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雨天
又一個歌舞節目結束, 樓下傳來歡笑聲,裴枝抬頭看了眼鍾。
23:48。
春晚即將落幕。
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從始至終沒有亮也沒有響,在這個喧鬧的除夕夜足夠安靜。裴枝又發了會兒呆, 睫毛顫了下, 像是認命般地伸手拿起,解鎖,劃開微信。
新年祝福有很多,但唯獨那個黑色頭像沒一點動靜。
兩人的聊天還停在太陽剛下山那會兒, 裴枝問他吃飯了麼,他沒回。
時鐘跳到23:55, 世界已經開始躁動著最後的倒計時。
裴枝點進和沈聽擇的聊天框,很慢地打下新年快樂四個字, 指尖懸空兩秒, 剛要按下傳送, 螢幕突然一閃。
下一秒微信純白的聊天背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系統自帶的黑色通話介面。
裴枝愣住, 看著螢幕上不斷跳動的那個名字。她關的是靜音,來電沒有鈴聲, 可此刻她只覺得自己驟起的心跳聲勝過所有。
兩人在朦朧夜色裡沉沉對視,周遭背景都快要虛化。一種悸動猛烈地撞擊著裴枝的心臟,血液在骨子裡橫衝直撞,整個人說不出話。
十分鐘前還杳無音信的人此刻就站在樓下,頭髮被夜風吹得很亂,身段懶散卻挺拔,不遠處有孩子在玩仙女棒,火光映著他的臉龐,他笑著抬起的眼眸漆黑,也很亮。
裴枝說沒有。
說著,他側過身,露出腳邊被遮住的一箱煙花,然後裴枝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彎腰點燃導火線。
腦子裡一劃而過的念頭越來越清晰強烈,裴枝的呼吸都變得有點急促,那頭的沈聽擇應該是察覺到了,他還在笑著。
聽筒裡緊接著傳來沈聽擇抓耳的低笑:“站那兒別動。”
那頭輕笑了下, 問她是不是在等人啊。裴枝沒搭腔,他就繼續笑道:“那你現在願不願意去一下陽臺啊?”
畫面刺眼,煙花很吵,陸嘉言的心卻在這一刻突然靜如止水。
這場聲勢浩大的煙花吸引了鄰里很多人,沒睡的孩子都歡呼著,趴在窗邊看。
等裴枝回過神, 這通電話已經超時自動結束通話。她剛要急著回撥過去,他先一步又打了進來。
電話接通, 兩端有幾秒的沉默。但不算靜的, 呼吸交錯, 彼此身旁都有過年的喧囂,卷著風聲。沈聽擇先開口叫她, 聲音有點啞, “睡了嗎?”
是沈聽擇。
“別急,穿件外套。”
裴枝置若罔聞,就這麼握著手機站起身,推開陽臺移門。冷風倏地迎面吹來,明明該冷的,可她就像看見了海市蜃樓裡的幻象,血液開始倒流,開始沸騰。
裴枝隨手搭了件羽絨服在肩頭,身形還是單薄,她仰著頭在看煙花,而樓下的沈聽擇仰頭在看她,目光專注。
他好像,永遠都來晚一步。
而只有角落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人停下了腳步,怔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從酒局帶出來的浮躁被冷風吹得一乾二淨,陸嘉言站在原地,沉默地看向不遠處的兩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陸嘉言低頭自嘲地笑了下,將口袋裡保著溫的烤紅薯拿出來,連帶著手裡拎著的奶茶,轉身扔進就近的垃圾桶,緊接著黑色身影消失在那片沒人在意的光影裡。
可這還沒完。
裴枝的心臟整整停跳一拍。
火星噼裡啪啦地燒著,剎那間,煙花直衝天穹,在漆黑的夜幕中綻開,極致的絢爛過後又像是一場大雨般落下。
一場煙花落下,時間剛好走到零點,鐘聲遙遙響起。
裴枝握著手機的指骨用力到泛白,才忍住沒讓眼角的淚流下來。她紅著眼往門口走,從前沒覺得七樓的距離這麼遠。
單元門被推開,沈聽擇笑著張開雙臂,任由裴枝和自己撞個滿懷,他低頭親了下裴枝的額頭,“慢點跑,我又不會走。”
裴枝伸手抱住他勁瘦的腰身,聲音帶了點鼻音,“沈聽擇。”
沒見到他之前,裴枝自以為那點情緒可以收放得很好,可當他出現在樓底下的那一刻,心裡的想念就像一場洪水氾濫,全都溢了出來。
“嗯,”沈聽擇低聲應著,在她後腦勺輕輕地揉了揉,把她摟進懷裡,“說好的來陪你過年,我沒有失約。”
裴枝的心臟又是一顫,她抓緊沈聽擇身後的衣服,悶聲說:“可是你差點又遲到了。”
“嗯,怪我,處理了點事,耽誤了。”
“為什麼不回我的訊息?”
“那時候在飛機上,一下飛機就趕過來了。”
看熱鬧的人群散去,樓底的路燈也好像到點休眠了,光線越來越昏,兩人靜下來,抱在一起,有種末日將至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但好像也沒有很久。沈聽擇用指腹貼著她的臉頰摸了摸,推她上樓,“外面冷,上去吧。”
裴枝抬眼看他,“那你呢?”
沈聽擇被她問得一愣,然後反應過來,笑著不答反問:“捨不得我啊?”
裴枝沒說話,只伸手去勾沈聽擇的手指。
就這一下,沈聽擇身體有點僵又有點燥,然後就聽見裴枝趴到他耳邊說:“我想你了。”
操。
沈聽擇的太陽穴重重一跳。
跟著裴枝上樓的時候,沈聽擇根本壓不住火。防盜門開了又關,客廳的暖氣撲面而來,電視還亮著微弱的光,春晚已經結束。
時間不早了。
沈聽擇還沒來得及打量她家,就被裴枝推著進了她的房間。
裴枝的房間有點空,也素,看著不像女孩兒的房間。窗簾沒拉,夜色灑得滿地都是。沈聽擇視線晃了一圈,收回的時候看見裴枝在鎖門。他低笑一聲,走過去從身後環住她的腰,在她耳邊廝磨:“怕你媽發現啊?”
“咔噠”房門應聲落鎖,四周靜得呼吸可聞。
裴枝在沈聽擇懷裡轉了個身,伸手勾著他的脖子,面不改色地說:“我媽說要是我帶野男人回家,腿打斷。”
沈聽擇直接聽笑了,把人攔腰抱起,放到床上,然後俯身用膝蓋抵著不讓她動,居高臨下地哼笑:“我是野男人?”
裴枝抬頭迎上他幽深的目光,笑著把自己的睡衣往下拉,露出鎖骨那兒的紅痕,還是上回他弄的,到現在沒消乾淨。
“你不野麼?”
月光從窗戶透進來,那點暗紅好像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訊號。
沈聽擇喉結滾動,捏著她的下巴吻了上去,裴枝也很快進入狀態。她無聲地抱住沈聽擇的腦袋,又抓緊他撐在她身上的手臂,隨著肌膚與床單的摩攃加快,她感受到這一晚身體和心臟共存的酸與脹,沒一會兒整個人就很軟地被撈到了沈聽擇身上,兩腿分開跪在床上。
夜一點點深下去,裴枝的汗流盡,力氣耗盡,眼尾也紅得要命。
一門之隔的客廳裡適時傳來動靜,她知道是邱憶柳習慣性的起夜。趿拉著拖鞋走過的聲音在深夜太清晰,裴枝的身體瞬間繃緊,推著沈聽擇的手臂讓他停。直到洗手間傳來抽水聲,沈聽擇終於忍不住地抱著她重新往下壓,在她耳邊低低地求饒,說寶寶,放鬆,別那麼緊。
窗外最後一盞路燈熄滅的時候,房間裡也歸於平靜。
裴枝一晚上大起大落的情緒在這場性/愛裡被釋放得淋漓,什麼都來不及想就昏沉地睡了過去。沈聽擇就坐在床邊沉默地看著她,很久之後他才穿好自己的衣服,幫她掖好被子,帶上門離開。
小區樓道的照明燈感應不好,沈聽擇慢悠悠地走下樓。這個點整座城市都已沉睡,只有刺骨的冷風還在流連。
沈聽擇找了個背風的角落,點一根菸,單手插兜,緩慢地抽著。
手機上是薛湘茹一個小時前發來的訊息:【見到她了?】
他換食指和中指夾著煙,拇指摁著手機回:【嗯。】
那頭應該是睡了,沒再有回應。
沈聽擇把手機收回口袋,就這麼仰頭靠著牆壁,透過一片煙霧像在思考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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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小時前,沈家別墅。
就算貼滿了喜慶的紅色窗花,放眼望過去也還是空蕩又冷清,沒半點菸火氣。
薛湘茹掃一眼拿著外套匆匆要出門的沈聽擇,厲聲叫住他,“馬上吃年夜飯了,去哪?”
“許轍找我。”
換來的是薛湘茹一聲嗤笑,她劃了下手機,直接摔在茶几上,讓沈聽擇自己看。
螢幕上是她找人調出來的航班資訊。
北江飛南城。
沈聽擇定睛看一眼之後,面上沒有半點被戳穿的窘迫,反而笑了笑,“明知故問有意思麼?”
兩人一站一坐,局面對峙。
薛湘茹問得直接:“去找裴枝?”
沈聽擇承認得也坦然,一副破罐子破摔,還要把心思掰開了給她看的模樣。
薛湘茹見狀眉頭皺起來,聲音都冷:“之前我跟你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嗎?”
客廳裡安靜了幾秒,沈聽擇抬起頭,看著薛湘茹不答反問:“媽,你當初被家裡逼著分手的時候,遺憾嗎?”
薛湘茹聞言整個人一怔,“你……”
“媽,我已經聽了你的話,放棄我想要的天文學,去讀了金融學。”沈聽擇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我也知道生在這個家,將來要承擔的是什麼,可是為什麼非要搞聯姻那套?我一個人照樣可以接穩整個沈家。”
薛湘茹不認同地搖頭,“你知道那樣有多辛苦嗎?知不知道你一旦進入這個圈子,要想靠你自己站穩腳跟,掉層皮是基本。”
沈聽擇默了一瞬,漫不經心地笑,“我知道,也樂意。”
薛湘茹還想說什麼,被沈聽擇打斷:“媽,你知道你關不住我的。我這幾天願意待在這裡,是看在外公的面子上,但今晚我必須走。”
“那你想清楚了,今天踏出這個家門,就得為你說過的話負責。”
留給薛湘茹的是沈聽擇離開的背影,他朝她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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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枝醒來的時候,床邊早就沒了沈聽擇的身影。
她支著胳膊從床上坐起來,只覺得渾身的骨頭像要散架。出神的幾分鐘裡,她想起昨晚的那場煙火,也想起最後她要睡死過去的時候,沈聽擇在她耳邊說的那句我愛你。
到底是有多喜歡,才能在一輩子還看不到頭的年紀裡說出愛這個字。
想不明白,裴枝幹脆不再去想。
她撈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看到沈聽擇給她發了兩條訊息。
一條是在凌晨兩點:【所有人都祝你新年快樂,但我想說,裴枝,不快樂也沒關係。你可以有脾氣,不想睡覺就不睡,抽菸也沒什麼不好的。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可以永遠做自己,永遠往前走,我會是你的後路。】
還有一條是早上六點多發的:【先走了,不想讓女朋友的腿被打斷。醒了就給我發訊息,來接你吃早飯。】
短短几行字,裴枝卻覺得眼眶發脹。
她盯著看了會兒,低頭回:【沈聽擇,你別對我這麼好。】
網路有點延遲,訊息轉了兩圈才發出去。但不到一分鐘,沈聽擇的電話就進來。
他含笑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