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蕭鈺一路馬不停蹄地奔到大興。
河畔, 裴晉安在營帳內點過兵將,慶州鐵騎整裝待發,正欲渡河發兵東都。
蕭鈺滾下馬,一路腳步匆匆奔向營帳, 待看到裴晉安, 眼淚突地滾滾落下, 語無倫次地說:“表兄, 阿姐被帶走了, 她當時為了救我, 特意把我支開, 表兄, 你快去救阿姐”
裴晉安愣住, 片刻後, 艱澀動了動唇:“別急,先給我說清楚, 你姐被誰帶走了?”
“傅千洛的暗衛, ”蕭鈺赤紅著眼眸,雙手緊握成拳,“阿姐被帶去了東都.”
重重撥出一口氣, 裴晉安五指緊握成拳, 大步向外走去。
是夜, 慶州鐵騎以銳不可當之勢,一連攻克數座州縣, 天雄軍連連敗退。
三日後,鐵騎直奔東都洛州, 勢如雷霆萬鈞,威力難以阻擋, 天雄軍退回東都,守城不出,兩軍開始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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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無人的大殿之中,姜青若茫然醒來,許久,才發現自己身處東都皇城。
她現在的情況很糟。
“那你知不知道,傅千洛,你的父親,他有多麼不擇手段?”姜青若捂著胸口,只感覺氣血一陣強烈翻湧,頭腦眩暈得厲害,“他讓人炸燬慶雲河堤,陸家長兄和白姐姐,都因為守護河堤而死!你在助紂為虐,害死了他們.”
“他做的事,你問一問便知道”
所以,她現在身處東都皇宮,是早已與傅千洛相認了?
刻意不敢去想的結果,一下子被戳穿,姜璇蹲在地上,崩潰大哭起來。
聽不清姜璇在她耳旁說什麼,姜青若痛苦地捂住心口,一口鮮血猛地嘔出,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元姨告訴過她姜璇的身世,她是自己的親表妹,季婉是她的母親,那麼,她的父親,一定是傅千洛了。
來人竟很像許久未見的姜璇,只是她衣著華貴,身旁還有服侍的宮女相隨。
掙扎幾番,手腕處的縛繩索紋絲未動,蒼白的額角卻滲出一層冷汗。
姜璇一聲不吭地盯著自己的長姐。
看姜青若緩緩睜開眸子,姜璇欣喜道:“姐姐.”
劇毒?
姜璇快步走到殿中,吩咐宮女退下,幾步上前,低頭避開姜青若茫然探詢的視線,無聲解開她手腕上的繩索。
姜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璇璇,你不是在靈州嗎?怎麼到了這裡?”
半晌後,她顫著嗓音,輕聲道:“長姐,你以前不知道我的身世,我的母親是誰?”
直到手腕一鬆,姜青若用力揉了揉眼睛,才似乎終於確定下來,眼前的姑娘確是她的庶妹。
姜青若無奈地閉了閉眸子。
喉間湧上一股腥甜的味道,眼前的場景開始瘋狂地天旋地轉。
姜青若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不已。
頭腦中隱約模糊的猜測,終於得到了印證。
看清了來人,心頭卻驀然一驚。
驀然間,一道腳步聲漸漸靠近。
姜青若立刻警惕地看過去。
姜青若用力揉了揉額角,片刻後,終於想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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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時,是在殿裡的床榻上。
下一瞬,她站起身來,用盡全力朝姜璇臉上甩了一巴掌,“所以,你以為我在隱瞞你的身世,就對我下毒?”
姜青若神色淡淡的,別過臉去,沒有理會她。
“不可能,不可能!良埕哥哥,白姐姐”
姜青若擰眉看著她,點了點頭。
姜璇踉蹌起身後退一步,一字一句道:“那你知不知道,你那次吃藥,我給你下了劇毒?”
“長姐,”姜璇抿了抿唇,低聲說,“我做了許多錯事。”
姜青若閉上眼眸,沒有作聲。
所以,之前府裡的人告訴她染了風寒,裴晉安不依不饒哄她吃藥,艾嬤嬤每日擔心她的身子太弱要她進補
那所謂的風寒,竟是姜璇親手給她下了毒?
姜璇抿唇怔住,抬眸緩緩看向她:“長姐,你不知道”
話未說完,突然緊張地捂住了嘴。
姜璇捂臉看著她,嗚嗚哭著點了點頭。
“當然是因為,母親拋下我和父親進宮,她拋棄了我們”姜璇抽泣著道,“而你們,都騙了我”
姜青若閉眸呼了口氣。
姜青若不可思議地盯著她的眼睛,艱澀地動了動唇:“為什麼?”
殿中依然靜悄悄的,榻旁的小几上,放著一碗黑褐色的藥,姜璇正守在她身旁。
雙手被縛,身體靠在殿中的柱子上,根本無法動彈。
姜璇垂下長睫,聲音有些發顫:“長姐,我該怎麼辦?”
房內寂然無聲。
片刻後,姜青若低聲道:“裴晉安來救我了嗎?”
“姐夫來了,”姜璇輕咬著唇,低聲道,“父親在外指揮天雄軍,所以我才有機會來見阿姐。”
外面的守衛巡守森嚴,她用了自己公主的身份,才換得進來看阿姐一眼的機會。
姜青若緩緩眨了眨眸子。
東都易守難攻,即便府兵銳不可當,也不會那麼容易攻克。
傅千洛把她綁到這裡來,自然是打算把她當做人質,逼裴晉安下馬受降的。
不由又想起那個他被萬箭穿心的夢。
姜青若一陣心痛難忍,簡直快要喘不過氣來。
姜璇忙端了一碗水過來,“阿姐,你喝口水”
姜青若深吸一口氣,靠在床榻上,接過水喝下。
“你為什麼要救我?傅千洛綁了我來,不是請我來做客的。”半晌後,她慢慢道。
姜璇的眼睛泛著紅,垂著眼睫小聲道:“姐姐對我好,我現在才知道,我我不能讓父親殺了姐姐。”
姜青若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姜璇,你要是真得為我好,就再給我一碗毒藥讓我服下。”
這一次,她不會再給傅千洛會利用她當人質的機會,也不會再讓裴晉安受萬箭穿心之苦。
姜璇崩潰地大哭起來,連連搖頭:“阿姐,我不會的,我以前是做錯了,你對我很好,姨母對我也很好!你們都是好人,錯的,只有我娘。我不該怨恨你.”
錯得只有姨母?
聽到這句話,姜青若意外又震動地看著姜璇。
姨母為何那麼狠心,拋下女兒與傅千洛,進宮當一位寵妃?
如果她真得是攀附榮華的人,那麼一開始,就不會與當時還患有頭疾空無官職的傅千洛情投意合,而她回了靈州後,為何會有皇宮的人召她入宮?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姜青若緩緩坐直身體,思忖著道:“這皇城中,可還有尚宮監?”
尚宮監是皇城裡的重要監所,專管皇帝起居選妃,當初永昌帝遷到東都後,將大興的尚宮監一併遷了過來,只是傅千洛登基後,尚宮監已毫無用武之地。
姜璇重重點頭:“阿姐,你要問什麼,我去幫你問清楚.”
“不行,我要親自去查,”姜青若低聲道:“你想辦法帶我去一趟尚宮監,不要驚動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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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使用的尚宮監,寂然無聲,一片漆黑。
姜璇假裝帶著自己的宮女經過此地。
她駐足在門側,生怕被侍衛發現,胡亂揪著手裡的繡帕,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長姐出來。
房內,姜青若舉著燈燭,快速移步到庫房中放禮冊的書格旁,一一看了過去。
永昌二年永昌五年永昌十年
視線頓住,姜青若默默深吸一口氣。
片刻後,伸手,取出一本選秀秀女的名冊。
一張張翻看過去,裡面詳盡地介紹了各位秀女的姓名,身份,還有容貌肖像,直到翻到最後一頁,依然沒有季婉的名冊。
皇帝召選秀女,怎會沒有姨母的名冊?
姜青若的秀眉擰成一團。
不對,這與她預想的不一樣。
一定是有什麼疏漏。
她將燈燭移向旁邊,凝神細看過去。
一卷與眾不同的畫軸,放在名冊不遠處,因為時間太久,儲存不當,紙張外緣已經泛黃破損。
姜青若沉思一瞬,伸手將畫軸取出。
展開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女子明媚的畫像。
她身子纖細窈窕,含笑站在杏花樹下,眉心一點昳麗紅痣。
姜青若怔怔地看著。
沒錯,這正是姨母的畫像。
只是,這畫法卻極為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片刻後,驀然想起,當初在靈州宅子裡,那幅被傅千洛取走的畫像,簡直和這副並無差別
一個埋藏已久的真相幾乎呼之欲出。
姜青若死死咬住了唇,展眸細看上面的題字。
筆跡瀟灑輕快,小小的落款,是傅千洛。
幾乎是在一瞬間,姜青若恍然明白過來——為何姨母當初不得不進宮,而又鬱鬱而終。
這畫像,是傅千洛曾為她親手畫下,可他在上林苑初授官職後,又將這畫像進獻給了永昌帝!
永昌帝見到畫像,命皇宮裡的人去往靈州,將季婉召進了宮中。
姜青若心緒複雜地深吸一口氣。
正打算將畫軸捲起時,外面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有人來此地巡視。
此時沒辦法將畫卷帶走,姜青若只能遺憾地將它放回原處,舉步向外走去。
與此同時,外面詢問的聲音響起。
“公主在這裡做什麼”
姜璇緊張地嚥了嚥唾沫,道:“我剛才看到那殿裡好像有隻鳥飛到殿裡去,吩咐宮女去趕出來,我.我們馬上就走了。”
話音剛落,姜青若快步走了出來。
她垂首低聲道:“找過了,想是公主方才看花了眼,沒什麼東西飛進殿。”
姜璇輕舒一口氣,朝侍衛勉強笑道:“那興許是我看錯了。”
巡守宮殿的侍衛奉命對這位公主嚴加看管,因此,聽完這話,侍衛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點下巴,公事公辦道:“現在裴氏的人正在攻城,小心流矢飛進皇城,公主還是回自己殿中待著,無事不可到處亂走。”
其實,皇城處於東都的中央,即便兩軍在廝殺,皇城依然聽不到什麼擂鼓響聲,更不會有什麼流矢。
只不過,聽完這話,姜青若攥在衣袖下的手緊了緊。
看來,傅千洛防人之心很重,對自己的女兒也並不信任。
那若是一旦發現她不在殿中,姜璇還把她偷偷帶到了尚宮監,她一定免不了會受牽連。
待侍衛離開後,姜璇立刻道:“阿姐,你快走吧。”
話音落下,姜青若愣住,“我走了,你父親不會怪你嗎?”
姜璇默了默,輕聲道:“他是我的父親,我.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姜青若沉默片刻,道:“你真得要放我走?”
姜璇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阿姐,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你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姜青若抿唇靜靜地看著她,眼眶悄然泛紅。
“璇璇,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的母親,我的姨母,當初並不是故意拋棄你的。”
姜璇的眸子突然亮起來,“阿姐,你是說,我娘不是為了追尋榮華富貴,才捨棄了我和父親?”
姜青若遲疑片刻,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是的。”
淚水很快充滿了眼眶,姜璇擦著淚道:“我相信阿姐說的話。”
不遠處又傳來侍衛巡邏的沉重腳步聲。
此時不走,便再沒有逃出的機會了。
姜璇抿了抿唇,看著她的眼睛,釋然地笑道:“阿姐,快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