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祁蒲之洗完澡出來時,臥室裡沒有人。

知道江恬應是去另一間浴室洗澡了,她找來手機,開啟章華的聊天對話方塊,打算問她要點影片。

卻見章華的電話這時打來。

“果然如你所料,祁恪突然等不及了。”章華說,“只不過比我們想的更急,直接提前到明天中午。”

祁蒲之眸色沉下來,唇角勾起諷刺的笑:“他們都知道我這幾天在拍戲,估計以為我顧不上其他,趁機下手了。”

但她籌劃已久的事,豈會因兩三天耽擱就被殺得措手不及。

不過是等魚入網的陷阱罷了。

“還有一件事,張奕說明天上午想見你。”章華說,“你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同父異母哥哥,還挺想刷存在感。”

不僅作為祁恪的左膀右臂動作不斷,祁蒲之出車禍那天甚至親臨現場,像是恨透了她,要見證她的死亡。

過於一板一眼,以至於祁恪都不敢把他這個私生子帶回家,讓他在國外屈辱地躲了多年。

而是早就知道她是這般世界裡的人,卻仍然堅定地靠近她。

張奕心裡琢磨著,在她對面坐下。

“好妹妹,這大半夜的,叫我有什麼事嗎?”他神情吊兒郎當的,喝了面前的茶潤嗓子。

祁蒲之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面的男人。

“可惜,你奶奶馬上要醒了。”張奕露出頑劣的笑,“你說,以她一板一眼容不得沙子的性格,會把祁家傳給一個葷素不忌、浪名在外的戲子嗎?”

祁蒲之腳下一頓,偏頭看她。

江恬溫軟的手卻牽過來:“我可以陪你麼?”

說來可笑,年近三十,陡然發現上頭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面上露出瞭然的笑意。

看著那些人,他的火氣倏地散了一半。

他大半夜睡得正香,抵抗睏意來赴約,就為了成全祁蒲之明天賴床?

張奕眯了眯眼睛,冷笑道:“祁蒲之,你還挺幽默。莫不是以為有奶奶的遺囑在手,祁家盡在掌握?”

他從床上一堆未著寸縷的男男女女中起身穿衣。

她掛了電話,想著去換衣服,回頭就見江恬站在她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祁蒲之不緊不慢地品了口杯中的茶,“聽說你明天上午想找我,但我這個人愛睡懶覺起不來。”

大抵是最後一點體面。

祁蒲之臉上的冷意淡下來。

這人長相完全是祁恪的翻版。只不過面色虛浮,眼圈深重,一副腎虧的模樣。

讓祁蒲之意識到,江恬並不是在靠近她後,才有看到她真面目的可能。

大抵是覺得明天的事已經穩了。

反正大局已定,他也不介意提前把那些事和祁蒲之說了。早幾分讓她痛苦,也是她自找的。

等明天事成了,祁蒲之流落街頭,什麼也不是,輕易就能淪為他的玩物。

“過去有無數個瞬間,我都很想對你說這句話。”

只是,進包廂門後,裡面慵懶半靠椅背、氣色紅潤、衣著光鮮的女人,絲毫沒讓他尋出走投無路的痕跡。

祁蒲之心裡嘆氣,輕聲說:“你先休息,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祁蒲之喉間艱澀,花了幾秒才發出“嗯”聲。

她微笑:“所以現在應約。”

怎麼可能讓他安排。須得把人從午夜美夢裡拖拽出來折騰一番,否則對不起他的付出。

江恬純粹不經事,而她的世界複雜不堪,充滿虛偽和仇恨。

兩人明面上第一次見面,張奕便如此自來熟地叫她妹妹,半點不裝。

方才運籌帷幄算計人的對話被江恬聽去,讓她竟有點不願和江恬對視。

章華問:“那你要見麼?”

江恬輕而緩地說,看她的眼神深沉而溫柔。

“.”張奕胸口起伏大了點。

況且,祁蒲之大半夜要和他見面,想必是面臨高樓傾頹,徹夜難眠走投無路罷了。

換做任何人,大概都不樂於靠近這般世界裡的人。

明明他才是祁家的長子。

江恬凝視著她,彎起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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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奕大半夜被一通電話吵醒,聽到章華說祁蒲之要現在見他後,罵罵咧咧地起了床。

祁蒲之冷笑:“見,而且就現在,過時不候。”

“中午動手,上午見我?”祁蒲之淡道,“他還挺迷戀俯視受害者的感覺。”

這些人哪有祁蒲之誘人。

這些年他做出點成績,祁恪把不少重要的事都交給他做,儼然把他當接班人培養。

等祁奶奶醒來,看到那不爭氣不聽話的孫女,未必不覺得他更值得託以重任。

“你覺得我很在意祁家的錢?”祁蒲之像是對他說的十分不屑。

張奕哂笑:“啊,你那公司。確實經營得不錯,成績令人驚歎,可惜”

祁蒲之在這裡恰到好處地表演了幾分驚疑不定:“可惜什麼?”

張奕笑而不語,吊著她的胃口。

他想用這份沉默讓祁蒲之飽受煎熬。然而還沒觀賞到期待看到的表情,就見祁蒲之說:

“你是說祁恪安插在我身邊六年的秘書得到的那份‘機密’,還是說祁恪和江家聯手打算搞砸我的國際專案?”

“.”張奕蹙起眉,那份遊刃有餘驟然失了蹤跡。

這下驚疑不定的表情轉移到了他臉上。

祁蒲之又說:“你覺得你剛才喝的茶,味道像不像大半年前你在江家宴上給我投的藥?”

話音剛落,張奕眼睛猛地瞪大,“你”

本來還沒什麼感覺,這句話後,他突然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血液上湧,腦袋也有點發昏。

祁蒲之無聲打量著,像在觀賞一個小丑。

她才不屑於做這種下三濫的事,那茶只是普通茶水。然而有時候心理暗示會發揮出出人意料的巨大作用。

譬如面前那個男人,本來有點蒼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泛起紅來,呼吸急促,像是真的被下了那種藥。

他眉頭緊皺,已經開始覺得手腳發軟,慌張間就想掏手機叫人。

包廂不起眼的屏風後卻竄出來兩個黑衣保鏢,直把他按在座位上,搶過了手機。

“其實你們的計劃挺不錯的。”祁蒲之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情景,晃了晃手中茶杯,客觀地給出了評價。

這藥莫名起效得極快,張奕心跳得快衝出嗓子,喘著粗氣看她,紅著眼說:“你到底知道多少?”

祁蒲之沒有回答,而是接著方才的話說:“可惜,我為之付出的時間和精力,是你們難以想象的。”

這麼多年的籌劃,豈是他們能料。

她言語間彷彿一切盡在掌握。張奕心頭震顫,卻已經沒了和她說這些的耐心。

因為他開始覺得有點呼吸不過來,艱難地問:“你到底下了多少藥?超過25克會致死”

祁蒲之面上從容的表情一收,似是有點忐忑。她說:“一袋40克,我全放了。”

“靠!”張奕的臉色漲得更紅,他一口氣沒喘過來,猛烈地咳嗽起來,末了又用手捅喉嚨,試圖吐出來。

整個人急得如油鍋裡的螞蚱,體面全失。後來跌坐到地上,還在瘋狂用手刺激喉嚨,卻總是吐不出來。

扭成一條蛆似的。

祁蒲之:“.”

她優哉遊哉地再喝了茶,頗有閒情逸致地觀賞,還漫不經心地說:“你撐住,千萬別出事啊.到時候祁恪都找不到人頂鍋。”

張奕喉嚨發痛,啞著嗓子對她說:“120,快打120,你想進監獄嗎?故意殺人可是會判死刑的”

“哦。”祁蒲之說,“那你們製造車禍想我死的時候,是因為太嚮往監獄了嗎?”

張奕的喘熄聲在包廂中分外清晰。

他喘得呼吸道都發痛,看著她那油鹽不進的樣子,意識到祁蒲之是來真的,應該不會救他了。

再看了眼旁邊兩名按著他的壯碩保鏢,也知道自己大概翻不了身。

他頓時有種大勢已去的無力感,在即將到來的死亡面前,來時對未來的暢想已經化作此刻對眼前人的恨意。

“憑什麼.”他緊捏拳頭,死死盯著祁蒲之,“我們明明都是祁恪的孩子,你是光鮮亮麗的祁家大小姐,而我從小被丟到國外,連祁這個姓都不配擁有。”

“但是你不知道,我曾在你身邊生活過一段時間。”他像是生怕一旦死亡,就不能把那些埋藏的過往拿出來噁心祁蒲之,趕緊一股腦說著,“我偽裝成僕人生活在祁家,可以看到你和你媽媽。”

他看著祁蒲之的眼神變得淫|蕩,“你真是從小就漂亮.我年少時的性幻想就是我,你,你媽媽”

祁蒲之知道這時候露出任何表情都只會讓他快意。

她心裡噁心,就要讓保鏢把他嘴堵住,卻聽張奕說:“說來,你媽媽去世還和我有關呢.”

見祁蒲之動作一頓,他笑了笑,“她掏心掏肺地愛祁恪,卻發現了我的存在.我當時還和她說,我願意代替祁恪和她相愛,可惜她滿臉嫌惡。”

“那麼多人看我都是滿臉嫌惡。”他嗤笑,臉上神情變得瘋癲,“你猜,為什麼當時她上吊五天後,祁家人才發現,你才接到訊息趕回來?”

祁蒲之本就已經暗暗急促起來的呼吸猛地一滯,桌底下拳頭用力捏得發顫。

張奕嗓子越來越痛,說話時聲音破碎,得意洋洋地說:

“那是我人生最滿意最成功的計劃。我就想看到,人人誇讚的成績優異、天資聰慧、貌美如花的祁家大小姐,回家看到相互依賴的媽媽上吊五天,已經變樣腐爛的屍體的表情”

“我看到了。”他眼角已經笑出了淚花,“那天我躲在廚房,美滋滋地觀賞了你當時的表情,真是脆弱可憐得令人心醉”

他話沒說完,已經被祁蒲之幾步過來掐住了脖子。

擊倒敵人最合適的姿態是始終保持體面和從容,祁蒲之一向把這件事做得完美。

可是

“閉嘴.”祁蒲之掐著他的手都在發顫。那已經摺磨她多年,好不容易稍微淡去的噩夢般的情景,因張奕的話而開始再度翻覆在腦海。

畫面裡的每一個細節,都那麼清晰。對任何一個心智再強大的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殘忍。

她這些年隱忍籌劃疲累得想放棄時,想到那天,就還能咬牙繼續撐住。

此仇若不報,將會是纏住她餘生的夢魘。

張奕被她掐得難受,本就漲紅的臉憋得紅色更深。比起喝了致死量的藥後的反應,此刻讓他覺得離死亡更近。

祁蒲之自認這些年來,即使是部署復仇,她走過的每一步都是正正當當,問心無愧。

然而此刻,她發現人性或許生來本惡。

因為她是真的想張奕死。

可是理智裡有道聲音急切地阻撓她,讓她不要沾染人命。那隻會讓她傷痕累累的心,再添一份揹負不了的沉重。

會徹底壓垮她。

她看著自己發抖的手,自救般想要趕快鬆開收回,卻像是入了魔,半天使喚不了。

不行她費力地抵抗著,眼眶泛紅,淚水抖落,視線都模糊。

有一雙觸感細膩的手握住了她的,把她顫唞的手從張奕的脖子上扒下來,捂進了手心裡。

“麻煩把他嘴堵了。”年輕女人的聲音清清冷冷,似是不耐。

而後,男人劫後餘生的大口喘熄聲不再。

祁蒲之僵住了。

她方才都沒察覺江恬是什麼時候開始從屏風後走出來的。

她承受不住痛苦,過去掐住張奕的模樣,是不是全落入了江恬的眼裡?

那是什麼樣子?

大抵是體面盡失,醜態畢露,原始而不堪.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愈發千瘡百孔,幾乎要滲出血來。有種什麼都握不住,什麼都失去的悲哀感。

祁蒲之的淚水愈發洶湧,眼睛發痛,看不清江恬的面容。

卻能感受到她的注視。這讓她覺得更加難堪。

“你別看我.”祁蒲之艱難地哽咽,從她掌心抽回自己的手,使勁推她,“你快走吧.”

別再在這裡看一個差點控制不住想殺人的女人。

這裡是祁蒲之的地獄。

而江恬這種人,生來就該在鮮花搖曳的光明世界。

江恬卻不走。反而握住她的手腕,不容抗拒地抱過來。

抱得很緊,緊到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祁蒲之啜泣時,身軀的戰慄。

她心疼得發抖,手輕撫著祁蒲之的後背,溫柔至極地和她說:“沒關係的,姐姐別害怕.”

“別害怕.”

祁蒲之起初還在不停推她,要她走。

但她始終抱得很緊,不給祁蒲之逃離的餘地。

後來許是折騰得累了,祁蒲之逐漸不再掙扎,沉默無言地待在她懷裡,任由她輕拍著哄。

不知多久後,她才緩緩開口,聲音疲憊不堪:“你也看到了,我就是這樣的人。這些年背了仇恨,從來沒放過自己和他人,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逃離家庭逐夢娛樂圈,勇敢自由的祁蒲之。”

“我所作所為,不是出於令人豔羨的熱愛.而是出於方才那樣,甚至會產生殺人衝動的恨意。”

她在她最在意的人面前,最想維持美好形象的人面前,殘忍地剖開自己,把曾經想掩藏住的陰暗攤開。

“江恬,你明白了麼?”

祁蒲之壓著聲音裡的顫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冷漠地說完最後一句話。

接著就像等待執行死刑前的囚徒,明知道已到末路,還要可悲地生出些許緊張。

彷彿還有餘地。

“嗯。”默然片刻後,江恬低應了聲,鬆開了抱她的一隻手,身體微微退離些許。

得到了理所應當的答案。

祁蒲之心裡驟然一痛,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她好像要失去江恬了。這個認知讓她感覺身體某個部分悄然開始破碎。

眼淚無聲地洶湧落下,祁蒲之正想故作釋然地說“那你走吧”,卻被江恬鬆開的那隻手撫住了臉頰。

柔軟的指尖拭著滾滾淌落的淚。

在吻兇狠地落下來前,她聽到江恬的聲音。

實在是油鹽不進,祁蒲之想。面對這樣不堪的人,她竟還在說:

“我愛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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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