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一年冬天,整個天際被雲層掩蓋,細碎的雪花墜落人間。
六點三十分,段之願抵達教室,在門口跺了跺腳。
剛放下書包,後桌林落芷就拍了她一下:“週五放學是不是你最後一個離開的?”
段之願點頭。
每週五班級大掃除,留下一組同學。
段之願負責最後倒掉垃圾桶,鎖門離開班級。
“胡佳說她落在書桌裡的mp4不見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她答。
在那個3g網剛剛盛行的時代,mp4算是高中生裡的奢侈品了。
“我mp4呢?”她問。
段之願咬了咬嘴唇。
‘啪’的一聲響,胡佳一拍桌子,指著她的腦袋:“你他媽窮瘋了吧,我的東西也敢偷!”
段之願抬眼。
肅靜的辦公室也沒能遮蓋他身上那種不羈的氣勢,這幾步走得散漫。
碰巧這時王老師接了個電話,段之願就站在一邊,墊著摞高高的書,繼續寫題。
見王老師沒反應,他又抬起腿,腳尖碰了碰門,這次聲音更大,
直到王老師跟他招手,人才緩緩走進來。
“週五晚上最後一個走的?”
“不不,不是我……”
班級的同學們早就不約而同看過來。
她是個做事細心的人,記得很清楚,鎖好門後還推了推,確定推不開才離開。
一個身高有一米八幾的男生靠在門邊。
王老師問她原因,段之願緩緩說出早上發生的事。
知道林落芷在提醒她,也知道她是班級裡唯一一個敢提醒她的人。
“臉紅了?”胡佳說她:“心虛了?”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近,有人扯了扯胡佳的衣服,小聲說:“老師來了。”
王老師又說:“待會兒我會找胡佳談談,你不要怕,先在這把題寫完。”
胡佳皺眉,趕在老師進教室之前警告她:“段之願,你給我等著。”
——
第一節 課之前,段之願的早自習題沒有寫完,下課就被叫到了辦公室。
比她高了許多,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就打在她頭頂。
胡佳回來了。
他一瘸一拐走近,直至站在了段之願身邊。
“有什麼證據證明不是你?”胡佳兩條眉毛蹙起,雙手環在胸`前:“你是最後一個走的,我問了,我們組的座位也是你打掃的,掃地的時候看不見我的mp4?不可能吧,舌頭不好使,眼睛總能看見吧!”
握著筆的手指顫了顫,段之願緩緩挪到老師的另一側。
段之願點頭。
眉眼懶散地垂著,墨色瞳仁漫不經心瞟著辦公室裡的擺件。
斜長的劉海遮住眼睛,書包懶散掛在一側肩膀上。
段之願垂眸,想起他是因為腿受傷,才請了一週假。
“確定班級門鎖好了嗎?”
“不知道。”她無措地抬著頭,一根自動鉛筆被她攥在手心。
她踢了一腳她的椅子,聲音揚起:“趕緊給我拿出來!”
“鎖好了。”
瞧了他一眼,看到少年歪著腦袋目光微沉,臉上帶著懶散的笑。
“胡佳剛剛還問你來沒來,估計一會兒回來要找你。”
林落芷說完就低下頭奮筆疾書補作業。
直到門口突然傳來兩下悶響的敲門聲。
大家都知道胡佳的脾氣,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段之願咬著下嘴唇,能感覺到四周有好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一著急說話就會結巴,從小生病落下的毛病。
“好。”
她根本就沒看見什麼mp4。
黑板上有課代表摘抄練習冊上的題,段之願剛寫了一半,一道陰影將她籠罩。
她又快速垂下眼,繼續寫題。
掛了電話後,王老師帶著火氣開口:“張昱樹,我怎麼告訴你的,是不是忘了?”
聲音不似剛剛和她講話那樣心平氣和,不用抬頭就知道王老師肯定板著臉在瞪他。
“老師,我一句話都沒說呢。”張昱樹話裡帶著頑劣的笑意,問她:“我又怎麼了?”
“頭髮!”
段之願又偷偷抬眼。
見張昱樹拽了拽劉海,手上還纏著紗布。
勾著嘴角,笑得無畏,說:“我爸早上起晚了,沒來得及帶我去剪頭。”
“你昨天干什麼來著?”
“我爸回來的也晚。”
“我看你就是傷的輕!”王老師瞪了他一眼,手指比劃了個快要貼起來距離,告訴他:“明天就給我把頭髮剪了,推平了不能超過這麼長,不然就來我這,我給你剪。”
張昱樹立馬敬了個禮:“遵命!”
這一趟算是報道完畢,他懶散拎著書包,一瘸一拐離開。
等段之願寫完了題也回到班級。
因張昱樹的迴歸,課間班裡的人也不少,也比平時熱鬧。
其他班和他玩得好的全都聚集在一起。
段之願側著身子經過,能瞧見他支起一條腿放在桌上。
校服褲子挽起,黑色運動鞋上露出纏著紗布的小腿。
“我說不用包了,我爸非不幹。”他用兩隻手比劃:“十四針,老子一聲沒吭,牛逼吧?”
胡佳正拿著小鏡子偷偷給自己的眉毛加深,段之願走過去,小聲說:“老師說,讓,讓你中午吃過飯,去找她。”
胡佳抿了抿唇,抬起眼:“惡人先告狀啊,我冤枉你了唄?”
傳達好王老師的話就算完成任務,段之願沒解釋,原路返回到自己的位置。
中午十二點,胡佳從辦公室回來。
路過段之願的座位時,狠狠撞了下她的桌子。
段之願正在摘抄作文,這一撞,尖利的筆尖直接戳破筆記本。
她聽見胡佳和她的小姐妹在後排說:“老師就是向著學習好的人。”
“學習好就不會偷東西了?她們作案手法也很好啊!”
“就是就是,你看電影裡演得那些高超手段的罪犯不都是智商高的人嗎。”
“她智商高啊?”胡佳嗤笑一聲:“智商高先把結巴治好了吧!”
嬉笑聲自後排傳出,無一例外落進了段之願的耳朵裡。
攥著鋼筆的指尖泛白,她放下筆離開教室。
水房的水比自家水管裡流出來的水還要涼,一雙手放在上面三秒左右就會麻木。
段之願彎腰,給自己洗了把臉。
踩著下午第一節 課的上課鈴回來,剛一坐下就見鋼筆被開膛破肚,筆饢整齊被剪開,藍黑色鋼筆水洇溼在她的摘抄本上。
獨特鋼筆水的臭氣鑽進段之願的鼻腔,她抿了抿唇,先拿出英語書。
英語老師習慣課前聽寫單詞,段之願剛拉開筆袋就嚇得尖叫一聲。
“怎麼了喊什麼?”
說完,老師也看見從她筆袋裡爬出的毛毛蟲。
班長季陽見狀,率先拿起自己的筆將毛毛蟲扔進垃圾桶,又把散落在地上的統統撿起來。
輕聲問她:“你沒事吧?”
段之願回頭,恰好對上胡佳的眼睛。
她挑釁著揚了揚下巴,絲毫不遮掩。
只是眉目裡的得意還沒散去,又生妒意,因為季陽正蹲在地上一支一支撿起她的筆,還幫她仔細檢查了課桌。
段之願擺擺手:“沒,沒事,我自己來。”
直到放學,她都沒敢離開過自己的位置,生怕那些人再動什麼手腳。
她已經習慣了,胡佳那一夥人向來都是橫衝直撞的。
一開始,她們並不針對她。
直到季陽開始對她好。
胡佳喜歡季陽,班裡沒人不知道。
同樣,季陽討厭胡佳,班裡也沒人不知道。
一切不開心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她們開始有意無意找她的茬,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是先把她從人群裡揪出來。
說多錯多,無益的同時還會被她們指著鼻子嘲笑。
慢慢的,段之願已經習慣了。
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不理會,等她出完氣,自然就不會再找她麻煩。
可今天,胡佳顯然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
終於等到放學鈴聲響起,天色如同灑在她摘抄本上被打翻的墨。
難看又讓人心生畏懼。
段之願收拾好東西剛要走突然被人扯住辮子,她低呼一聲回過頭。
看見胡佳和她的小團體冷漠的臉。
mp4這件事已經夠讓胡佳鬱結,再加上班主任的教訓,如今又瞧見了季陽幫她,叫她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段之願,敢不敢跟我們到水房來?”
“我要,回家了。”她後退半步。
“你敢動一下試試。”
段之願一顆心顫唞著,拽著書包帶就要往出走,突然被胡佳一把扯回來。
她抬起手,凌厲的風就拂過段之願的臉:“我說不讓你走,你聽不見是不是?”
段之願下意識縮緊脖子閉上眼,沒等到巴掌響,等來的是一聲沉長拖動桌椅的聲音。
噪音尖利,似是在心口劃了一刀。
讓人下意識蹙起眉頭。
整整一個下午,同樣沒有離開過位置的還有張昱樹。
他腿傷了,這一整天都老老實實待在座位上。
此時正拎著半張口的書包,一瘸一拐走過來。
大家都穿著清一色的淡藍色校服,氣勢就呈現在身高和神態上。
細碎的劉海擋住他半隻眼睛,面板微微發黑,段之願記得,他進醫院的前一天,在烈日炎炎下打了一天籃球。
胡佳回頭,對上他的視線,硬是沒超過兩秒就錯開目光。
整個十七中都知道,張昱樹是個毒瘤。
班級裡除了和他好的那幾個,幾乎沒人敢跟他打交道。
就連胡佳這種校外好幾個朋友的人,都向來不敢招惹他。
好像他一行動,所有人都要被迫靜止。
連時間都要錯開他的戾氣,狹窄的過道里愣是給他留了條縫。
他緩緩走過,步伐緩重。
目光自始至終落在前方,看都沒看她們一眼。
吊兒郎當晃著書包,經過段之願身邊時,陡然停滯。
段之願手臂一沉,她的書包剛被胡佳扯下來,現在剛好和張昱樹的書包帶勾到一起。
她趕緊彎腰去解,突然頭頂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你什麼丟了?”
又聽見胡佳說:“mp4……”
“哦。”張昱樹耷拉著眼皮,平淡道:“我知道在哪。”
段之願迅速抬眼。
這才注意到他下頜有道疤。
看著像是舊疤,不大不小,彎彎的一條和肌膚顏色不同,像個月牙。
張昱樹抿著唇,喉結微動,一雙眼睛裡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意味。
面對胡佳的迷茫,他揚了揚下巴,語氣漫不經心:“明天放學到後巷找我。”
說完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走了。
他的書包帶自她掌心離開,段之願慢慢站起身。
等張昱樹離開教室,走廊裡響起口哨聲,隔壁班男生喊了句:“樹哥!”
胡佳上下打量她一眼,問:“你有靠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