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翌日,天色未明,雨已經停了。

三個休息的勞工率先醒來。

估摸著時辰,他們輕手輕腳起身離開,沒有吵醒眾人。

只是剛走出幾步遠,為首的楊啟掂了掂包袱,直覺比以往沉重許多。

開啟來看,赫然多了一堆沉甸甸的銀子,充作幾人路上的費用綽綽有餘。

楊啟愣了愣,突地恍然大悟—這是昨晚請他們吃烤肉的郎君相贈的,除了銀子以為,還有一張字條相囑。

楊啟認得幾個字。

展目看完思忖片刻,他咧開嘴角,遙遙衝房內拱手:“裴兄弟,你的話,我答應了。”

待聽到腳步聲漸遠,明全與朝遠迅速無聲起身。

火堆餘勢未盡,還有點點火光,裴晉安一夜未睡,只是在扶額假寐。

節度使是有招募府兵的職責,但自去年開始,國庫稅收減少,朝廷要求各地削減府兵數量,原來所發的餉銀也要減半,為何四州節度使竇重山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另外,甘、尋、安、泗四州南、西、北三側均有高山環繞,沒有外患,易守難攻,並非屯兵養馬之重地,而竇節度使卻要花重金購買數千匹戰馬,其動機是為何?

“我去行宮見一見李德順,聽說他已經提前到了。”說完,裴晉安沉沉看了眼身後的亭舍,片刻後,揚起韁繩,一夾馬腹,率先向祥寧行宮方向行去。

“全哥,世子的披風呢?落在那房子裡了吧?”

“明全去往安州,打聽清楚竇節度使屯兵購馬之事,務必小心行蹤,不要被人察覺。”裴晉安沉聲道,“有什麼發現,立刻傳書於我。”

明全已有大事要辦,朝遠聽完急了眼,忙上前一步道:“世子,那我呢?”

朝遠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首看向對明全。

“嘿!想趁機超過我.”

三人快步走到亭舍外。

明全立刻牽了馬出來,三人翻身上馬,踏著破曉未至的暗色,揚鞭前行。

裴晉安從袖中摸出令牌拋給他。

幾人出行,銀子花銷,大大小小的生活瑣事,一向都是明全負責。

屈指推算,朝遠從雲州去往侑州,再挑選精銳,率兵晝宿夜行,順利的話,一定能在群宴結束之前趕來。

看到世子撥轉馬頭,回的卻不是雲州方向,朝遠撓了撓頭,奇怪道:“世子,您不呆在雲州嗎?”

“拿我的令牌,去侑州調兵。”

與世子暫別,兩人還有一段路同行。

本來因為購馬之事,裴晉安已有些疑心,自昨晚聽了楊啟三人說的話,他早已深思一晚,姜青若那句“你應該立即動身,到安州查清原因”與他不謀而合。

朝遠好心提醒,明全面無表情地聽完,嘴角抽了抽,猛地一夾馬腹,轉眼將他甩了在後面。

“精銳騎兵,越多越好,先駐兵於慶州,方便呼叫,還有,別被我爹發現,”裴晉安道,“一旦到達雲州,即刻到行宮來見我。”

“世子,竇節度使買馬招兵,事情會不會有什麼蹊蹺?”明全道。

這差事重要,朝遠頓時大喜,“世子,調多少兵?”

對竇重山的事,目前只是猜測,並無依據,況且,赴行宮群宴所帶兵力朝廷素有要求,不得超過百人。從侑州調兵而來,若數量過多,則難逃天雄軍大將軍傅千洛的猜忌。

朝遠咧嘴一笑,忙不迭甩鞭追了上去。

~~~

房外隱約有凌亂的馬蹄聲,不過很快漸行漸遠,消失於耳旁。

姜青若撐著腦袋,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

低下頭,發現自己嚴嚴實實裹著一件玄色披風,腦袋枕著包袱,身下竟還鋪著柔軟的蒲草。

怪不得睡得那麼深沉安穩,一晚上竟然連夢都沒有。

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將披風抱在懷裡。

驀然覺得奇怪。

這披風是誰的?裴晉安的吧?

她記得困極的時候,兩人打了賭,他明明輸了……

環視一週,房內早已沒有他的蹤影。

生怕吵醒還在沉睡的人,姜青若躡手躡腳走出去。

迎著熹微晨光,在周圍仔細找了一圈。

草棚裡只剩了她租來的棗紅馬,地上還有幾行凌亂的馬蹄印,一路延伸遠去,是與雲州城相反的方向。

他果然走了。

是離開雲州了嗎?想必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吧?畢竟這裡只是他販馬途中的臨時落腳點。

莫名有些失落。

姜青若恨恨抱著那件披風,站在原地想了會兒,心頭不由生起氣來!

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是擔心自己賭輸,她會問他要更貴重的東西,所以,這披風一定是他趁她睡著的時候,當做賭資留給她,然後趁她沒醒,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果真小瞧了他,心機頗深的郎君!

姜青若抿唇深吸一口氣,恨不得將這件披風扔到地上。

想了想,不忍心,又抱在懷裡。

沒多久,香荷也醒了過來。

天色微亮,該回府了。

臨行前,姜青若把荷包裡的銀子都留給了還在睡夢中的母女。

棗紅馬吃飽睡足,精神抖擻,二十多里的路程,揚蹄狂奔,不到半個時辰便進了城。

不過,與此同時,大小姐與丫鬟徹夜未歸,姜府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姜閎一夜未睡。

他焦急地拈著鬍鬚,在廳內來回不斷地踱步,看到黃氏進來,忙問:“可有下落了?”

五更天雨水方停,黃氏立刻差人去城外找人。

“老爺,剛派了護院出去,沒這麼快有訊息,”黃氏擰著兩道細細的峨眉,臉上愁容畢現,“青若支開璇兒和嫻兒,為得就是方便逃走,這孩子,她怎麼就不懂您的良苦用心呢”

姜閎氣的鬍子亂顫。

“要是將她找來,一頓打死算了!愚蠢無知,無法無天,我沒這樣狗屁不通的女兒!”

“老爺消消氣,”黃氏沉著臉,話裡話外也全是數落,“這孩子也真是的,若是不想進宮,同我們說明白就是了。現在她逃走了,可害苦了我們!待選的名帖已經遞了上去,宮中追問下來,我們該如何應對!”

“她分明是故意的,好將我架在火上烤,我怎麼會養了這麼個白眼狼女兒!”姜閎怒氣衝衝地一揮袍袖,桌上的茶盞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再派人手出去,盡力把那個孽障找回來”

兩人還在謀劃,突然有丫鬟飛跑著進來,一連聲道:“老爺,夫人,大小姐回府了!”

黃氏與姜閎一聽,頓時鬆了口氣,吩咐人把差出去的護院都叫回來,兩人連忙一同去了長女的院子。

聽到長姐回來的訊息,姜璇來得更早。

親眼看到長姐完好無事地坐在房內,她煞白的臉色才好轉。

“長姐昨晚為何沒回府?”

“昨日回來遲了,路上淋了雨,租來的馬又不肯冒雨前行,所以只能找個地方避雨。”姜青若耐心說完,捧起熱茶喝了幾口。

這話正好被抬腳進門的姜閎與黃氏聽見。

兩人悄然對視一眼,姜閎訕訕地捋了捋鬍子。

倒是沒想到長女會因為在外避雨才不能回府。

“那歇在了哪裡?可用過飯了?”不管怎樣,未出閣的女兒,一夜沒有歸府,若是傳出去,難免名聲有損,姜閎沉著臉問。

香荷回道:“老爺,夫人,我和小姐與幾個避雨的人一道在城外亭舍裡歇了。用了些糕點烤肉,沒有渴著餓著。”

長女衣裳裙衫沒有沾上泥汙,釵環首飾一件不少,整個人看上去也神清氣爽,沒有絲毫倦態,看來香荷回的都是實話。

黃氏換了笑臉,和顏悅色道:“回來了就好,若若,你不知道,你爹爹生怕你有什麼閃失,不知急成了什麼樣子!”

“真的嗎?爹?”姜青若看著她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以為爹會覺得我趁機逃走,在背後對我破口大罵呢!”

“沒大沒小,胡言亂語,口無遮攔!”姜閎負著手,冷哼一聲斥責,“你是爹爹的女兒,爹爹怎麼會不關心你?”

“哦,是嗎?”姜青若垂下頭慢慢啜了口茶,輕諷著彎了彎唇,“那我可真讓爹擔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