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喜樂(一)
◎人是需要存在價值才能更好活著的生物。◎
乘馬車來到明臺, 一路直奔鴛鴦帳暖。
雲燼雪剛掀開車簾,還沒往下走時,意識到一件事。
她作為曾經和頌仙有過交際的朋友, 偶然來住住能夠理解。帶陌生人來似乎就不太合適了, 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多少會給人家帶來麻煩。
於是, 馬車換了個方向,到鴛鴦帳暖附近一家客棧停下。
雲燼雪下了車。接著是那少女王貞, 利索跳下, 而後扶著王二慢慢挪下來,在地上站定。
王二抬頭看了眼酒樓龍飛鳳舞的招牌, 以及看著就華貴至極的裝潢,被嚇到似的收回目光, 扶緊女兒手臂道:“這個, 要不然我們換個地方吧, 這裡”
雲燼雪道:“沒關係,我來付。”
“不用付。”江炎玉幫著牽馬, 四處打量著:“這是顛我家的客棧。”
雲燼雪一怔, 沒想到隨意找了家, 居然是顛紅堂的產業。要改口顯得刻意,只好認了。
王二凝了眉頭,無比贊同這話,也跟著嘆氣。
裡面傳來窸窣翻被子的聲響,而後是光腳丫跳上地板,又噔噔噔由遠及近。門唰的一聲拉開,奇巧兩隻圓眼睛發光:“哇!你回來了!”
“好人不會被埋沒,您現在落寞,後面肯定還會有發達的時候。”
進了門,並未瞧見頌仙,大概是去忙碌了。雲燼雪徑直上樓,去奇巧長住的房間,輕輕敲門道:“奇巧在嗎?”
雲燼雪笑道:“當年,王老闆您雖然知道自己不敵山匪,還是想顧及那對老夫婦,頗有良知。我也是讚賞您為人才決定出手的。所以我也認為,王老闆您之後的路.”
雲燼雪將他扶下:“我也不是僅僅為了幫您,其實我那朋友還沒嘗試過給人做過假肢,您也算是幫忙體驗一下了,需要您配合問問感受的,好嗎?這樣她之後有了經驗,方便給別人做。”
雲燼雪笑道:“您先好好吃飯吧,沒關係的,也讓我再體會體會做好人的感覺嘛,日子那麼難過。”
這才幫女兒把碎髮捲到耳後:“嚐嚐好吃的。”
江炎玉本打算跟進去,聞言一怔。
陪他們吃完飯,將人安頓好,雲燼雪風風火火趕去鴛鴦帳暖。
江炎玉道:“我已經叫了,沒事,你也休息。”
雲燼雪道:“這裡面的事,說起來就太長了,反正日子是真難過啊。”
讓那兩人坐下,雲燼雪又道:“馬車上沒怎麼好好吃飯,你們稍等一下,我先去叫頓飯來。”
王貞微微彎腰,道了聲謝謝,卻也沒動,只是守在父親身邊。
半晌後,他又道:“當年,若不是您仗義相助,我那小店之後還不知道要被山匪刮多少次,早就要乾了,所以您是救了我們一家人,還有許多路過的百姓。一般仙家不會管我們死活,您卻毫不猶豫出手,我一直記得您。”
本想說越走越順,但對於有腿疾的人而言,就算是祝福話也怕刺耳,便改口道:“王老闆之後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
雲燼雪看了看桌上菜,等小廝離開後,搬來凳子坐到桌前,向王二笑道:“你現在可莫要叫我仙君了,我早已不是。”
王二沉默片刻,輕輕拍拍王貞的脊背,低聲道:“乖乖去嚐嚐,要謝謝仙君。”
話音剛落,方才那兩位小廝已經各端著托盤過來,一盤是飯菜,一盤是果切,都花花綠綠精美至極,看著就價格不菲。
江炎玉微微站直身子,緊張的看了她一眼。
江炎玉小心接過, 將面紗整理好,戴在頭上:“除了親信, 我一般不以真面目見手下人。”
攻 眾 號|番|茄|仔|宅|宅|整理 王二手掌搓著褲腿,習慣性摸煙桿,又想起這是什麼地方,頓住了,只是道:“我這把破骨頭爛肉,不行的,能活著就不錯了”
王二猶豫道:“這”
說完, 她讓三人稍等片刻, 自己先進入客棧。沒一會又走出來,身後跟著兩位手腳麻利的小廝,滿面笑容的將人請進去。
王二侷促不安的站在屋中,彷彿不知道該坐在哪裡。王貞站在他身邊,緊緊抿著唇,視線一直在地上移動。
將筷子分過去,雲燼雪又道:“您這段時間就安心在這住著吧,稍後我去找我朋友打聽假肢的事情,後續事宜都由我來。”
王二咧出笑容:“這哪裡有是與不是,您一日是仙君,一生都是。”
王二默了半晌,捏著筷子尾部,身子微晃,雙手合十連連低聲說了數句感謝。
王貞唇抿的更緊一些,低下頭。
王二侷促笑笑:“也不是。”
王二想撐著桌子站起來:“這實在太麻煩您了,我這要如何接受.”
雲燼雪嘆氣道:“我遇到點事,一身仙力都沒了,還遭人暗算。那會可狼狽了,現在也是靠朋友接濟湊合過活,一輩子差不多就這樣了,感覺一點意思都沒有。”
雲燼雪看了她一眼,笑道:“王老闆方才還說過好人不會被埋沒,轉眼就說不行,難不成有我這個好人發達的機會,沒有您這個好人起來的道理?”
奇巧抓住她腰帶,反手將人拉進屋裡:“快讓我檢查一下你的心臟怎麼樣了。”
客棧門口有小廝過來幫忙安置馬車,幾人站在門前, 江炎玉道:“可以把你的帷帽借我嗎?”
雲燼雪將帷帽摘下來遞給她:“怎麼了?”
因為王二腿腳不便,所以房間準備在一樓角落,比較僻靜之處。酒樓一日三餐都管,房間寬敞明亮,裡面隔開兩張床,非常舒適。
王二微微睜大眼,被悽苦填滿的面容終於露出驚訝:“仙力沒了?咋會如此?還遭人暗算?”
雲燼雪搬來軟凳:“來,先休息一下,不用那麼緊張。”
這倆人看起來比方才還要忐忑,彷彿穿了身拘束衣,伸不開手腳。
雲燼雪揉揉她腦袋:“是哦。”
抬眸看了那清麗背影一眼,她猶豫須臾,又收回腳,退出房間。
將門拉上後,她抱臂靠在屋門邊等待著。摘下帷帽在手裡把玩,面紗間似乎還能另一個人髮絲的清香,若隱若現。
她輕輕笑起來,將帷帽扣在胸`前,抬眸觀賞著透過高牆的陽光。
雲燼雪被小傢伙拽進屋,有些哭笑不得。
將人拉到床邊,奇巧抖了抖被子,將一堆畫筆紙卷木質機關玩具抖開,而後將人按倒在床。
雲燼雪道:“真的要檢查嗎?我已經完全好了。”
奇巧跟著爬上床,跪坐在她身邊,小眉頭凝起來:“我不信,你這人不舒服也不會說出來的,萬一是瞞著我怎麼辦。”
雲燼雪牽著她的手到自己臉邊,衝她溫和笑笑:“你瞧我現在臉色那麼好,一看就是很健康對不對?”
奇巧在這種事上很難說話,堅持道:“不行,我必須要檢查。”
雲燼雪無奈,只能任她去了。但當衣服掀開時,她又握住那隻小手,臉色微白道:“其實我有點怕疼,再割開的話”
奇巧右手五指褪去人體膚色,化為樹枝,扭曲盤結為一柄鋒利刀刃。
聞言,她道:“之前我給你埋下心臟的時候,那一處傷口縫合的很細。我小心一些沿著切下去,不會讓你有多疼的。”
雲燼雪不敢看那鋒刃,避開視線,輕聲道:“好。”
奇巧觀察她面色,發現還未動手已越來越蒼白,那刀刃又重新幻化為手掌:“不檢查也行,那我問幾個問題,你要好好回答我,不要隱瞞。”
雲燼雪松了口氣,將衣服拉好:“好,謝謝小奇巧。”
她醞釀片刻,開始問起心臟運作的種種細節情況,雲燼雪一邊回想著,一邊回答。
到最後,奇巧終於滿意了。又抱著她胳膊,問道:“你之後還要出去嗎?”
王二的事可能沒那麼容易結束,雲燼雪道:“有一段時間不出。”
奇巧立刻喜滋滋:“那你就在這裡住下吧,我可以時刻幫你看著,還可以一起去玩!”
雲燼雪輕笑道:“行,不過我這次回來,是有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奇巧趴在她身上:“可以。”
雲燼雪道:“我還沒說什麼事呢。”
奇巧握拳頭舉手:“沒有奇巧辦不成的事!”
雲燼雪忍俊不禁:“是是是,奇巧最厲害。”
默了會,她道:“我有一個老朋友遇到些事,斷了腿,幾乎走不了路。我想問問,你可以做假肢嗎?”
這個話題奇巧有些感興趣,她問道:“腿是從哪裡斷掉的?”
雲燼雪兩指併攏,從自己右腿膝蓋上方劃過:“大概從這裡以下。”
奇巧以她的腿做參考,將之彎曲又放平,沉思片刻後道:“可以做,那個人是修者嗎?”
雲燼雪搖搖頭:“並非,是凡人。”
奇巧沉吟道:“那就有點困難了,不過也難不倒我,就是可能花費時間會久一些。”
雲燼雪坐起身,一手揉揉膝蓋處,另一手放在腳踝:“是不是這兩個地方比較困難?”
“對。”奇巧從床邊抓來炭筆與一張空白紙,畫出假肢的簡單草圖。
“關節處的活動多,要保證靈活,又不能太滑,更不能容易磨損,並且還要能隨著主人的意志移動。若他是修者還好說,若不是,就代表著不能用靈力來時刻調整,所以會比較困難。”
想想也是,如果把此修仙世界的靈力比作電力,那就能把假肢看做獨立提供動力的機械工具,配合主人移動。但沒有的話,只靠機關,則難以驅動,更不能做到以假亂真。
並且,雲燼雪連帶想到,製作假肢的材料也需要費心,從心臟就能看出來用料頗貴則多,是個問題。
奇巧果然也提到這處:“上次做心臟的材料還剩一些,我本來留給你做配件的。現在可以先分出來做個框架,剩下的我去讓頌仙姐姐買。”
雲燼雪道:“先別告訴頌仙了,這個事我來想辦法吧。”
她想幫別人忙,卻是讓奇巧出力,讓頌仙出錢,她自己做好人。如此慨他人以慷的行為,未免太不要臉。
奇巧正式開始製作之前,往往都會花一段時間來畫圖和雕琢細節,雲燼雪準備在這段時間存點錢,而後去購買材料。
於是她問道:“我想問一下,這個假肢,你大概需要多長時間畫圖呢?以及購買原料大概要用所少錢?”
奇巧道:“可能需要一到兩個月。錢的話,這個我其實也不太懂。但之前我和頌仙姐姐一起出去,好像用了一百兩銀子吧,腿可能便宜些。”
雲燼雪被這錢數驚到,好半天才撥出口氣:“好,那我先謝謝你了。”
哄著她繼續睡覺,雲燼雪走出房門,背靠著門扇發呆。
江炎玉見她出來,又神思恍惚,問道:“你怎麼了?”
雲燼雪下意識回道:“我在想,怎麼能在兩個月時間內掙一百兩銀子。”
江炎玉道:“我有很多,你想用錢我拿給你。”
雲燼雪回過神來,搖頭道:“不用。”
她轉身往樓下走,搬了個椅子坐在門邊後頭,看門外人來人往,撐著下巴發呆。
要怎麼短時間內掙到錢呢?
一百兩實在不是個小數目,僅靠給他人做活領月錢,怕是這輩子到死都攢不起。小錢容易,大錢還是要自己當老闆。
那就開店吧,賣什麼呢?她有什麼一技之長?
這具身體此下最突出的優勢應當是嗅覺和味覺,所以要開飯店嗎?
先不說飯店這種產業前期投入成本巨大,單說她自己。大學時完全沒接觸過經營管理,小組作業都催繳困難,更何況去協調那麼多人,還要解決可能潛在的各種麻煩。
況且,在都城明臺,酒樓行業的天花板有四海珍饈,下面也有一大票無數已經打出名頭的店鋪。雲燼雪可拿不出什麼東西和別人卷。
門前經過許多人,來來往往,裝束模樣都不相同,有遊客也有流動商販,以及匆匆忙忙不知目的的過路人。
雲燼雪的目光隨之滑動著,試圖琢磨出商機。
江炎玉也搬椅子坐到她身邊:“你想買什麼東西?”
女人望著門外發呆,似乎沒有聽到這句問話。
江炎玉回想之前發生了什麼,又道:“你是想給王二治腿,才需要錢嗎?”
雲燼雪揉著下巴,呢喃道:“做流動的小生意似乎也不錯。”
不開店,像賣糖葫蘆一樣做個流動小攤販,看起來限制,成本也低。
不過,這能掙幾個錢?而且她也的確不知道賣什麼。只有靈敏的嗅覺不代表可以做出都合大家口味的零食。
記憶往前回溯,或許蛋糕?
餘光瞥見女人靠近的眉眼,雲燼雪一怔,問道:“你做什麼。”
江炎玉退回身子,雙手老實放在膝蓋上:“沒,就是看你在發呆,想叫一下你。”
雲燼雪道:“我可沒在發呆。”
江炎玉道:“我那裡有很多錢,都給你用。”
雲燼雪道:“不用。”
江炎玉有些苦惱,輕聲道:“你是因為不想用我的錢嗎?但錢這種東西本質上又沒主人。”
“這是重點嗎?”雲燼雪站起身,將椅子收起來:“不是不用你的,任何人的我都不想用,我要自己掙錢。”
不想用別人的東西做好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正好也用來消磨時間,讓自己忙起來,免得又去想那些糟糕事。
她抱著椅子放回原位,慢慢琢磨著往上走,回到自己屋中,拿出張紙筆寫寫畫畫。
掙錢大計,暫定計劃一:賣零食。
想要短時間內掙快錢,肯定不能踏踏實實的賣些常規食品。而她唯一的優勢,是知道些古代人不知道的新鮮玩意。
一口氣在紙上寫了好幾種顯然只有現代社會才會有的食物,雲燼雪興奮勁剛起來,就發現自己並不知道配方,也不會做。
更嚴重的是,很多東西需要的材料和工具,這裡根本沒有!
雲燼雪再次陷入沉思。
江炎玉靜悄悄落座在她對面,將端來的水果和茶盞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推到女人視野中。
偷偷看向紙張上的內容,其他沒懂,掙錢兩個字被圈出來了,格外顯眼,倒是看明白了。
清了清嗓子,江炎玉試探問道:“雲雪姐姐想做生意嗎?”
這奇奇怪怪的稱呼讓雲燼雪一怔,意味不明的抬眸瞧她:“你身為魔物活了多久,居然叫我姐姐。”
江炎玉乾咳兩聲:“奇巧也比你大,她就叫你姐姐。”
雲燼雪道:“至少她看起來是個小孩。”
江炎玉本想說自己也能變,但又想起那得恢復本相了,趕緊將話咽回去。只是道:“我這個殼子確實比姐姐小。”
雲燼雪:“.”
不讓你叫師姐,就擦姐姐的邊,真行。
雲燼雪懶得理她,低下頭,繼續在紙上寫寫畫畫。
江炎玉又道:“如果你想做生意,我也可以幫你。選址,確定商品,任用手下人,如何讓店有名氣等等這些經驗我都有。”
雲燼雪問道:“你在顛紅堂還管這些?”
她問完又想起來,之前在紅鏡山那段時間,江炎玉每天除了忙於床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荒唐事,其他時間都在處理堂中公務以及做生意上,也的確見了很多不同來路的商人,都是一方名流。
這一世她重生過,不像原著那般只會熱衷發瘋殺人了,空出來的時間都用來存本錢,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掌心撫過紙面,雲燼雪從頭看到尾,重新確認內容:“不用了,我小生意而已,用不著江堂主出手。”
江炎玉咬咬唇,試圖找出合理又不顯眼的幫忙方式。
雲燼雪繼續沉溺在自己的思維中,寫寫畫畫了三張大紙,沒能得出什麼結果,倒是手指上全染上了炭筆灰跡。
幾個手指相互搓了搓,將灰跡揉開。雲燼雪頭腦遲鈍的想,要不然做筆?
這肯定也是不行的,硬筆很方便,但完全不符合這些古代人的使用習慣。
況且那種東西都是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是需要有強大工業做基礎的,靠個人力量不可能做出來。
雲燼雪腦子裡一團亂麻,仰頭看天花板,長出口氣。
她來到這世界之前,剛好大學畢業沒多久,因為不喜歡當時的工作所以裸辭回家,待了一段時間。
因為家境還不錯,父母也寵她過頭,無數次放言:只要你開心就行,我們會養著你,不要愁這些。是以,雲燼雪沒有太大壓力。
但總閒著肯定也不行,她在家住了兩個月,便開始焦慮自己的未來。要從事什麼職業?要走什麼樣的道路?
更進一步,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還沒想明白,就因為和朋友出來散心而穿越到這裡。
沒想到,還是要思考。
嘆了口氣,雲燼雪將紙張疊放在一起,擱在旁邊,準備出去找找靈感。
外頭已經黑天了,雲燼雪沒想到自己居然想了那麼久,而後還一點成果都沒有!
心裡揣著挫敗感,這邊剛走出鴛鴦帳暖,突見一道身影忽然從角落竄出來,站到她面前。仔細一看,是王貞。
雲燼雪問道:“貞貞,怎麼找到這裡了?”
王貞依然是白日那身粗布衣裳,但洗過了澡,頭髮梳順溜了,垂到肩頭,臉頰白淨,眼眸銳利極亮。她道:“我想,請您幫忙。”
雲燼雪來了精神:“你說說幫什麼忙?”
王貞仰頭瞧她,人雖是瘦極,但身板挺直:“我想去找個活做,但是人家都不要小孩。”
雲燼雪愣了一瞬,微微彎腰道:“為什麼突然要找活?你們住在那家客棧裡,沒什麼消耗的。”
王貞道:“我想攢些錢,之後用。”
雲燼雪有些發愁,道:“貞貞,你年紀的確還小。”
王貞放下衣袖,遮住過瘦的胳膊,目光堅定:“我不小了,還請雲雪姐姐幫幫我,我掙到錢之後會交一半給您。”
“那些倒不需要。”
見她已打定主意,雲燼雪轉而問道:“你想找什麼活計呢?”
王貞道:“我想去酒樓學習。”
雲燼雪沉吟道:“是因為你自己家那個酒樓嗎?”
王貞點點頭。
雲燼雪直起身,沉思片刻,道:“好,我帶你去試試。有一個地方可以女扮男裝混進去做小二,並且那裡是整個明臺最好的酒樓。”
王貞雙眼放光,板正的小臉終於擠出微笑,向雲燼雪鞠躬彎腰:“謝謝您,我會報答您的。”
雲燼雪笑笑:“不用。”
給小姑娘找了頂帽子戴頭上,所有碎髮塞進帽子,顯得整個人乾淨利落。又因為個子高,真如少年一般。
雲燼雪領著她去了四海珍饈。剛看到那高大紅樓與來來往往細密的人流,以及樓外用來裝飾挖出來的水渠和游魚,王貞便有些走不動道了,四處觀察著,微微張大嘴,震撼萬分。
雲燼雪道:“待會碰見人,我會幫你問問這裡招不招夥計。如果招,你就假裝是我弟弟,來這裡找活。如果不招,我帶你去其他地方再試試好嗎?”
王貞還沉浸在震撼中,慢了半拍道:“我知道了,多謝仙君。”
領著人進去,雲燼雪剛想去問問櫃檯後的夥計,就聽到一聲叫喚:“師姐!江炎玉!”
雲燼雪腳步頓住,順著聲音來處望去。
酒樓一角里滿滿當當坐了好幾桌穿著紅藍勁裝的人,皆來自妖鬼監察處。應該是剛剛處理完什麼事務,在這裡聚餐。而出口叫人的,自然是盛雨青。
沒想到在這裡碰見她,雲燼雪有些哭笑不得,腳步轉了方向,走到她面前。
盛雨青站起來,放下筷子,佯裝生氣:“之前走的時候不告訴我,現在回來了,居然也瞞著。好啊師姐,我看您就沒有把我當師妹,之前說的話都不算數了嗎?”
圍坐在她周圍的屬下們都大笑起來,湊熱鬧般叫著:“師姐。”“師姐好美!”“大監察的師姐就是大家的師姐!”
江炎玉在一圈圈師姐中眼皮微顫,轉頭看向女人背影,抱著胳膊,指尖難耐的在臂彎摩挲。
被這麼多人玩笑般的叫來叫去,雲燼雪不太好意思,笑著和各位打了個招呼。
盛雨青注意到她身邊的小少年,問道:“這位是誰啊?”
雲燼雪道:“她是我朋友的孩子,想在這邊做學徒,我帶她來看看。”
盛雨青走過來,彎腰仔細瞧了瞧她,忽然笑意綻放:“這是個小姑娘吧。”
因為她突然靠近,王貞本在發怔,聽聞此言,略有些緊張的看向雲燼雪。
雲燼雪笑道:“是,說起來,我就是想起你曾經在這裡找過活,所以才帶她來試試的。”
盛雨青道:“我明白了,這事師姐不用操心,我之前就和這裡的夥計混熟了,找活沒問題。不過有一點,在這裡幹活是很累的喔。”
王貞向前一步,堅定道:“我不怕累,我可以做,只要能掙錢。”
見她猶如一隻秀氣又嚴肅的小貓,盛雨青沒忍住撓撓她下巴,笑道:“小姑娘掙錢是要做什麼?買新衣服?買好吃的?”
下巴上的癢意讓王貞微怔,下意識答道:“我想掙我爹的診費。”
盛雨青動作頓住,抬頭看了雲燼雪一眼。
周遭人聲嘈雜,不太好說那些事情。雲燼雪道:“之後你來頌仙這邊,我再給你說怎麼回事。”
盛雨青瞭然的點點頭,向王貞道:“想幹活很簡單,明早卯時來四海這邊等我,能做到嗎?”
王貞彎腰道:“能做到,謝謝您。”
沒想到這事就這樣解決了。幾人又聊了一會,盛雨青留人吃飯,雲燼雪表示還有事情要忙,又先帶著人回去了。
外頭已經黑透,但依然熱熱鬧鬧的。王貞沉浸在即將可以掙錢的興奮中,又被周圍琳琅滿目的商品吸引注意。
她第一次來到這種龐大城市中,緊張萬分。看人也稀奇,物也稀奇。在心裡偷偷計算這路有多寬,居然不時還有馬車經過,還能容納這麼多人走在其中。
發現這一點,雲燼雪放慢了腳步,讓她看個過癮。又問道:“貞貞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王貞雖是眼眸晶亮,卻很快搖搖頭:“不用了,多謝您。”
雲燼雪道:“方才你說要掙診費,這個其實不用的。我說了會幫忙,肯定不會和你們收錢。”
王貞從稀奇美景上抽回神,道:“我爹說過不能讓好人吃虧,您幫我爹是心善,不該沒有任何回報。所以我依然請您幫我爹治腿,我會還您所有錢的。”
治腿的錢,恐怕沒那麼容易還上。雲燼雪不想她這麼小年紀就背上那麼大的壓力,正想著要如何打消她想法,而後,又意識這心理似乎與自己相似。
如果她能做到沒有任何負擔的接受別人好意,根本不用犯愁一天去想掙錢門路,但她不想那樣做。王貞是不是也抱著同樣的想法呢?
這種有時候看起來很傻的堅持,恰是個人的力量之源。
雲燼雪笑道:“那你也要多在四海里學點本領噢,爭取之後自己開個店。如果能在明臺站穩腳跟,之後也就不用迴風波嶺了。”
這話似乎戳在了王貞心肋,她眼眶微紅,鏗鏘道:“我會努力的!”
努力逃出再也沒有人光顧而落滿灰塵的酒樓,逃出徹底破敗的家鄉,逃出毫無希望與奔頭的生活,帶著父親一起闖入這繁華的新天地。
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前進的機會。她相信,天道酬勤,她一定能做到。
將小姑娘送回客棧,又與王二說了時間,讓他們寬心。
之後,她回到鴛鴦帳暖。恰好頌仙也剛回來,正撕去臉上假皮,在手上把玩,而奇巧坐在她身邊,正興高采烈說著什麼。
瞧見人回來,頌仙道:“去外面玩的放鬆嗎?”
雲燼雪道:“很放鬆,還見了不少老朋友。”
夥計遞來茶盞,頌仙拿起抿了一口,問道:“奇巧說你最近需要錢用,要多少?”
雲燼雪剛坐下,端著茶盞還沒喝,看了奇巧一眼。這小傢伙心虛的雙手捧杯,小口吸著茶水,不敢看她。
就說為什麼她沒有第一時間撲上來撒嬌,原來是說漏嘴了。不過沒提用在哪裡,只是說要用錢,倒還好。
雲燼雪笑道:“也沒有多需要,沒關係的。”
頌仙道:“那櫃檯後面第四個抽屜裡就有錢,需要多少自己拿就好,不用客氣,反正那麼多錢我們都用不著。”
雲燼雪發出窮人的乾笑:“謝謝頌仙,不過我真的不用,你上次給我的錢都還沒用完呢。”
頌仙放下茶盞,微微垂眸,碎髮遮在眼前:“需要錢就說,需要人也直說,不用為什麼事發愁,人活在世上不容易,多多快樂才是正道。”
她這番話說的輕緩,似乎含著回憶一般。
雲燼雪猜測她大概是想起了李望心。年紀那麼小的女孩,因為身份背上重重壓力,放棄喜好,被迫向前,活的極累,最後還不得善終。
這在頌仙心裡永遠是個結,她大概再也見不得身邊人鬱鬱寡歡,最終走上絕路了吧。
沉默片刻,雲燼雪笑道:“我肯定不會傻傻的把自己逼到那種程度,不過適當去下勁追尋想要的東西,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人是需要存在價值才能更好活著的生物。再不去做點什麼,雲燼雪覺得自己大概永遠好不起來了。
頌仙點點頭,嗯了聲。
到了晚上這會,正是最忙時候。她沒坐多久便打個招呼去忙碌了,讓雲燼雪自己隨便幹什麼都行。
目送她離開,雲燼雪一把將奇巧從座位上抱下來:“好啊,組織的秘密就這樣被你洩露了。”
奇巧大叫道:“我錯了!”
雲燼雪撓她癢癢:“晚了!”
奇巧滿臉通紅,嗷嗷亂叫:“救命啊我真的知道錯啦!”
廳中燈影搖晃,依稀可聽舞臺那邊傳來的樂聲。江炎玉倚在紅柱邊,看著玩鬧的兩人。眉眼舒緩,唇角勾著淺笑。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也挺好的,師姐能夠不排斥她跟在身邊,她能時時刻刻看到師姐的喜怒哀樂。只是這樣看著,似乎就能滿足了。
雲燼雪將人鬧完,對上紅柱邊女人的視線,被那眸中的柔光驚了一瞬。
倒是沒想到這死小孩還有這麼溫情的一面。
雲燼雪離開現場,牽著奇巧往樓上走,又哄著她睡著了,才回到自己房間。
點起一盞燈,把桌上的紙張攤開。
雲燼雪在上面重新勾畫,無數黑字城牆組成迷宮,將終點隱藏起來,難以尋找。
直到睏意無法控制的襲來,她才上床休息。第二天清晨很早醒來,她洗漱完後先去了趟四海珍饈,發現王貞適應的相當好,這才放了心。
走在街道上,雲燼雪將遇到的每樣小吃都買一些,順便和攤主攀談。問問他們都是什麼時候出攤,一天能賣多少,大概掙多少錢等等。
如此走完一條街,又拐了好幾個熱鬧巷子。觀察別人都在賣什麼,招牌怎麼寫,店主怎麼吆喝,客流量如何。一天至少來回三次,反覆確認細節並總結規律。
雲燼雪知道自己不夠聰明,只盼勤能補拙,透過學些別人的經驗來儘量降低試錯成本,摸索一條路出來。
然而,即使買了整桌食物,在複雜味道中鼻子都要麻木了,舌頭也刺痛,她還是沒能確定好自己的路線。
她不想放棄,再次嘗試。問的更細,觀察的更久。甚至顛倒作息,親眼看著她們張羅著出攤與吆喝,也記錄了不同時間段都有誰來,什麼種類食物賣的最好。
紙張記了厚厚一沓,學習之餘,她又發現另一件事。
那就是,無論自己起的多早,是怎樣陰間的作息時間,江炎玉都能準確的在她出屋時陪她一起,晚上也是,風雨不停歇。
雲燼雪有些懷疑這人完全不睡覺,就在門口守著她。
心情有些複雜,想要告訴她不必這麼做,但也知道這是怎樣固執的人,肯定不願意聽這種話。
若什麼都不說,見她這樣糟蹋自己身體,也的確有些看不下去,因為完全沒必要。
雲燼雪有些鬱悶,深思熟慮後,還是決定不理會。
人的熱情都是有限的,不太可能真的在毫無回報的事情上持續投入。雲燼雪認為她只是太上頭了,因為愧疚而守在她身邊,並且還帶著也許能挽回的想法不願走。
雲燼雪保持著不理會她的狀態,當她是空氣。長此以往,她大概很快就會感到無趣,自行離開做逍遙堂主去了。
打定主意,似乎更輕鬆些。這天晚上收工很晚,雲燼雪抱著滿滿收穫回去,慢慢研究,直到眼睛痠疼,也沒想好辦法。
丟開炭筆,雲燼雪靠在椅背,看著滿桌零碎,目光發直。
她大概真的太笨了,根本不適合從商。
因為這段時間花費太多心血,早出晚歸,吃飯也在思考什麼東西的樣子,被許多人都感知到她在有心事。
江炎玉自不必說,已經提來了兩大箱銀子,就等她出口說需要,就能立刻給她。
頌仙那邊把抽屜鑰匙強塞給她,說她在眼前晃來晃去很煩,快拿錢出去吃喝玩樂。
盛雨青也驚訝於她居然發愁這種事,表示需要多少錢直接開口就好。
雲燼雪無奈,身邊都是一群大佬。她窮得過於明顯,想要避開援助居然比創業還難。
揉了揉痠疼的眼睛,雲燼雪從椅子上滑下,坐在地板上,止不住嘆氣。
在之前,不管是誰,大家似乎都挺厲害的。堅持自己的目標且不斷付出努力,最終能實現夢想,事業有成,很快以成熟的大人形象步入人生軌道。
唯有她,總是迷茫不知方向。
就算是這個世界,燕歸星能撐起目前的神極宗。江炎玉能將邪修窩點治理的井井有條,讓那些人完全聽命與她,空之餘又做做生意。頌仙管理著鴛鴦帳暖,還是個無比成功的殺手。
盛雨青雖有舒易忠在背後幫助,也靠能力站穩位置。王開濟也能在這種特殊時候擔起責任,義無反顧堅持自己的路。等等等等。
無論對錯,只討論行為。與他們相比,雲燼雪發現自己的人生已經不能用失敗來形容了。
那簡直就是慘烈。
她真的很無能嗎?
雨中三人說的話又在耳邊迴盪,雲燼雪捂住耳朵,腳背繃緊,額上出了層細汗。
為什麼什麼事都沒做成,還把自己搞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就是個廢物,還有什麼好努力的,不如直接做個不要臉的人接受朋友的接濟過活。
察覺到黑潮又要席捲而來,雨聲嘩嘩,雲燼雪渾身顫唞,緊咬牙關,眼眶泛紅。
夜已深,在窒息一般的沉靜中,她嘀咕著:“好想回家啊”
剛說出這話,又趕緊咬住唇。
雲燼雪回想起一道堅毅視線,心道:王貞那小孩子前半生裡都是絕望,幾乎沒遇到一件好事,為什麼她就能不放棄?我活了兩輩子,難道連一個小孩都不如嗎?
一到難過時候就想家,但她之後真回去了,也早晚要離開家庭,去社會歷練。那個時候,也要遇到挫折就躲避嗎?
她不想那樣。
雲燼雪咬著唇,慢慢將手從耳邊挪開,在雨聲的幻聽中撐著椅子站起來。而後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在桌上的眾多雜物中拿出一小罐安神香來點著。
吹熄燈火,雲燼雪把自己甩上床,努力做著深呼吸,從情緒泥沼中拔出,醞釀睡意。
好好睡覺,明天繼續努力!
她就不信了,她一個現代人還不能在古代賣東西了?
安神香逐漸在屋中飄散,滿室植物淺香。雲燼雪閉著眼睛,聞著那味道,下意識像猜測菜品一樣猜著成分。這是她最近養成的習慣。
腦海裡滾過好幾種青草植物,停留在某個畫面時,雲燼雪猝然睜開眼。
她意識到某件事情,還沒起身就已經顫唞起來。接著立刻躍起,連滾帶爬回到桌前,捧起安神香細嗅。
因為動作太著急,甚至將桌上一部分東西掃落在地,噼裡啪啦,她卻充耳不聞,機械心臟也控制不住加速跳動。
她有靈敏的嗅覺,為什麼要固定思維在食物身上?
她真是痴傻了,又不是隻有那種地方需要聞味道!
心跳越來越快,雲燼雪身在一片黑暗中,卻依然閉上眼,仔細辨認著安神香的成分。
許多能分出差別但無法確認名字的草藥香氣,而其中有一道格外熟悉。雲燼雪微微側首,回憶著這味道來源何處。
很快,她得到答案。
是蜂蜜。
雲燼雪捧著安神香,卻毫無睡意,越來越激動清醒,幾乎要熱淚盈眶。
古代雖有各種香薰,香囊,香燭等等,但唯獨沒有香水。
而很巧的是,她大學時期參加的其中一個社團,就是手工香水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