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六月底, 驕陽和蟬鳴籠罩整個夏天。
段之願在朋友圈發了一張自己穿著學士服,手裡捧著畢業證書的照片。
攝影師很專業, 將光照出了形狀,並利用光稜作為純天然濾鏡。
照片裡段之願扎著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
化了個淡妝,眼尾處微微挑起褐色的眼線,嘴唇是蜜桃粉。
頭像向一側歪著,嘴角微微勾起。
光是這一笑,身後的風景與四射的光芒,瞬間化為烘托她盛世美顏的陪襯。
實習期結束, 她婉拒了報社的挽留, 表示自己還年輕, 人生有很多種選擇,想要出去闖一闖。
報社帶過她的師父也覺得她的想法是對的。
年輕就有無限種可能,不要拘泥於這一個地方,庸碌工作到退休實在無趣。
火車站這邊繁華,隨意拐進一條街,都有不一樣的美食。
後來她更加努力的學習和工作, 不給自己留一丁點喘熄機會。
路遙問她:【這幾年也沒聽他提起過你,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想法,要不我讓賀銘洋幫忙給你們倆搭個線?】
段之願要了一杯奶茶,和一份什錦果凍。
段之願回燃城了。
怨念將她對愛情的憧憬打碎成齏粉揚在垃圾堆裡, 所以當初她沒有回頭。
她就像是四月傍晚的微風, 伴隨著音像店悠揚的樂聲, 吹拂到臉上舒適又溫柔。
段之願:【燒烤店喝醉酒不是很正常嗎?】
和大家吃了一頓散夥飯後, 在家裡休息幾天。
吃過飯後,段之願獨自夜遊。
路遙:【他店裡經常有喝醉鬧事的。】
奶茶沒喝幾口就放下,手肘墊在桌上,掌心撐著下頜。
似乎在她身上找不到半點負能量。
她指尖滑過嫩綠的草坪,抬頭看花開正盛的桃樹。
讓她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馬路斜對面那家燈火輝煌的燒烤店上。
和她交流很舒服, 跟她共事也完全不覺得有壓力。
男人穿了件橙黃色背心,精壯的手臂露在外面,肌肉緊實。
幾句軟話,勝過一切算計和鋪墊。
每年的六七月份,在她看來是燃城最幸福的時候。
衣袖下落,露出一小節似是被牛乳浸泡過的肌膚。
白天她可以透過工作控制跳脫的思緒,但夜晚不會放過她。
在與張昱樹分手後的每一個深夜, 感性將已經成為習慣的愛意拼湊出虛幻的模樣, 一遍一遍在她腦海中迴圈播放,似是凌遲一般洗刷著每一個根神經, 每一條脈絡。
實習期間獲得和正式員工同樣的待遇,在幾十個實習生中脫穎而出。
段之願問他:【他為什麼掀桌子?】
在所有人的眼中, 段之願都是一個積極向上、聰明幹練的姑娘。
段之願:【不用,他那個人,得哄著來。】
碰巧趕上之前的租客要退房,段之願回到自己生活十幾年的家。
所以她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回來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血氣方剛的漢子,你跟他硬碰硬或是找個中間人傳話,他連正經看你一眼都不會。
只得找個四下無人的機會,只有你們倆,讓他站在你面前。
夏季半退不退,早上醒來能聞到空氣最原始的氣味,傍晚的風散發著讓人舒服的涼意。
路遙的資訊停留在最後:【這麼多年,他一個也沒找,但的確有在追他的,我看那女的挺有毅力,畢竟除了你以外,沒幾個人不害怕他瞪眼睛掀桌子的狀態。】
婉拒了店員推薦的新款芝士蛋糕,因為她實在不想吃和雞蛋有關的任何東西。
路遙:【張昱樹那人,脾氣不是說來就來嗎,現在追他這個女的,就是他店裡的服務員,客人喝多了摸她一下,張昱樹就把桌子掀了,給那人揍了一頓現在還在監獄關著呢。】
先找了家米粉館,點好餐後拿出手機。
收拾了一整天,直到華燈初上,小區裡的裝飾燈全都亮起,段之願摸了摸肚子,拿起鑰匙離開家門。
偶爾一輛巴士載著乘客從身邊經過,她就隨著車燈的指引墜入嚮往的紅塵。
不會有人比段之願更瞭解他。
和別人說話時,單手把七八個雞蛋都打進碗裡,筷子嫻熟地攪拌,最後均勻倒在盤中,撒上一把蔥花再放入蒸鍋。
十幾分鍾後,鮮嫩的雞蛋羹做好,分別落入屋裡屋外的餐桌上。
他進了大門沒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拿了一大把肉,鋪在烤爐上。
段之願又拿起手機,問路遙:【為什麼他的烤爐要擺在外面?】
路遙:【你現在就過去了?不是說等我一起嗎?】
路遙:【剛開業時專門有個廚房,後來嫌熱又說施展不開,一生氣就給挪到外面了。】
路遙:【賀銘洋還說呢,這麼一來店裡生意更火了,因為是在客人眼皮子底下烤的,上一秒他烤完,下一秒就能吃上hhh】
看著他忙碌的背影,段之願突然覺得心裡很安靜。
安靜也是平靜。
這幾年她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平靜過。
鼓譟的心臟在決定轉身那一剎那終於跳動成原有的節奏,並隨著和他的距離越來越近,漸漸穩定下來。
對面位置突然坐下一個人,段之願收回視線看向他。
男人文質彬彬,一副無框眼鏡禮貌地對她笑:“這裡沒人吧,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段之願看向四周,淡淡道:“其他地方還有空座位。”
他笑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對不起,是我搭訕的手段太老套了。”
段之願眨了下眼。
“從你進來時我就一直在注意你。”男人拿出手機,看樣子是早已調出的二維碼,放到她手邊:“可以加個聯絡方式嗎?”
如果是曾經,她大概會慌亂到不知所措。
下一秒就會逃離這裡。
可現在,她垂眸看了眼而後淺淺對他笑:“我在報社工作,如果您不擁有可以值得我採訪的身份,那就沒必要新增聯絡方式了。”
男人並沒有放棄:“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你會英語嗎?”段之願問他:“或是其他國家的語言?未來五年內我計劃到國外定居,如果沒有流利的溝通方式,會對未來生活新增負擔和阻礙。”
男人遲疑片刻,拿起手機離開了。
她走後,段之願就開始設想,如果換做是張昱樹,他會怎麼回答。
然而再次轉過頭,卻見他身邊出現了個女人。
手裡拿著條白毛巾,正往他脖子上搭。
嘴裡不知道說些什麼,張昱樹點了下頭,她歡快地走了。
就是她了。
段之願給路遙發微信:【我回家了,明天見。】
路遙:【明天見![齜牙]】
——
奶茶店裡空調風吹得她膝蓋疼,段之願回到家樓下買了兩貼藥膏,臨睡前貼在膝蓋上,先是冒涼風,再是熱到發癢,皺著眉總算捱過去不適感,這才睡著了。
第二天下午,她動身去了津市。
今天是路遙的生日。
路遙還是把令她煩躁的工作辭了,去年考過教資,現在是一名光榮的中學老師。
但她依然覺得煩躁:“學生都太皮了,我又年輕根本鎮不住他們。”
她用手比劃:“每天拿著這麼粗的板子敲講臺,眼珠子瞪出來才能讓他們別走神,認真聽課。”
段之願笑了笑:“想想你有寒暑假,這還不開心嗎?”
“也是。”
路遙伸了個攔腰,躺在沙發上,說:“還是燃城的空氣好,津市這邊就是溼冷溼冷的,我最開始到這邊的時候,每天早上起床身上都不舒服。”
說完,她的目光落在段之願身上。
“你的衣服都太簡單了。”
頓了一下,又說:“但穿在你身上感覺還不錯,可是……又好像有點不對勁的地方……”
路遙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段之願穿著深藍色闊腿牛仔褲,上身穿了件豆綠色對襟小衫。
披散著頭髮,髮尾整齊鋪在肩膀上,鎖骨若隱若現。
還化了個淡淡的妝,胭脂色唇釉看上去清純又帶著些欲。
她抿了抿唇,又說:“不過這樣穿也挺好的,看上去比小芊更清純,她那個眼線畫得都要挑到天上去了,就是張昱樹店裡那個服務員。”
“我不是想跟她比。”段之願說:“我就是想讓張昱樹知道,我還是原來的我。”
縱使時光飛逝,萬物變遷,
即便她換了個身份,從學生到白領。
她依然還是曾經的她,最起碼在張昱樹面前,她一直都是需要他保護的膽小鬼。
“我知道你哪裡不對勁了!”路遙突然開口,揚聲道:“段之願你胸太小了,你怎麼不墊個胸啊?”
“……”段之願咬了下嘴唇,低頭看自己:“墊,墊了的……”
“啊?這是已經墊了的效果??”
“……嗯。”她點頭,輕嘆了口氣。
這種開衫又薄又短,本來很顯胸型的。
可偏偏穿在她身上看著很清水,一點也沒撐起來。
路遙當即起身:“你換上我的內衣試試。”
——
晚上,賀銘洋過來接她們。
剛上車就回頭衝她笑:“妹妹,又漂亮了啊!”
下一刻就被路遙揪著耳朵:“賀銘洋,你不想活了吧?”
賀銘洋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態:“我這不是好幾年沒見妹妹了,想她了。”
“我看你是想死。”
倆人最近幾年在商量著結婚,聽說賀銘洋廢了很大的勁才讓路遙的父母摘下有色眼鏡,相信外表吊兒郎當的他是個好人。
他倆打打鬧鬧一路很快就到了飯店。
朝包廂走時,路遙偷偷拍了下段之願的胸:“你看,這回看上去就順眼多了,你這一身純欲妝簡直太勾人了!”
段之願掖了下耳邊的碎髮擋住前胸。
“會不會太大了?”
“不會,剛剛好!”
真的不算大,只不過對於平坦習慣了的女孩子來說。
低頭突然被佔據大半視線時,就覺得過於豐滿了。
在路遙的鼓勵和監督下,段之願總算挺直腰板,不再縮著肩膀走路。
包廂裡不少都是老賀的朋友,這幾年路遙沒少被老賀帶出去玩,一來二去都和他們混得很熟了。
段之願剛剛才坐下,就有人把目標打在她身上。
那人偷偷撞了下賀銘洋的肩膀,問他:“那妞是誰啊?”
“遙遙的朋友。”他點了顆煙叼在嘴裡:“幹嘛?有興趣?”
“沒興趣也不會問你啊,幫兄弟個忙?”
賀銘洋笑著揮揮手:“不是我不幫你,她以前跟過張昱樹。”
“再把她介紹給你,我心裡總感覺彆扭。”他說:“喜歡你自己去追,不過她可不好追。”
“跟過張昱樹?真的假的?”那人臉色立馬變了:“我以為得是辣妹能拿下張昱樹,沒想到他喜歡這種清純掛的。”
好奇的目光又在段之願身上打量幾圈。
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老賀,你沒騙我吧?小妞能受得了張昱樹的脾氣?”
“騙你幹雞毛?”賀銘洋說:“當年可是張昱樹受著她,被她磨的沒少吃苦頭。”
此時,能磨人的妞正在吃果盤裡的冰鎮西瓜。
路遙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又打趣幾句,重新坐回她身邊。
遞給她一杯果酒:“你嚐嚐,挺甜的。”
段之願接過來,和路遙碰杯後剛喝了一小口,包廂門突然被開啟。
她抬眼,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男人穿著墨藍色運動褲,側邊線是天空藍。
純黑色外套敞開著,裡面穿了件白色體恤。
曾經緊貼頭皮的寸頭換成了背頭。
兩側剃短,前面的頭髮蓬鬆著向後梳。
一道斷眉將他的痞氣無限放大,目光微沉,視線掃過包廂裡所有人。
也包括段之願。
和他對上視線的一剎那,段之願瞳孔微縮,心臟猛地一頓,下一秒狂跳不止,心中的城牆微顫。
然而這次對視連一秒鐘都不到,他的視線便移開,平靜落在其他人身上。
看見她彷彿看見陌生人一般,那雙丹鳳眼不再為她泛起一絲波瀾。
張昱樹坐在了老賀身邊,沒一會兒錢震也上來了。
他捧著個木箱,扔到地上呼哧帶喘地甩了甩通紅的手:“樹哥,你也太能欺負人了吧,這麼沉箱子讓我一個人抱上來。”
張昱樹臉上掛著得逞的笑,兩根手指夾著煙,揶揄道:“哥這是幫你減肥。”
他帶來的是一箱紅酒。
幾個人當場就給拆開了,段之願也分到小半杯。
放在鼻間聞了聞,酒香肆意。
張昱樹一來,包廂裡熱鬧不少。
暗淡的光線也無法阻止他發光,他一手香菸,一手酒杯,推杯換盞間和人聊得熱火朝天。
路遙突然趴到段之願耳邊,小聲說:“沒關係,他不理你,你待會兒過去找他,別怕。”
話音剛落,那邊就傳來很清晰的一聲:“樹哥,那天咱們出去打檯球,我媳婦她閨蜜還跟我打聽你了。”
段之願摩挲著杯壁的手指突然停下。
張昱樹的聲音傳到耳中:“是嗎?哪個?”
“就是紅頭髮,背灰色包那個,還跟你打了兩杆記不記得?”
張昱樹:“想起來了。”
“怎麼樣?要不要給你倆牽個線?”
段之願腦海裡有一根脈絡在緊崩著,因為有人切了歌,包廂裡現在是安靜狀態,她確信張昱樹知道所有人都能聽見他接下來的話。
片刻後。
他輕笑一聲,帶著漫不經心的語調:“牽唄。”
下一首歌的前奏聲響起,淹沒了脈絡崩斷聲音。
段之願一口喝掉杯裡紅酒。
火辣味道迅速吞噬掉甜醇,喉間似吞了團火一般。
這團火慢慢下滑,從喉嚨到胸腔,在胃裡熊熊燃燒。
握著高腳杯的手指指尖泛白。
段之願這才發現,她還是她,但張昱樹,不再是從前的張昱樹了。
他並沒有停留在原地,而是隨著時間一同往前走,如風如太陽那般,短暫拂過她的面龐,不再回頭。
是她低估張昱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