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定海(二)
◎一位出塵玉潤姝,一位天上紅飛仙。◎
隱隱約約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 雲燼雪從夢裡醒了。本是側睡,翻過身來正躺著,涼蓆散著冷氣, 身上蓋著層薄被。
摸摸被面, 她記得自己睡著前沒蓋這個,應該是歸星幫她蓋上的。
又在床上躺了會, 雲燼雪起身。床頭櫃上放著茶盞與熱水,她喝了一杯後下床, 掀珠簾往外走去。
恰好有人開門進來, 兩道高個身影走入,一紅一藍, 都極為奪目。門口有人走來走去,喧鬧嘈雜, 隨著門關上, 又悶下去。
雲燼雪道:“你們回來了?”
江炎玉瞧見人, 眸光晶亮,笑道:“師姐睡醒了?看看這個!”
她抬起手, 掌中所握赫然是朗星。
雲燼雪心頭一跳, 忍不住上前, 雙手舉起,小心翼翼接過朗星。
冰涼劍身沉甸甸的,劍鞘表面刻紋古樸簡約, 散發著泠泠冷氣, 和記憶中別無二致。
雖然她沒說話,但作為本命劍,雲燼雪與她高度共鳴,能感受到這一小動作代表著什麼。
少女聽她們二人爭論,已經被震撼到麻木了。突然發現自己成為焦點,趕緊站直道:“我是來投奔燕掌門的。”
她也在說,你辛苦了。
雲燼雪道:“歸星可以再說一句。”
燕歸星道:“分明有三人,卻只分我一人。”
說完,稍微側開身子。雲燼雪這才發現,這兩人後面還跟著位明黃衣袍的少女。
今日,江炎玉剛從茶陽鎮離開,蹲在心螢上往劈山門飛時,腦子裡琢磨著要怎麼在不殺人的情況下揪出那三人。
但師姐說過不能濫殺無辜,她也早就不熱衷與鮮血為伴。若那些人執意龜縮,只有強力是沒什麼用處的。
食指在臉頰輕點,江炎玉有了主意。
她這番過去,沒有軀殼限制,也就沒後顧之憂,可以盡情使用魔物之力來逼出想要的結果。
眼見又要爭吵個不停,雲燼雪及時制止:“不許吵了。”
江炎玉挑眉道:“燕掌門,你這算是過河拆橋了吧。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除了那三條狗就死了一個人,還是自己氣死的。我哪裡過分了?”
注入靈力於其中,劍身微微震動, 嗡鳴不休, 似乎漸漸甦醒。
江炎玉道:“師姐,這位就是之前林子裡那家人的孩子,叫.”
燕歸星剛要說出的話又憋回去。江炎玉見狀,得意揚眉。
葉欣合道:“好,我會的!對了,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朗星表面旋轉著淺淡流光,也反過來拍了拍雲燼雪掌心。
江炎玉道:“天哪,喪心病狂都出來了。你心裡不還是記掛我殺了兩人,比你多一個嗎?燕掌門動動腦子,難道中間那人還能劈開一人一半嗎?就這麼點事,路上嘮叨那麼久。人人都說燕掌門公平公正,我看你是斤斤計較。”
燕歸星又道:“我並非在意這點算了,還有,你自己本就是魔物,做做樣子就可以了,何必又找來另外三隻。我自己一人驅退四位天災魔物,未免太虛假,讓別人如何信服。”
雲燼雪快速眨眨眼,將淚意忍下,又笑道:“不過我記得睡前,你不是還在這裡嗎?什麼時候也跑去劈山門了?”
江炎玉搖著撥浪鼓,滿不在乎道:“反正當時在場的那幫弟子相信就成了,管其他人呢。至於如何讓修仙界其他人信服,這就是你的事了。我名聲已臭,還要揹著拆毀劈山門的罵名,可幫不上什麼忙了。接下來就看燕掌門如何“顛倒黑白”,“扭轉乾坤”吧。”
立刻傳訊回去,原本以為這人還要倔著不與她合作,但好在還是答應了。看來至少在和師姐有關的事情上,她們還能達成一致。而那個拍腦袋想出來的粗糙計劃,經那女人修理細節後並做準備後,也就這麼施行了。
原著裡有這麼一號人物,在神極宗掙扎起來沒多久。這人因為過於耿直得罪同門,被劈山門趕出來了。又因為某次意外相遇被燕歸星賞識,被領回了神極宗,成為日後女主身邊較為重要的一名角色,輔佐她向前。
燕歸星道:“我有我的方法讓他不舒服,也不會像江堂主那樣喪心病狂。”
到這才發現,名字還沒問過。少女及時補充上:“師姐好,我叫葉欣合。”
這話正中靶心,江炎玉咬牙忍了。
雲燼雪眼眶微酸,微直身子,鄭重道:“多謝你們。”
燕歸星立刻道:“江堂主實在隨心所欲,臭脾氣再不改改,當心師姐再也不理你。”
雲燼雪被這名字震住。
雖然動靜比想象中大,但至少結果完美,足夠了!
江炎玉道:“對了師姐,你想看看那三人的臉嗎?或者其他身體部分?想撒氣的話還有稍微整塊的,想怎麼處理都行。”
從前她派了不少手下混入劈山門偽裝成弟子,來間接打聽那三人的訊息。但他們過於謹慎,在搶走劍之後就沒使用過,也從沒聲張,一點風聲都沒傳出,所以始終沒什麼進展。
燕歸星輕笑:“師姐說這些就生分了。”
“.”燕歸星微錯視線:“我對江堂主信任度不夠,想去看看她有沒有做太過分的事。而後發現,果然沒去錯。”
燕歸星瞪她一眼:“不要給師姐看那麼血腥的東西。”
那要怎麼辦呢?
雲燼雪拍拍劍柄, 心軟如蠟:“真是辛苦你了。”
江炎玉道:“三個人本就不好分,讓給你一個算不錯了。殺個人磨磨唧唧的,一點不乾脆利落。”
實在沒想到,連這種劇情,也和原著對上了。
雲燼雪道:“好了,現在不許吵,和我說說怎麼回事。”
雲燼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害,對上就對上,管他呢!反正至少這不是件壞事。
她道:“以後跟著燕掌門好好學習吧。”
雲燼雪道:“你問。”
葉欣合道:“那個小兔子,是您埋進地裡的對嗎?”
雲燼雪啞然,有些不好意思道:“是”
葉欣合道:“後來我爹孃和我說了這件事,我還在想,是誰在那麼落魄的情況下,還記得要把小兔子埋在胡蘿蔔地旁邊,那一定是個很好的人。這樣的好意,不能被辜負。”
雲燼雪笑道:“所以,是你幫我做了小牌子嗎?”
葉欣合撓撓後腦勺道:“哈哈哈,是的,這樣小兔子肯定會更開心!”
雲燼雪眼眸紅溼,輕聲道:“謝謝你。”
葉欣合道:“沒事!以後師姐可以經常來我家喝果酒!”
江炎玉彎腰道:“我也想去。”
一看見她,又想起被三魔支配的恐懼,葉欣合磕磕巴巴道:“嗯這個”
雲燼雪道:“話說,欣欣,你那身黑衣服還在我那裡,我已經洗乾淨燙平了。等有機會,你可以帶家人來明臺喜樂宴玩,我帶你們逛逛都城,順便將衣服還給你。”
想要自己衣服居然被大師姐穿過,葉欣合頓時紅了臉:“好,嗯好。”
屋內又是笑開。
又在茶陽住了幾天,雲燼雪表示自己要回去開店,再多掙些錢來幫助神極宗重建。
燕歸星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直到送雲燼雪上了馬車,也只是一遍遍重複著照顧好自己的叮囑話語。
天氣晴朗,江炎玉斜斜靠在車頭,隨意拎著韁繩,手中把玩著撥浪鼓。一腿撐在車上,一隻小腿墜著車邊晃晃悠悠。
雲燼雪靠著車窗,向車下人揮手:“歸星,再見。”
燕歸星沐浴著陽光,抬起手,慢慢揮動著。
胸中翻湧著許多話語,其中有一句格外衝動,就要衝破胸腔跳出。
其實她現在並不需要錢,如果師姐能留下,比什麼都好。
但她不能說,師姐想去哪裡是她的自由,不應該被.干涉。
於是最終,燕歸星也只是笑著說:“師姐,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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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宗門離開後,雲燼雪做馬車晃回了明臺。
進入城門時,天色還早,腹中不餓,也就不著急回去。雲燼雪在街頭下了馬車,打算逛逛街,晃悠累了再去吃飯。
前無仇怨,後無憂慮。心頭沒事壓著,整個人都輕鬆爽利,暢快怡然。
街上攤販密集,遊人如織。隔幾步便聚起人窩,時不時爆發喝彩,都沉迷於小遊戲中,手掌搓起來,兜著銅錢晃動,一片叮鈴叮鈴。
雲燼雪順著人流往前走,時而看看這個,時而瞧瞧那個,哪裡熱鬧往哪裡去。
看見好幾個遊戲小攤,沒提起興趣。正想著要不要去吃點好吃的,下邊冒出個投鏢攤。
地上拿彩石劃條紅線,七尺外是個草做的靶子,中間畫紅圈,往外是不同顏色的其他圈。飛鏢位置越中心,得到的獎品便更好。
玩法不算稀奇,但展示出來的獎品裡,對應著靶心的是個陶瓷小虎。身體坐著,右爪踩蹴鞠,驕傲仰起頭,憨態可掬。
不值錢的小玩意基本也不中用,但就是有吸引人的魔力,讓人忍不住掏錢。
雲燼雪正要摸錢袋,江炎玉已拿出一把錢,熱絡道:“我來我來,師姐想玩這個嗎?”
雲燼雪道:“有點想。”
投鏢攤獎品並不算多好,所以人也不多。江炎玉直接走到前排,問道:“老闆,怎麼玩?”
老闆很是佛系,籠袖靠在靶子邊:“一文一個鏢,姑娘來十個?”
江炎玉道:“把你裝鏢用的簍子拿來,玩完再算。”
旁邊有人聽見,低聲道:“姑娘不要玩他們家鏢,坑人,打不準的,這樣只是浪費錢。”
江炎玉道:“多謝提醒,無事。”
出聲人見她衣著華貴,想來也從不缺銀錢用,也就不再說話。
接過滿簍飛鏢,將之遞給雲燼雪:“來,師姐。”
雲燼雪走到紅線前:“.行。”
伸手想抱著簍子,被她閃開:“師姐直接拿飛鏢就好,簍子我拿著。”
雲燼雪無奈笑道:“好吧。”
簍內裝滿彩色羽毛扎出的飛鏢,拿一個出來,比想象中輕許多。前頭是削尖的竹,看起來挺銳利,扎破那草做的靶子應該沒問題。
象徵性在鏢尖吹了口氣,而後用力擲出。雲燼雪信心滿滿,絕對第一發就正中紅心。卻沒想到那飛鏢的飛行軌跡略有不對,直往地上刺去,居然連靶子邊都沒碰著。
雲燼雪來勁了,又抓起幾枚丟過去。每一個都直衝中心,最終卻都完美避開靶子。
旁邊那人道:“看吧,都說鏢有問題。”
老闆籠袖站立,完全不在意似的眉眼彎彎,數著地上鏢數算錢。
多少能理解為什麼這攤上人不多了,不過這鏢上分明沒有任何靈力流動,看著也不像有細小機關在其中,為什麼能達到這種效果?
江炎玉拿出其中一枚飛鏢,掂了掂,若有所思的揉揉手指,又遞過來:“師姐用這個。”
輕輕挽起袖子,雲燼雪也不信這個邪了。接過飛鏢,仔細瞄準之後才將之甩出,嗖的一聲,完美戳入紅圈中心。
旁邊人奇道:“嘿,居然真中了,姑娘厲害。”
雲燼雪謙虛道:“多謝兄臺誇獎。”
老闆終於從袖中抽出手,雖然做生意黑心,但耍賴倒是不會,老老實實把獎品拿了過來。
江炎玉按他報的數交上錢,還了簍子,接過玉瓷小老虎,放進雲燼雪懷中:“給。”
拿上東西,兩人繼續逛。
等離攤子遠了,江炎玉才伸出手,掌心赫然躺著枚飛鏢。她笑道:“師姐,想不鏢有什麼玄妙?”
方才投擲時就發覺有問題,但猜不到關竅。走這麼幾步,雲燼雪心中還好奇著,卻沒想到這小孩直接拿了一個出來。
發現她眼神不對勁,江炎玉立刻解釋道:“我多在簍子裡放了十文錢,絕對足夠再做一個,這不算是偷。”
雲燼雪道:“我又沒說你偷。”
低頭往她掌心看:“這是為什麼呢?我分明每次都瞄準了中心來著。”
見引起她興趣,江炎玉立刻笑起來。呼啦啦拔掉羽毛,兩指按在飛鏢的竹身尾端,用力劈開,露出空腔。裡面居然有條長蟲。
她道:“他那滿簍飛鏢,應當都是這樣的。”
這長蟲此刻身上蓋了層冰霜,已經僵住了,但原本應該是活的,就縮在這細窄飛鏢裡。被人扔起來,就受了驚,要鉚勁動一動。恰好羽毛尾端都插在竹筒中,它這以動,便改了羽毛位置。恰好竹筒本身很輕,頓時被風帶的偏了方向。
沒想到那老闆風輕雲淡模樣,卻在這暗中使力,讓一個投鏢攤也暗藏玄機。雲燼雪笑道:“有趣。”
江炎玉登時揚眉,開心道:“你覺得有趣,那就好。”
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興奮,雲燼雪道:“再看看其他的。”
江炎玉道:“嗯!”
繼續往前走,湊了套圈和鬥雞的熱鬧,玩完看完之後,其他又沒什麼花樣了。
雲燼雪興致缺缺,想著要不要回去。江炎玉趕忙道:“師姐,要吃糖葫蘆嗎?”
雲燼雪抬頭,看見不遠處的糖葫蘆攤。上頭的糖葫蘆個個飽滿紅潤,綴著芝麻,看起來很爽口。她道:“吃。”
江炎玉迅速去買了兩串給她,在她第一個山楂球還沒吃完時,又左突右竄買了一大捧零食:“師姐慢慢吃。”
那抱滿懷的東西,光是看一眼似乎都要飽了。雲燼雪嚥下山楂:“嗯”
找了片石橋倚著休息,下面溪水緩緩流動。雲燼雪目光追著金魚游來游去,一點點吃下糖葫蘆。一根吃盡,再吃第二串就有些膩了,便想換換其他的。江炎玉將剝好的炒板栗遞過來:“吃這個。”
紙兜裡的栗子圓滾滾金燦燦,香味濃郁。雲燼雪接過來,嚐了一口,頓時眯起眼:“好吃。”
江炎玉也眯眼笑:“師姐多吃些。”
吃了幾個栗子,又被投餵了桂花糕,如此接了幾種,雲燼雪很快飽了:“不吃了。”
擦乾淨手指,輕輕揉肚子,她嘀咕道:“還是第一次吃零食吃飽”
其實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過,但那都是小時候了。如今一把年紀還要這麼放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江炎玉道:“師姐想這麼吃的話,以後還有很多!”
雲燼雪搖搖頭:“啊撐,走路消消食。”
江炎玉立刻跟上:“好嘞。”
兩人又在街上晃悠片刻,發現前方整條街都被堵死。人們簇擁著,齊齊看向旁邊酒樓上,都在作怪般的哈哈大笑,或高聲叫鬧。而樓上時不時往下撒錢幣,立刻引得驚呼一片,一個個矮身去撿。
有熱鬧當然要蹭,雲燼雪在人群中見縫插針游進去,終於來到酒樓下方。抬頭望去,原來開放式三樓那裡有一對新婚夫妻,穿著大紅衣裳,喜氣洋洋,滿面笑容。方才往下撒的應當是喜錢。
從旁邊人口中掃到些八卦,原來這酒樓就是人家小兩口的,算是老店了,這也都是熟客人,所以並無許多忌諱,便以這種不同尋常的方式結婚,給大夥也染染喜氣。
雲燼雪在地上看看,腳挨著腳,已經沒有錢幣可見,便仰頭等著下一波到來,準備接點蹭蹭喜氣。
誰知,這次他們不再投錢了。新娘轉身去拿了一大捧玫瑰來,說發了財氣,也給大家發發姻緣。花只有一份,誰搶到就是誰的。沾了這喜氣,保管能得到心上人。
樓下人瞬間摩拳擦掌,等待那花丟下來。
新娘倒數了三聲,和新郎一起將花拋起。原本該向下墜入人群,誰曉得那花扎的不牢固,居然在半空便散開來,玫瑰鋪天蓋地掉下。
就在眾人揚著手,都以為要搶散花時,一道紅影突然躍上半空,扯過酒樓頂上懸著的裝飾紅紗,腳尖點在樓體上,紅衣翻卷,身姿翩躚如游龍,抖著紅紗將所有玫瑰又籠在一起,引得眾人讚歎。
“哦呦!好身法!”
人群叫完,又自覺在女人將要落地之處,擴散出一個小圈。那道紅影果然落入其中,準確而言,是落在一位白衣女子面前。
從花上脫落的花瓣還在紛揚落下,江炎玉從花雨中站直身。
方才為了不讓辮子亂甩,繞了圈在肩上之外,又將尾端咬在口中。此刻乾淨利落站好,便鬆開唇讓辮尾垂下。江炎玉緩緩上前兩步,將重新由紅布裹好的玫瑰花捧奉上。
其他人奇道:“咦?女子與女子間也可.”
“有什麼不可?”
“唉萬一人家只是好姊妹呢,你們不要多想。”
方才酒樓上被隨手撤下的紅紗,用力過大,也讓另一條脫落下來。飄然而至,恰好將兩人堪堪蓋住,仿若紅蓋頭。
紅紗薄透,光線襤褸,讓其他聲音都悶悶的。狹小空間內,兩人距離很近,似乎能聽到呼吸聲,和花香混在一起。
玫瑰鮮嫩欲滴,江炎玉垂眸瞧著人,輕聲道:“花好看,送給師姐。”
雲燼雪緩緩抬高視線,落在那張標誌到不似真人的漂亮面容上,心道:若真比起來,她這張臉蛋倒是比花要好看多了,真不愧是自然造物。
隱約還能聽見周遭有人在呼喚,漸漸又朦朧不可聞了。江炎玉頭頂著紅紗,目光定定落在身前清雅女人面容上。眸光越發柔軟朦朧,目眩神迷般,遵循本能的慢慢彎腰。
在那張標誌臉蛋完全貼上來之前,雲燼雪抬起手,豎起食指,抵在那紅唇上。
彷彿觸了冰,她瑟縮一下。
江炎玉也回過神來,立刻直起身:“啊我.”
雲燼雪將紅紗掀開:“趕緊回去了,馬上要天黑。”
她就這麼施施然走了,江炎玉趕緊平復心情,將紅紗掀了一半,還罩在頭上,手臂收緊,抱著花捧。
清麗背影漸漸走遠,可江炎玉目力極好,瞧見她袖中探出的蔥玉手指。並且還記得,那指尖方才還輕輕搭在她唇上。
但她毫無知覺,且冰到了師姐。
難道真的,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溫度了嗎?
她悵然片刻,發覺快要瞧不見那背影了,又著急忙慌的趕過去,紅紗墜地。
而她離開後,人群中有一人道:“一位出塵玉潤姝,一位天上紅飛仙。實在相配!”
其他人又開始讚歎起這詩句來,想來那花捧也是選對了主人。
遠離熱熱鬧鬧的街市,雲燼雪又去幾處僻靜小巷走一走,消食的差不多,天邊也將要擦黑。
既然回明臺了,自然要和朋友們約上吃飯。雲燼雪差人叫了幾趟,在四海珍饈要了套包間,名貴菜都點上一份,碼上兩張大長桌,坐滿了人。
偶爾聚會,自然要喝點酒。雲燼雪知道自己水平,不會貪多,否則醉了怎麼發瘋都不知道。也嚴格禁止江炎玉不許多喝,不然估計也是一片慘不忍睹。
其他人則不用限制,基本都是些老酒鬼了。樓下有樂音助興,一杯一杯,就著小菜,好不自在。
王貞還穿著小二服飾,殷切為眾人倒酒。雲燼雪笑道:“你別弄了,直接來吃飯就好,我們又不是客人。”
一線酒液恰好滿杯,王貞整整肩上毛巾,道:“沒關係,我在這幫你們看菜,有不夠了及時給你們上。”
雲燼雪起身,將人拉到王二身邊坐下:“乖,好好坐著吃飯,和你爹爹一起。”
王二揉揉女孩後腦勺,向她道:“謝謝雲老闆請客。”
王貞躬身道:“謝謝雲老闆。”
雲燼雪輕笑,嗔他們一眼:“行了,怎麼總是那麼客氣。”
她這邊飄去坐下。王貞的視線不由自主移向桌對角,落在那位穿著紅藍勁裝的女人身上。
她小時候餓極了,養成了護食習慣。有食物擺在眼前,絕對挪不開雙眼,誰來掰她都掰不動。
可現如今,只要餐桌上有那個女人出現,她的所有注意力便倒了方向。即使越過滿桌珍饈,也堅定不移的看向她。
而目光的終點,也就是盛雨青,此刻則因為桌對面女人的瘋狂舉動而備受震撼。
春渡穿著身不知道哪裡扒拉來的大花袍子,額上還纏著幾層髮帶,支楞八叉出碎髮。人蹲在椅上,下手狂抓肉菜入嘴,口唇甚至鼻尖都油汪汪的,咕咚咕咚往下嚥。
說實話,要不是這張皮好看,此番餓死鬼行為實在讓人不忍直視。
目光對菜品瘋狂掃射時,注意到對面女人懷裡的小姑娘在看自己,並且一臉嫌棄。春渡吐吐舌頭,嘻嘻笑道:“小禾也多吃點呀,快快長高,我喜歡你的皮。”
盛禾打了個一個激靈,轉身往姐姐懷裡鑽。盛雨青哭笑不得,猶猶豫豫道:“嗯這位朋友好生”
春渡雙眼還在爆射出不正常的金光,盛雨青尷尬道:“好生.獨特。”
江炎玉一巴掌把她推下椅子:“好好坐著,不然把你凍起來冬眠。”
春渡噗通摔在地上,四腳朝天。又趕緊爬起來,手肘撐上椅子,狂叫道:“豈有此理!我一年才出來幾次!為什麼這樣對我!”
江炎玉道:“你套著假皮,吃東西也沒用,幹嘛浪費糧食。”
春渡叫道:“我就想吃,我就喜歡東西入嘴的感覺,怎麼了?我吃了我再吐出來!然後再吃一次!你管我!”
在場幾人吃飯動作皆是一頓。
江炎玉道:“.再吵你就出去。”
春渡搖頭晃腦嚷道:“你又不當家~你憑什麼把我趕出去~雲老闆那麼善良~才不會這樣對我呢~”
江炎玉顯然也知道自己做不了這個主,氣焰頓消:“那你老實點,不要嚇唬小孩子。”
春渡道:“你光說我,你自己明明也在嚇小孩。”
江炎玉挑眉:“呵,我嚇誰了?”
春渡張開油乎乎的十指,戳向她身後:“那!”
江炎玉看過去,只見依然滿身翠綠的奇巧縮在雲燼雪懷中,捧著香水瓶,十分警惕的狂瞅她。
雲燼雪顯然也發現了,伸手撩著她角上的樹葉:“巧巧怎麼了?”
奇巧面容嚴肅,鄭重道:“我總覺得這人很危險。”
妖物一般比人擁有更敏銳的感知,更何況是植物相關的妖,對於天災也是本能畏懼。
所以,自從見面以來,她感受到了那銀髮人處處散發著危險,強烈到讓人無法忽略,但又不懂這壓迫從哪兒來。
雖然已經知道,這還是之前那個紅衣女人,只是不知原因換了模樣。但有一點還很堅定,她之前就不像個好人,現在更不像了。
雲燼雪手臂摟著她小肚子,將她抱緊一些:“不怕,雲姐姐護著你。”
奇巧後腦勺磕進她懷中,耀武揚威般的晃著小短腿。
江炎玉面無表情道:“奇小蔥。”
奇巧啊了聲,氣的滿臉通紅,又不敢衝她做什麼,只好狂喝香水消愁,咕嚕嚕一瓶很快下去。
雲燼雪不動聲色的抵給她一個眼神,江炎玉驚的一抖,立刻默不作聲,舉起空茶盞喝了幾口。
眼看著香水瓶見底,舒易忠手中轉著珠串,問道:“她這樣喝,沒問題嗎?”
頌仙道:“之前就偷偷喝過,發現確實沒事,所以之後也就不管她了。放心,她是妖物,這點香水沒什麼的。”
一瓶喝完,奇巧打了個嗝,頓時香氣四溢,還混雜著植物清氣。室內所有人都笑起來。
飯席吃到最後,聊天也聊累了,都坐著歇了會。舒易忠看著滿桌狼藉,感慨道:“唉,現在日子幸福自在,之後可能有段時間不得安生了。”
雲燼雪聽出他有事,問道:“你怎麼了?”
在手心來回倒換玉珠串,舒易忠道:“哪是我怎麼了,分明是這個國家怎麼了。”
詳細問了之後,才明白,原來在修仙界種種大地震的同時,人間也發生了相當多事情。
細細說來就太囉嗦,簡而言之一句話,便是國家之間要打仗了。
進入這世界以來,幾乎從沒以國家尺度來理解這世界,乍一聽到,甚至對這個詞語有些陌生。
明臺作為都城,自然是國家中心,而她們一直以來生活的這個國家,叫做明齊。
完全陌生的名字,大概是原著架空的朝代。將要與之打仗的國家亦是,叫做番原。
兩國之間由一條非常寬闊的梵河隔開,關係好時常常通商,百姓之間也多有來往,冷戰了便會切斷航路,相互警惕。平日裡雖互相看不慣,甚至偶有摩攃,但也算和平了許久,沒成想現在到了快要開戰的地步。
想起白日裡明臺城的熱鬧,雲燼雪道:“這裡還完全看不出有開戰跡象。”
舒易忠道:“明臺是都城,距離梵河很遠。就算戰火燒起來,一時半會也蔓延不到這邊,更何況現在還沒開打。”
沉吟片刻,雲燼雪又問道:“這種事,仙界可以插手嗎?”舒易忠輕輕搖頭:“難。”
仙人雖實力強悍,但與普通凡人想比,數量還是太少。況且兩界之前早有明確分割,雖在很多事情上相互提供幫助。但這種事,萬萬不能插手,也不可能阻止。
雲燼雪道:“但兩國交戰,這種規模是極易產生戰爭魔物的。若是在梵河上出現這麼一隻,之後兩國不是被徹底隔開了?凡人之力絕不可能與之對抗,仙界若沒精力處理,兩國間通商交流什麼的,將會被徹底截斷。”
舒易忠冷哼道:“現在上面那些人哪管得了這些,想開打便打,任性妄為。反正魔物也不是一定會產生,萬一勝了,便是往後至少百年能夠接受朝貢的天神日子。上面人已經饞的眼都紅了,說什麼都沒用的。”
席見氣氛凝滯,默然良久,雲燼雪嘆道:“若世上沒有戰爭就好了。”
她所生活的現代也是,看起來非常穩定。但實際上,依然每天在爆發著大大小小的戰爭。和平實在來之不易。
江炎玉突然道:“師姐不想讓他們打起來嗎?”
雲燼雪聞言,無奈道:“這哪是我能決定的事。”
“你可以決定。”江炎玉望著她,目光堅定:“只要你想,我就能他們打不起來。”
這話實在狂妄了,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她厲害到深不可測,居然沒有懷疑的。
頌仙回過味來:“兩國交戰的戰場,勢必在梵河上,你是想要”
江炎玉道:“沒錯,我可以暫時凍住梵河。”
戰爭開始之前,各方都在動員,在這一環上過於分散,幾乎無法阻擋。但在開戰後,所有人都準備好時,突兀打斷戰事,給他們設立絕不可能翻越的關卡,讓他們明白此戰不可能完成,便會知難而退。戰前動員所消耗的大量資源,會讓雙方都喘熄許久,至少安生很長一段時間。
舒易忠扶正了帽子,喝醉酒的臉紅逐漸消下,略略興奮道:“此法,可行。”
只要有戰爭就會有無謂犧牲,若她真能做到這點,那麼到時候不會有一個人死去,這仗完全不用打!
場中氣氛又熱絡起來。雲燼雪卻蹙眉,問道:“就算你很強大,凍住梵河所需要的靈力也非同小可。況且,干擾人間事,對你而言,真的沒有什麼反噬嗎?”
江炎玉愣了一瞬,笑道:“師姐放心,不會有的。”
雲燼雪道:“你確定?”
江炎玉道:“.嗯,是的。”
雲燼雪喝了盞茶,其他人都在笑,她面色卻差了些。
在心中又問了遍,米八害怕自己聲音再被聽到,這次悄咪咪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哪有魔物做過這種事啊。但我覺得,不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的,只是我們不知道後果是什麼罷了。】
看到她面色微冷,江炎玉忐忑不安的揉著茶杯,幾次想說什麼,又吞回去了。
這沉默延續到飯席結束,大家告別後陸續散去,踩著夜色回家。
雲燼雪回到喜樂宴,直接上了三樓。腳步聲始終跟在後頭,不遠不近。
將要進房門時,那腳步立刻追上來,還有道慌慌張張的嗓音:“師姐.”
雲燼雪回眸看她。
江炎玉聳拉著眉毛,輕聲問:“師姐怎麼了?”
雲燼雪道:“沒怎麼,我要睡覺,累了。”
說著就要關門,江炎玉趕忙道:“不,那個,先別,嗯”
雲燼雪道:“還有什麼事嗎?”
江炎玉猶猶豫豫道:“城裡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今天沒去逛。而且還有很多好吃的,你還沒嘗過。之後.可以都試試嗎?”
雲燼雪微微頷首,有些明白她今日為何在那麼多從前根本不在乎的事情上熱情了。
之前她說過,至少要看到神極宗起來才離開,現如今看著是差不多了,所以這死小孩是擔心她立刻就要走嗎?
好玩的,好吃的,包括沒有戰爭後和平的世界。這些東西美好,但哪能留得住她呢。
過於天真了。
雲燼雪動動唇,還是沒將這些話說出來,只是疲憊道:“再說吧。”
想關門,又被攔住。江炎玉看起來有些焦急,雙手都在細細顫唞,澀聲叫道:“師姐.”
知道她這表情是想哭,雲燼雪放輕了嗓音:“我累了,讓我休息好不好。”
江炎玉揉揉辮尾,嗯了聲。不敢看她,又不想放棄,小心翼翼問道:“那我明天,要做你的早飯嗎?”
雲燼雪道:“不用。”
江炎玉臉色驟變,立時僵住了。
終究是不忍,雲燼雪輕嘆一聲,笑道:“我要睡懶覺,直接做午飯吧。”
江炎玉愣了愣,如蒙大赦,響亮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