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果然不出大家的預料。
她們寢室四個人第二天上課都恨不得坐著輪椅去。
為了表示對大家的感謝, 中午吃飯時段之願付的錢,還一人一杯可樂。
很快就到了下一個休息日, 段之願再次來到燃城。
這一次見面,張昱樹明顯已經從悲慟中走出來。
最起碼段之願瞧不見他臉上的落寞。
他站在車站門口,一身灰色運動服。
高大的身材哪怕是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裡,依舊矚目。
又是那個桀驁不馴,不可一世的男人。
吳真怎麼看她怎麼順眼。
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從掌心綿延至自己身體裡,像是有了個支撐點,讓段之願能放輕鬆一些。
張昱樹笑出了, 抬了抬眉:“好像還真沒瘦,那是我看錯了, 今晚再檢查一下, 瘦了看我不打你的。”
“那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呀?”
淺黃色針織衫和新買的牛仔褲。
“願願你比小樹小一歲是吧?”吳真問。
和他在一起就是這樣, 即使最開始心跳怦然, 日久也依舊怦然不改。
“不是跟你說了不用過來接我嗎。”上了車, 段之願說:“燃城可是我的家, 我怎麼也不會迷路的。”
段之願點頭,靦腆地笑:“阿姨,您好。”
“你好你好,快進來坐。”吳真把人引進房間:“你杜叔叔很快就回來,出去給你買飲料去了。”
“這不是一樣嗎。”張昱樹掂了掂手裡的東西:“已經給你準備好禮物了。”
段之願點頭:“活潑一點好,我媽媽也總希望我活潑一些。”
“哦對了,琪琪是你杜叔叔的女兒。”
下了車, 從後備箱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水果和牛奶。
因為身材嬌小,再加上梳著規規矩矩的頭髮,看上去顯得頗為稚嫩。
“是的。”
她在他面前, 永遠能體會到小女生怦然心動的感覺。
“嗯。”張昱樹點頭:“帶你去見見她。”
張昱樹沒把車開到之前住過的酒店,反倒是停在一家住宅樓下。
吳真明顯是很早就知道,穿戴得整整齊齊,開門接過禮品就問:“這個就是願願吧?”
段之願雙手抱在胸`前朝車門那邊縮, 嗔道:“張昱樹!”
今天穿得還算得體。
段之願猜到了,問:“這是……你媽媽家?”
說來也神奇,她一直是那副娃娃臉。
“你要不是老子的媳婦,老子還真就懶得走這一趟。”
“是嗎?”張昱樹說著就抬手摸了一把。
段之願有些侷促地坐在沙發上。
段之願把橘子掰成兩半,一半拿給吳真:“阿姨,您也吃。”
“我沒減肥。”段之願低頭看了眼自己:“我還是那樣呀。”
她說:“你跟琪琪完全是兩個型別的,琪琪比你小几歲現在在寄宿高中念高一,偶爾回家時風風火火的。”
張昱樹剝了一顆橘子給她,將她乖乖放在腿上的一隻手握在掌心,慢慢地揉。
“吃點水果吧。”吳真笑著說:“你看上去跟個小孩子一樣,一點也不像大學生。”
段之願的呼吸加重,垂眸看自己。
車子終於避開車流洶湧,走上馬路,張昱樹偏頭看她:“我怎麼感覺你又瘦了, 上次說了不讓你偷著減肥是不是不聽?”
雖然這樣,但還是有些緊張。
頭髮也好好紮起,她理了下並不凌亂的鬢角,眼看著張昱樹按響門鈴。
眼中神色並不友善,脾氣像是下一秒就會爆發,不熟悉他的人大多會敬而遠之。
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極力掩蓋自己的脆弱,生怕被人拆穿。
誰家也無法拒絕一個乖巧懂事的兒媳婦。
段之願則小跑著朝他過去,把書包放到他手裡, 再由他牽著手走出去。
段之願整理自己的衣角不說話, 粉紅色的耳朵尖透露出她的羞赧。
兩個人聊天時,突然傳來開門聲。
“老杜你回來了!”吳真起身走到門口。
之前張昱樹住在這一段時間,和杜宇康沒說過幾句話。
他對他雖然沒有什麼好感,卻也不像從前那樣,見了面就一副劍拔弩張的狀態。
張昱樹沒有說話,反倒是段之願先站起身問好:“杜叔叔,您好。”
“你好,你媽媽唸叨了好久,終於把你們盼來了。”
杜宇康將買回來的東西放到茶几上,垂眸掃了眼張昱樹帶來的東西。
而後才對他們說:“那我先去幫忙做飯,你們自己坐一會兒啊。”
客廳裡只剩下兩個人,段之願總算鬆了口氣。
轉過頭看張昱樹,剛好對上他的眼神。
他嘴角噙著笑,歪著腦袋看她:“做一會兒?”
段之願微怔,眨了眨眼:“這不是在坐著嗎?”
張昱樹笑著不說話,一雙眼睛盯著她,眸中的痞氣神色毫不遮掩。
暗黑色的瞳仁像是夜半時分的海面,幽深又浪蕩。
段之願這才反應過來去掐他,張昱樹躲著她的手,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扯就把人帶進懷裡:“還敢掐我,真想做一會兒是吧?”
他聲音不算小,廚房門雖然關著,段之願也緊張的心臟砰砰跳。
這些話哪怕是兩個人在一起時,他說出來她也會覺得拘謹,更何況這個家裡還有其他人。
她捂著他的嘴不讓說,張昱樹卻抓著她的手放在唇邊細細地吻。
吻還不夠,還要用牙齒咬。
在客廳裡就能聽見廚房的鍋碗瓢盆聲音,段之願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張昱樹……求你別鬧了……”
他才不管她的求饒,將人帶進懷裡用力扣住後腦,深深地吻了下去。
手也不老實,被段之願撓著手背也不肯移開。
百忙之中放開她的唇又去銜她的耳垂,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廓:“又想咬你下邊了。”
段之願只覺得大腦空白,接收到他給的資訊卻不知道該給什麼回覆,短暫的喪失了表達能力一般。
“上次什麼感覺?”張昱樹輕舐她的耳垂:“就咬了那一次,今晚再給我吃一下,好不好?”
段之願推他,胸膛堅硬似鐵,一條手臂就能輕而易舉將她攬在懷裡,只要他想,她連頭都抬不起來。
只得把額頭抵在他胸膛,點頭:“都,都聽你的……”
聲音又軟又好欺負,纖細的嗓子像是含了一塊蜜糖。
終於脫離他的束縛,耳邊是他低低的笑聲,帶著得逞的嘲諷感。
段之願剛縷下頭髮上的靜電,吳真就從廚房裡走出來:“願願啊,你喜歡吃糖醋排骨,還是紅燒的呀?”
“都,都可以,按您的口味做就好。”段之願說:“我不挑食的。”
“這孩子真好!”吳真說:“那阿姨給你們做紅燒的了,我的紅燒排骨做的最好吃了,你嚐嚐阿姨的手藝。”
飯桌上,杜宇康問了幾句段之願學習上的問題,後又問她能不能幫自己的女兒補習英語。
段之願自然點頭,當場就加了遠在寄宿學校琪琪的微信。
杜宇康又問張昱樹:“你爸的後事處理怎麼樣了?”
“已經沒事了。”
杜宇康:“你爸給你留了不少錢吧?”
話音剛落,吳真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腳,杜宇康的話就此止住。
張昱樹拿筷子的手明顯頓了一下,吳真又起身給他夾菜,說:“你杜叔叔是怕你沒有錢花,要是沒錢的話就跟媽媽說。”
張昱樹垂眸盯著飯碗,沒吭聲。
這頓飯吃了沒一會兒,錢震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要找他出去喝酒。
張昱樹本來也食之乏味,問清楚地址後告訴他等一會兒就到。
吳真忙放下筷子:“怎麼了兒子,又要走啊?”
“嗯,錢震找我有點事。”說完招呼段之願:“走。”
“那你們吃完了飯再出去啊。”
“不用。”
吳真將人送到門口,還握著段之願的手:“你們早點回來,願願你也跟著一起回來,阿姨還想跟你聊聊天。”
“好的阿姨,那我們就先走了。”
段之願匆匆忙忙,氣都沒喘勻就挽著張昱樹的手臂上了車。
午後斜陽伴隨著微風拂面,打在他側臉上看不出他有什麼不一樣的情緒。
段之願跟他說:“你不要太敏[gǎn]了,或許人家只是關心你一下。”
“就算是他惦記你的錢,可你也不傻,他怎麼敢的呀。”
“我經常和你說的,氣大傷身,你要學著心態平和一些,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都忘記了嗎?”
她就一個人坐在那裡碎碎念,引得張昱樹笑了一聲。
偏過頭睨了她一眼:“管家婆啊?”
靜默片刻。
段之願點頭,輕輕道:“嗯。”
很快,張昱樹的大手就在她頭頂揉了兩下,揉亂了她的劉海還不算,又來掐她的臉蛋。
“你現在就管著我,以後是不是撒潑尿都得跟你報備啊?”
“最好是這樣。”段之願淡淡地說。
“行啊。”張昱樹笑說:“以後我買一鐵褲衩穿,每次解鎖密碼就跟驗證碼似的發你手機裡,你不告訴我密碼我就憋著。”
段之願說他討厭,縮著肩膀低低地笑。
負面情緒很快就被打散丟出窗外,隨著空氣蒸發而煙消雲散。
錢震一見到段之願就喊了句“嫂子好”,之前在張富豐的葬禮上,他也這麼喊來著。
飯桌上就開始邀起功來了:“要不是我把樹哥酒店地址告訴你,你能碰著他嗎?”
“怎麼說也算是撮合你倆在一起的,我要點好處不過分吧?”
張昱樹一個花生米扔到他臉上:“你他媽以為老子當初去鹹城是為了什麼啊?”
“不是因為叔叔想看大海嗎?”錢震問。
“鹹城的海很有名嗎?”張昱樹反問他。
好一會兒,榆木腦袋的錢震才反應過來:“嗷——哥,你早就知道段之願要去鹹城上大學啊?!”
不比錢震淡定多少的段之願也抬眼瞧他。
張昱樹嘴裡叼著根菸,菸頭處的光忽明忽暗,煙霧漫上他的臉,張昱樹用手扇了幾下,一把摟過段之願的肩膀,說:“老子這叫守株待兔。”
即使內心已經有了不該打擾段之願的想法。
但他依然還是選擇離她近一些。
再有就是當初鹹城算是離燃城最近的城市,他真害怕張富豐挺不了幾天。
所以從各個方面權衡利弊,鹹城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他就在那一天一天地等,心就隨著每晚的海水潮漲潮落,眼看燈塔的光由遠及近,再由近到遠,光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段之願的高三還沒有結束。
午夜夢迴都是她的臉,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好在他的等待沒有被辜負,段之願就如同海上最耀眼的那顆鑽石。
有自己的行走路線,碼頭便是張昱樹所在的酒店。
時間一到,她自己送上門。
他捏了兩下她的肩膀,說:“也不能光我一個人上趕著啊,也得讓我媳婦主動一次吧。”
“哥,你們倆整這一出,好像我在裡面是多餘的一樣。”錢震不滿意,拿起酒杯就灌了進去。
張昱樹也給自己滿上,舉著杯子:“不多餘,你算是氣氛組。”
錢震上學時話就多,現在也還是那樣。
時間也跑得歡快,兩個人喝著喝著就到了華燈初上。
燒烤店裡的客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他們還在拼酒。
最終還是段之願攔了一下,提醒他:“待會兒還要回去呢,你喝成這樣我沒法跟阿姨交代。”
張昱樹這才放下酒杯,摟著她臉埋進脖頸,用額頭蹭她:“你不用交代,你就陪老子睡覺就好了。”
“……”
叫了代駕先把錢震送回家,而後才回到張昱樹家樓下。
上樓時,他還摟著段之願的脖子,趁著沒人跟她耳語:“待會兒進來叫我。”
他喝了酒段之願讓他回去不要吵,必須睡覺。
他答應了,又叫她和吳真聊完了以後叫醒他。
張昱樹說:“我要吃……”
段之願沒讓他把話說完,就拿手捂上了他的嘴。
吳真的確還在等他們回來,茶几上也備好了水果。
將張昱樹扶回房間後,段之願先給他擦了臉,又幫他蓋好被子。
剛出來就見吳真一臉擔憂:“他這是喝了多少酒呀?”
“沒多少,睡一會兒明天早上醒來就好了。”
兩個人坐在客廳裡,吳真問她:“小樹那孩子脾氣不好,你跟他在一起受了委屈也別忍著,告訴阿姨,阿姨跟他談。”
段之願搖搖頭,眼中帶著笑意:“我不委屈,他對我很好,不發脾氣的。”
“那就好。”吳真有些欣慰:“他知道心疼女朋友就好。”
說完,突然嘆了口氣:“其實他今天這個脾氣,就是從小被我們給慣壞了。”
“小時候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不想上學他爸爸就給他請假帶著出去玩,一玩就玩個四五天,都是被驕縱慣了,養成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吳真說:“我其實挺後悔的,小時候應該多管教,起碼不能溺愛他。”
趁這個時候,段之願說:“阿姨,現在也不遲,正好讓張昱樹回十七中復讀,明年也能考上個大學,一切都來得及。”
“我也有這個打算。”吳真說:“前段時間,他在鹹城陪他爸爸的時候,我就已經和十七中校長聯絡了,等他明天酒醒了就跟他說,正好你在這也幫我勸勸。”
“放心吧阿姨,張昱樹他之前就答應我了,會去上學的。”
段之願很肯定,因為她知道,別說是從高三開始復讀了,只要她開口,就算讓張昱樹從高一開始學習,他也會毫不猶豫點頭。
這個人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他有自己獨樹一幟的思想。
可如今他的思想裡融合了段之願這個人,和她處在相同頻率的情感中。
只要她說,他就會去做。
吳真很開心,握著她的手放在腿上,說:“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領回來你這樣的孩子讓我看,我還以為他得找那種頭髮五顏六色,和他一樣只知道打架鬥毆的女孩子呢。”
“以前每次想到這件事,都把我愁的不行。”吳真回憶著說:“那時候我就想,要真是找一個和他一樣的女孩,我得怎麼說他才能聽話呢,說到底還是後悔沒有從小給他一個正確的生活環境。”
“阿姨。”段之願抿了抿唇,問她:“為什麼,他小時候,你們那麼溺愛他呀?”
“以前不是這樣的。”
吳真臉上的神色突然變得憂傷,眉梢和眼角都垂落,跟她說:“他小時候出過事,我差點就失去他了。”
“燃城那條鬼河你知道吧?”
段之願心髒猛地一滯。
吳真說:“他很小的時候偷偷跑去玩,不小心掉下去了,幸好遇到個好心人把他救上來。”
“等我找過去的時候就見他渾身溼漉漉地站在那裡,警察圍在他身邊,可把我嚇死了。”
“從那以後,一想到差點就見不到他,就覺得是我們做父母的疏忽了,就想要彌補,把最好的都給他,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想做什麼就讓他做什麼,只要他開心。”
段之願眼睫輕顫,喉嚨是吞了一塊石頭。
問她:“那……救,救他的,那個人呢?”
話音剛落,吳真嘆了口氣。
“這也是我這麼多年放不下的心結,那個恩人為了救我兒子,溺死在河裡了。”
“每年過年,或者是小樹過生日那天,我總能想起他,一邊做著年夜飯,一邊就在心裡感謝,如果不是他,我就和我兒子天人永隔了,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段之願:“他叫什麼?”
“叫……”吳真抬眼:“他也姓段——”
說到這裡,她突然瞧出段之願的神色和剛剛不同。
吳真話裡一滯,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願願,你——”
段之願:“他叫段覃。”
再次抬眼,眼中已經蒙上霧靄,霧靄凝結成水蓄在她的眼眶裡,睫毛只是微微一顫,兩行眼淚似是液體鑽石,斷了線一般落下。
“對嗎?”段之願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