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話音剛落的下一秒, 段之願就想說她沒後悔。

本以為會拉持久戰的追求計劃,僅僅幾天就來到了終點站。

她只需要踏出一小步, 張昱樹就如曾經那樣向她邁出一大步。

心裡的雀躍不比那年走出高考考場少。

可張昱樹沒給她機會,讓她騰空而起再倏然墜落,就如同那朵小蒼蘭一般,在他面前嬌豔地盛開。

這個房間應該很簡陋吧,段之願覺得。

好像還是個上下鋪,因為她偏過頭就能看見腳踩的鐵梯。

吱吱呀呀的聲音甚至比男人的呼吸聲還要大。

屢次在朦朧中迷失,都是這接連不斷的聲音把她喚醒。

張昱樹不耐煩抬手, 兩下之後, 風從她頭頂直吹到腳下, 再由腳下重返頭頂。

但依舊不及她的面板細膩。

下一秒, 風聲和吱呀聲一同襲來,似是遊輪舞會晚宴裡的二重奏。

不滿意她的不投入,張昱樹攥住她的手腕向上扣,將她身子重新扳回來,但段之願已經成功。

“去。”

夏天天氣熱,工人們下班就會來浴室洗澡。

張昱樹下了地,直接開啟燈。

放在手心揉了揉,材質柔軟又光滑。

強烈的風直接吹在她臉上, 不到兩分鐘段之願就喊冷。

安靜了一會兒。

“我累。”段之願有氣無力。

“不要。”她嗓子有些啞,清了一下還是那樣,索性就不管了,問他:“這裡能洗澡嗎?”

房間的溫度升高, 比剛進來時還要高。

張昱樹罵了一句, 抬手扯了一下,風扇關閉, 熱到讓人迷失的溫度驟然迴歸。

又似是夜半時分海浪和長鳴燈塔的加密對話, 聽著羞赧又神秘。

也總算在心裡捋清楚一個她永遠不會說出口的事。

只要是他的, 那就是好的。

她自然又要喊熱。

張昱樹連被帶人把她抱在懷裡,親自給裙子套上,抱著人家就去了浴室。

她的神魂顛倒、貪婪放縱以及衝上雲霄,只有在張昱樹面前才會抒發的淋漓盡致,奇妙到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邊是他們店裡員工的宿舍,裡面有個汽車修理廠也是他開的。

白色燈管在頭頂亮起,段之願扯過被子就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和墨一樣亮黑的一頭秀髮,鋪在屬於張昱樹的枕頭上。

“那還去不去?”

簡陋與否一點也沒所謂,因為這些都是他的。

去,又說累。

他眸色一暗,地上撿起她的裙子。

等段之願能逐漸適應黑暗, 她才去扯牆上那條細繩。

黑暗中也能看見他坐起身,彎腰撿起剛剛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的背心,套上之後拍了拍她的腳背:“走,我帶你去。”

後半夜了,大家都在睡覺,裡面也沒有別人。

七八個淋浴頭歪歪扭扭,好在有請阿姨每週過來清掃三四次,衛生情況還不錯。

電風扇開始運轉, 是個不會轉頭的。

等天與地不再混沌,段之願懶懶地歪著腦袋。

張昱樹:“能。”

張昱樹鎖了浴室門,帶她來到裡面。

見他猶豫,段之願問:“很遠?”

張昱樹問她:“開燈不?”

汗液悄然蒸發,段之願緩緩闔上雙眼,隨著他一起奔向雲端。

吸了吸鼻子, 軟儂的語氣吩咐他:“你……你讓它轉圈。”

“老子這不跟你轉圈兒的嗎!”

“你快點呀。”她嬌嗔著推他肩膀。

“不遠。”

段之願問他:“你平時就住在這裡嗎?”

“嗯。”

“你們家的旅店為什麼換人了?”

張昱樹在洗頭,突然一滯,頂著一腦袋泡沫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家旅店?”

突然想起來,湊近淋浴頭:“以前錢震告訴過你。”

“我住在那。”段之願說:“四層那個小窗戶房間。”

“之前我路過那裡還看見阿姨了,怎麼突然就換人了?”她問。

“那是我二姨。”張昱樹說:“幫我媽看兩天店。”

說完,瞧了她一眼。

剛進來時,他給找了個塑膠凳,她就在上面鋪了個手巾,抱著膝蓋坐在那裡,淋浴頭撒向她帶著青紫色斑駁印記的脖頸,和白皙的脊背。

她垂眸玩手指頭,一動不動。

張昱樹問她:“你不洗澡?”

她抬眼,無辜又木訥:“你不是還沒洗完嗎?”

片刻,張昱樹反應過來了。

“等老子給你洗呢?”

她不說話,唇微微抿著,又開始擺弄腳指頭。

張昱樹讓她站起來她也不動,最後還是他無奈開口:“你他媽坐的是老子擦臉的毛巾!”

他也不嫌棄,擰乾毛巾上的水擦了把臉就掛在脖子上。

他沒有沐浴露和洗髮露,一塊香皂就能洗遍全身。

睨了一眼段之願,問她:“行不?”

她點頭:“嗯。”

香皂在他手中搓出無限泡沫,張昱樹先幫她洗了頭,又幫她擦身子。

最後洗腳時他蹲在地上,讓她坐凳子上。

段之願指了指他的毛巾,扭捏著小聲說:“不可以隨便坐的,髒……”

媽的,所以就必須得坐他毛巾。

張昱樹能不同意嗎,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給她鋪到凳子上。

把她腳丫捧在掌心,她的腳很白又小。

前幾年他倆在一起時還說過,她的腳比他手掌還小一點點。

空氣中只剩下蓮蓬頭滴滴答答落水的聲音,段之願問他:“你怎麼不說話呀?”

他手指劃過她腳心時,段之願蜷縮了下腳趾。

張昱樹說她:“這不是給你洗腳呢。”

“又不是用嘴洗。”

他抬頭,瞪著眼睛:“你話怎麼那麼多?”

下一秒,段之願的小腳從他掌心移開一隻,腳趾點了下他肩頭,留下一點白色泡沫,嗔道:“你怎麼那麼兇的?”

纖細的兩條眉微蹙著,眼睛裡沾染了浴室的氤氳,蒙上一層雨霧般的濾鏡。

鼻尖和嘴唇都是紅紅的,再加上頸間能證明他們剛剛愛過的痕跡。

這一切都應該是浪漫的、嬌羞的。

可偏偏她就是沒見張昱樹笑一下。

段之願的腳就擱在他膝蓋上,用腳趾撓他大腿。

張昱樹抬眸,臉上還有水漬:“欠.幹啊?”

說完,還不等段之願說話,抓著她的腳腕站起身來。

浴室裡倒也方便,只需要她把兩隻手按在凳子上。

依然墊著張昱樹的擦臉巾,也不硌手。

帶著祥雲圖案的瓷磚在眼中凌亂舞動,似乎是天上真正的雲彩在拂動。

當眼睛裡湧上金星,耳中泛起汽笛般的鳴叫時,她好像就真的踩在這片雲上,大地都是軟的。

段之願幾乎就要沒力氣,比剛才累的不只是一星半點。

被他抱著再次回了房間,這才真正注意到他平時居住的地方。

房間挺大的,還有單獨的洗手間。

可惜到底是個大男人,心思一點也不細膩,窗簾都是壞了一半的。

一扇窗簾勉強能擋住窗戶,兩邊還餘留了縫隙,有月色趁虛而入。

床對面還有個桌子,是紅木的。

段之願認出材質跟賓館前臺裡有張椅子一樣,應該是一套的。

風扇還在不間歇工作,剛洗好澡全身都滑溜溜的,段之願朝被子裡鑽,軟軟地開口:“你明天幾點起床?”

“中午。”他說。

燒烤店上午不開門,工人們在裡面備菜,等中午他再過去忙一陣,然後才開始一天的工作。

段之願彎了彎嘴角,剛好她覺得累,不想那麼早起床。

“那明天我跟你一起走,我電腦還在旅店呢。”

張昱樹沒出聲,未幾,段之願淺淺的呼吸聲傳出。

日出破曉時,她隱約覺得身邊位置動了一下。

可實在太困,沒等幾分鐘又睡著了。

等她再醒過來時,張昱樹正在掛窗簾。

他手裡拿著錘子和洋釘,回頭時額頭掛著汗,問她:“吵醒你了?”

段之願點頭,睡眼惺忪穿上衣服。

兩條細白的小腿搭在床邊,偶爾張昱樹拉開窗簾時,她的小腿就在陽光下泛著微白的光。

桌上有一箱礦泉水,其中一瓶拿出來喝了一半放在那裡。

段之願就直接拿起來,開啟喝了一口,忽然看見自己的電腦包放在一旁。

旁邊還有新的洗漱用品,牌子是她用了好多年的身體乳和洗髮露。

“你去幫我拿回來了?”她問:“這些東西也是你買的?”

“嗯。”

最後一個掛鉤釘完,張昱樹身手敏捷從窗臺跳下來,另一扇窗簾被他修好了。

段之願把洗髮露拿在手裡,問他:“我們要在這裡常住嗎?”

“你不想?”他抬眼。

“可以呀。”段之願坐下來,將外面封層的塑膠拆下來,放到鼻間聞味道:“本來也是為了你才回來的。”

將新買的洗漱工具拿在手裡,段之願來到衛生間。

這裡好像也被打掃過,還貼心放了個香薰盒。

應該都是張昱樹趁她睡覺時收拾的。

一開啟水龍頭,渾濁的水噴湧而出,褐紅色還帶著鐵鏽。

段之願跟他說:“這水沒法洗臉。”

張昱樹立馬接了一條長管通向腳下的鐵桶:“剛接的,放一會兒水就好。”

說完掃了她一眼,放下手裡的工具:“我帶你出去洗。”

出門陸續撞到好幾個人,應該都這裡的員工,見了張昱樹都會喊一聲“樹哥”,張昱樹也會跟人打趣,段之願在這時候才能看見他的笑容。

她也不說話,默默跟在他身後。

洗漱完畢後,剛出來就又遇見一個男人,叫了聲樹哥以後,突然指著段之願問:“這是誰啊?”

段之願抬眼看向張昱樹,也在等他的回答。

他很快牽起她的手,指了下:“我媳婦。”

“啊,原來是嫂子啊!”男人也跟她點了點頭:“嫂子好!”

上一個叫她嫂子的人還是錢震,那時候也只有他沒皮沒臉地叫。

時隔這麼多年又一次聽到,段之願還有點不適應,抿了抿唇面頰發燙:“你好。”

牽起她的手就再沒放下,直到回房間。

張昱樹重新換了件衣服,跟她說:“你就在這裡,等我回來。”

“我不跟你去店裡嗎?”

“你不是要工作?”他問。

“嗯,要的。”

“店裡太忙,半夜人多我顧不上你,你留在這吧。”

張昱樹走了。

段之願心裡莫名不舒服。

就像是一團棉花堵在嗓子眼裡,上不去下不來的感覺。

但最後她還是開啟電腦,翻著英語詞典開始工作。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這一忙就忙到日落西山。

天藍色窗簾被微風吹起,段之願抻了個懶腰站在窗臺邊,看日落方向的火燒雲幻化成奇形怪狀的圖案。

突然有點餓了,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吃的。

昨晚又折騰了那麼久,她現在腰痠背痛懶得出去找,躺在床上拿起手機剛要訂外賣,張昱樹就回來了。

她探過頭看向門外,是他打包了海鮮粥還有一些小菜回來。

段之願看了眼時間,問他:“現在不忙嗎?”

“不算忙。”張昱樹將飯菜放到桌上:“回來給你送飯。”

飯菜不少,她根本吃不了,但餐具只有一份。

段之願問:“那你現在就要回去了?”

“嗯,你慢慢吃吧。”他轉過身,又回頭告訴她:“吃完了放在那就行,我回來收拾。”

總感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有餘力不足似的。

這種狀態總讓段之願覺得,他們好像還沒有和好。

可是關係明明已經更近一步了呀,她撓撓頭髮,現在根本摸不透張昱樹的想法。

可以跟她做親密無間的事情,不嫌棄她又為她忙前忙後。

也毫不遮掩和她的關係,可以向別人大方介紹她的身份。

但偏偏面對她的神色和說話方式,都讓她覺得陌生。

好像他對她的好是假象,是她幻想出來的一樣。

所以是還在生氣嗎?

段之願想了想,突然放下勺子拿起手機。

認認真真給張昱樹發資訊:【等晚上你回來,我們好好談談吧。】

——

張昱樹這個人,心裡從來不壓著事。

也有這個魄力,能讓自己的情緒統統釋放出來。

他找了賀銘洋,把唐子洲叫出來。

見面之前,賀銘洋就在電話裡囑咐過他了,有話好好說,都是朋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鬧得太僵他沒辦法做人。

路遙和段之願之間的小秘密從來不告訴賀銘洋。

所以之前路遙過生日,賀銘洋是真的以為倆人分手絕不可能和好了。

他不瞭解段之願,但他了解張昱樹。

覺得這人就算再卑微,也不至於分手這麼多年還惦記著人家要吃回頭草吧。

所以他才告訴唐子洲去追。

不成想沒過幾天,這倆人又搭上了。

賀銘洋就覺得到底還是他的錯,早知道當初就告訴唐子洲,你看上誰也別看上張昱樹的人。

張昱樹也給他面子了,見面時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

但他直接甩出來一張段之願躺他懷裡睡覺的照片。

今早拍的,她大半張臉都埋在他的臂彎裡,張昱樹小氣又貼心地將她露在外面,雪白的手臂截下去,只留下女人小半張臉,和他光著膀子的照片。

前後發生了什麼,一目瞭然。

賀銘洋看了以後,表情很不好。

抿了抿唇:“不至於吧哥們,我就是很欣賞她,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告訴你——”張昱樹看著他,以勝利者的姿態。

“欣賞可以,勾.引不行。”

賀銘洋硬著頭皮打圓場:“哎呀,這個不都說最難忘的是初戀嗎,人家倆人上學時就搞到一起去了,這麼多年分分合合心裡都裝著對方。”

“是嗎。”唐子洲說:“要真是情比金堅,我也勾.引不過來她啊。”

停頓了一下,他抬了抬下巴:“你怕什麼?”

張昱樹擱在腿上的手僵了一瞬,眼皮向上撩,陰鷙的雙眸就鎖定唐子洲的臉。

下一刻,桌上的水杯就砸到他頭頂!

唐子洲立馬捂著腦袋躬起腰。

挺立的髮型碰到加了冰塊的水,瞬間恢復原形。

此時全都被張昱樹攥在手裡,抬起他的腦袋,一字一句告訴他:“老子跟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別他媽裝大爺。”

賀銘洋臉都白了,好在店裡現在沒有客人。

不然就憑張昱樹這火爆脾氣,還不得把客人全都嚇走了。

他趕緊攔下張昱樹:“都少說兩句吧!”

杯子是塑膠的,摔在地上也沒碎,但砸在唐子洲頭上沒一會兒就起了個包。

賀銘洋把人帶出去後沒多久就給張昱樹發了個資訊:【怎麼就發這麼大火啊,答應我什麼來著?】

張昱樹:【又沒見血,砸兩下還能砸死?是不是男人?】

賀銘洋:【你是男人,你有火連忍一下都不肯。】

忍了,一直在忍。

可他挑釁,這叫火上澆油。

這要是再忍了,那才不叫男人。

冷靜了一會兒,張昱樹又給他回覆:【對不住了兄弟,給你丟人了,醫藥費我出。】

賀銘洋:【你他媽就一妻管嚴,在妹妹面前一個屁不敢放,脾氣全都對外面了,妹妹要知道你是個瘋子,你看她跑不跑。】

他這樣說,張昱樹就知道他消氣了。

給賀銘洋轉了賬,又勾著嘴唇笑得發痞,回他:【跑不了。】

剛撂下手機就收到段之願的資訊。

說什麼來什麼,突然就要跟他好好談談。

談個屁,他只想弄她。

床上談吧。

張昱樹正琢磨著要怎麼回,面前突然出現一道暗影。

他抬眸一看,小芊侷促地站在他面前。

“怎麼?”張昱樹問。

“昨天……”小芊看著他,咬了下乾涸的嘴唇:“來的那個女孩,是……?”

“我媳婦。”張昱樹說:“之前跟你說過的。”

沉默了一會兒。

“……哦。”小芊點頭,指了指他身後:“那我去把外面的燈開啟,準備營業了。”

——

段之願都已經做好準備和張昱樹好好談談。

櫃子裡有新水壺,水管裡的水也清澈回來,她燒了一壺開水,坐在桌前一邊工作一邊等張昱樹下班。

突然又想到她剛上大學那時,一個人跑到他酒店樓下,把想對他說的話全都打在備忘錄上,一句一句地背,生怕自己說得不好。

現在想想還覺得挺有意思。

也明白原來媽媽說的‘等你長大就好了’這句話,是真的。

合上電腦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她一天的工作結束了。

水壺的溫度也變成低溫,段之願累的不行就躺在床上等他。

直到雙眼皮跟要打架似的不斷下垂,她終於忍不住睏意,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音。

有些耳熟,半夢半醒的她還在仔細分辨回憶。

直到大腦突然甦醒,她才感覺到身體的變化。

電風扇被張昱樹開啟,涼爽的風驅散了熱度,卻沒能降低他的熱情。

段之願睜開眼睛,儘管腰間酥|麻跟過了電似的,但她還沒忘記正事。

摟著他的脖子,軟軟地說:“我想,想跟你,說點事……”

“醒了?”張昱樹附在她耳廓,喑啞的嗓子告訴她:“先辦正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