不愛彎彎繞繞,直言道:“把他魂兒給我吃。”
還有個吞天君,是一隻蝠翼虎,因曾一口吞了一片天而得名,要了南山大王一雙胳膊。
於是,如意郎吃了他的心,天魔女吸了他的血,屍魔王吞了他的魂,吞天君嚼了他的胳膊,妙觀音自己吮了腦漿,其餘群妖分食了殘屍。
好端端一個南山大王,在他家鄉也作威作福,只因來赴了個會,就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見識太淺。
懂事的妖怪都曉得,世上有六大妖魔惹不得,這六大妖魔便是:妙觀音、屍魔王、天魔女、如意郎、吞天君、華夫人。
其中妙觀音面善心惡,陰險狠辣,是六大妖魔之最,一絲兒也不能得罪。
在座妖魔唯華夫人不曾動口,妙觀音擦去唇邊腦漿,看向華夫人,笑問:“夫人怎麼不吃上一口兒,莫非是嫌我招待不周?”
天魔女咯咯道:“夫人最是清高,怕是見不得血腥。”
如意郎與她一唱一和:“此言差矣,華夫人活吃生父,哪裡像見不得血腥?”
那華夫人,眉目英氣,春面不快,冷冷道:“休拿我玩笑,我不過吃不得蠢東西罷了。”
將吃剩的白骨撿了一截,說:“這骨頭倒勉強可以造杆骨槍。”
見她收了骨頭,妙觀音便不再多問。
眠春山上,小鶴摸著眼皮,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右眼跳得厲害,是有災禍來了。”
修行的人,冥冥中自有感應,若有災禍將至,她自感而得知。
因此,她便去尋一天道人商議:“師父,我眼皮子跳得好凶,你卜一卦,看有什麼禍事。”
一天道人盤坐在河邊青石上,正抬首望天,在那裡觀天色,辨吉凶。
聞言,他收回目光,正要對小鶴說話,還未出聲,遠遠的又跑來兩個人。
一個是羊生,一個是悄悄,口裡都嚷著:“師父,我眼皮子抽風,你給我算一卦。”
一天道人看著三個徒弟,嘆道:“背時了,收了三個冤家回來,養到這麼大還要找我算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