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奇巧(一)
◎到底是呼吸,還是心跳蓬勃◎
零碎光點散落下來, 在雪白肌膚上暈開斑駁光影。
雲燼雪伸手,扯了片肥厚葉子,遮在此刻還沒睡醒, 躺在自己腿上的女人眼前。
盛雨青去餵了馬妖, 將炭火攏在一處,避免燒出去, 而後抱著地圖回來坐下,向雲燼雪做口型:“仙君還沒醒?”
雲燼雪點點頭, 手背試了試她額頭溫度, 狀態正常。
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把江炎玉哄好,剛卸了那鬧騰的勁, 便歪倒下來睡著,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好在身體各方面都檢查過了, 沒什麼問題, 否則雲燼雪也不放心讓她就這麼睡過去。
揉揉眼睛, 雖說陽光漸濃,雲燼雪卻有些昏沉。
腿上這女人一整夜都在小聲說夢話, 導致她並沒有睡好。
以為她想告訴自己什麼, 仔細去聽, 卻只是不太清晰的含混囈語。不去理會,瞧著又可憐兮兮,只好將人摟到自己身上, 輕輕拍著肩頭, 才將她安撫下來。
又是四日過去,除了撿到越來越多修者遺漏的東西,其他什麼都沒發現。
將雜物堆在一起,雲燼雪將衣衫下襬卷好,蹲下.身,開啟其中一份包裹,裡面裝著兩套衣服,一塊羅盤,一袋碎銀等等。
雲燼雪輕聲道:“辛苦。”
不過最大收穫,是撿了口鍋,以及一些散落的乾糧與水源,似乎是之前在此處休息的修者留下的。
雲燼雪撿起一粒小石子,輕輕巧巧的扔在她肩上:“別害怕了,過來收拾東西。”
就算是放棄尋妖,準備回去,也不應該丟下這些生活必需品。這般匆忙,就像是突然遭遇什麼危險來不及收拾,便失去蹤跡了。
不過做夢也沒想到, 這傢伙的糟糕酒品會被一條蛇給試出來。
腦袋還不算清醒,她下意識循著本能行事,身子靠過去,臉埋入那衣服間。
目前來看,繼續去北方,似乎是比較正確的尋找路線。
將行囊放下,雲燼雪回到火堆邊:“這林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
“做什麼呢?”
吃完早飯,將昨日顛紅堂門徒所說之話和她同步,即使對此資訊保持懷疑態度,也確實能發覺這附近不會有奇巧出沒的可能。
江炎玉卻在濃烈味道中幽幽醒了,眼前五顏六色星光亂竄,定了好一會,才認出這面前繁複的銀白花紋衣式屬於自己師姐。
她道:“也沒事了。”
盛雨青將鍋蓋上,留些熱湯,聞言笑道:“無妨,我家中小孩多,已經習慣照顧人了。”
江炎玉枕著她大腿,額前碎髮微亂,面朝裡,呼吸均勻,懷中還抱著心螢不撒手。
將東西都收拾收拾,三人兩馬向北方森林深處行進。
雲燼雪道:“嗯,腿上呢?”
雲燼雪端過碗,林中潮溼,熱燙的碗握在手中,立刻暖和起來。她笑道:“總是讓雨青來麻煩這些,真是辛苦了。”
雲燼雪撥動著柴火,道:“希望不是。”
雲燼雪道:“那就快起來吃飯,雨青已經都弄好了。”
江炎玉靠著樹幹,懶洋洋道:“那就可能是遇到危險嘍,好害怕。”
瞧著她背影沒入灌木叢遠去,雲燼雪收回視線,揉揉女人的臉頰:“這是要睡到什麼時候。”
如此這般走了大約四天,三人找了處還算乾燥的大樹下休息,此處的樹根都突出地面,生長在一起,踩上去猶如木質地板,除了凹凸不平外,還算舒適。
等盛雨青抓來早飯,處理完上火烤制時,聞著熟悉的肉香味,雲燼雪心中卻很平靜。
實在沒想到有一天,吃烤肉也會膩。
江炎玉放空目光,感受了一下,搖搖頭:“沒。”
雲燼雪正琢磨著之後怎麼改善飲食,忽然小腹上傳來溫熱,癢的她渾身一顫,趕緊伸出根手指,抵著額頭將人推開。
在此處圍起一塊高於地面的休憩平臺,三人簡單吃了些,再次去尋找。
雲燼雪決定,以後絕不會讓她碰酒。
江炎玉支起腿,昨天捲起的褲子還沒有放下去,一截修長小腿白璧無瑕,只有淺紅膝蓋之下兩點豔色,已經不再流血。
鍋裡咕嚕嚕冒泡,逐漸散發香味,盛雨青拿來三隻小碗,分別裝了碗肉湯:“來,先吃飯吧。”
江炎玉在她腿上平躺過來,這會才徹底醒來,笑道:“師姐早上好。”
江炎玉嗤笑一聲:“那妖怪有那麼厲害?”
盛雨青檢查著鍋底有沒有破損,道:“他們是因為覺得尋找奇巧沒有希望,所以忽然就離開了嗎?”
巨大植株的氣根如一座座小山坡,盤曲扭結,攔住前路,讓行進頗為困難。
密林漸深,路越發難走,且潮溼泥濘,香囊不再發揮作用,要時刻小心藏在身邊的茂密枝葉裡有沒有蛇蟲毒蟻。
雲燼雪道:“來之前就應該已經知道此妖不好找,現在才過去多久,應該不會那麼快放棄。”
雲燼雪下意識揉揉小腹:“可不早了,身上有沒有難受的地方?”
盛雨青向鍋裡投了把野菜:“會不會就是那個奇巧做的?”
盛雨青攤開地圖, 磨尖炭筆, 將昨天從顛紅堂門徒口中聽到的資訊補充上,而後端詳片刻,拿起劍,低聲道:“師姐,我先去打點早飯來。”
她和人說話時都下意識帶著哄人的語氣,做一些細碎活非常利索,明顯是和小孩子相處多了。
雲燼雪吹了吹肉湯,問道:“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盛雨青咬了口肉,聞言,抬眸看看上面,沉吟道:“大概是繼續一邊掙錢一邊去準備應考妖鬼監察吧,還是要早日安定下來才可以。”
雲燼雪道:“之前有嘗試考過嗎?”
盛雨青有些不好意思道:“試過幾次,沒考中。”
吃下一片野菜,雲燼雪垂眸望著碗中湯油,沉默片刻後才道:“我們出發之前吃的那頓早飯,你父親似乎說你那裡遇到了什麼麻煩。”
以她的條件,若是想考妖鬼監察,就算在條件最嚴格的明臺,也不至於幾次考不中,就算真沒錯過了,至少應該能混個底層監察使噹噹。
會有這種結果,結合盛文斌那時語氣,分明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盛雨青一怔,想起那時候父親半截沒說完的話。
還以為那會敷衍過去了,沒想到會再問。盛雨青執著筷子,在碗底戳了幾下,才猶豫道:“也沒什麼大事,其實就是我哥哥,之前在學堂裡惹著一位大官的孩子,那大官是在妖鬼監察當值的,自那之後,反正城裡和修者有關的活計,我是沒再能接觸到了。”
說著,臉快要埋入碗裡,嘴角雖然掛著輕鬆的笑容,但話語間分明有苦澀。
妖鬼監察處雖說都是修者,但本質上與宗門之間沒什麼關係,即使雲燼雪有心幫忙,也沒法把手伸那麼長。
只能祈禱這次尋找到奇巧之後,能給她的生活帶來一些變化。
盛雨青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道:“師姐這趟出來只是為了捉妖嗎?”
雲燼雪點點頭:“是。”
在沒有劇情點發生的時候,基本上都在為宗門的事情忙碌,一些不太方便找他人來做的,都由她這個大師姐出面。
想到這裡,雲燼雪順帶算了算時間,而後驚訝發現,距離下一個劇情點,居然只有一年多了。
她微微睜大眼,下意識看向江炎玉。
沐浴在篝火暖光中的女人,隨著時間流逝,早已脫去了幼時痕跡,成為一個美豔而身姿窈窕的女人了。
共同相伴數載,親眼見證她長成如今這個禍國殃民的模樣,明白她每一個小習慣與愛好,口味,性格,早已經是對彼此而言都相當熟悉的人。
但一年後
發現她突然投來的目光,江炎玉停了筷,端著碗,上下將她打量,又探頭朝她碗裡看了眼:“怎麼,你不夠吃嗎?”
分了幾塊肉過去,江炎玉哼哼道:“正好我吃不完,便宜師姐了。”
雲燼雪視線微顫,緩緩收回目光,看著碗裡多出的那幾塊肉,咬住下唇。
但一年以後,就是她總是刻意去躲避忽略,但最終還是要面對的背叛情節。
不知不覺間,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嗎?
只要閉上眼便是相處的種種細節,她到那時,真能做到推這樣的人,入那萬劫不復的深淵嗎?
方才心緒還算平緩,在意識到這件事在迫近後,立時激盪起來。
雲燼雪輕嘆口氣,放下碗。
江炎玉問道:“你怎麼”
啪嗒。
有人走過來了。
江炎玉瞬間住口,視線鎖定在密林深處某個方向。
而在她目光的盡頭,一道身影緩緩走來。
起初因為黑暗,只能瞧見模糊的輪廓,但當那個人來到篝火的光照範圍內時,才顯露出真形。
那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孩童,一頭順滑的翠綠色長髮披散下來,有幾縷搭在了旁邊的樹枝上。從髮間探出兩根鹿角一般的樹枝,幾片葉子搖搖欲墜。
她穿著一身如霧如煙的綠色薄紗長衫,上面點綴著蝴蝶紋樣,衣服拖尾很長,鋪散在身邊地面上。她沒有穿鞋,小腳踩進落葉中,一張臉冷白而精緻,眸子是清亮綠色。
江炎玉放下碗,挑眉道:“你既然主動出現了,不報一下`身份嗎?”
那女孩開口道:“我就是你們要找的奇巧樹妖。”
這聲音彷彿從水底傳來,波波盪蕩,聽起來比那張臉蛋顯露出來的年紀還要小。
雲燼雪一怔,道:“你是奇巧?”
女孩點點頭:“是。”
江炎玉道:“你不知道我們是來抓你的?”
奇巧道:“知道,想抓我的也不止你們。”
雲燼雪道:“你為何要現在出來?是找我們有事嗎?”
奇巧沉默一瞬,慢慢道:“我長話短說。我知道你們兩人來自神極宗,我可以跟你們走,但我目前遇到一個麻煩,需要你們幫我解決。”
“奇了,”江炎玉掂了掂心螢:“沒見過獵物和獵人談條件的。”
雲燼雪起身,拍拍她手臂,示意她不要說話,而後向那妖物道:“你能信任我們是最好,其他人我不敢保證,但神極宗,一定是為了保護你們樹妖一族才派人過來的。”
奇巧面無表情,只是道:“所以能幫忙嗎。”
雲燼雪道:“你不妨先說是什麼忙。”
奇巧轉過身,過長的衣襬還垂落在地。她面容冷峻,圓潤的眼眸在寒夜中發出幽綠光線:“你們先跟我來吧。”
雲燼雪拿上朗星,向對面兩人做了手勢,帶好武器,而後跟著奇巧一同走入深林。
沒有多餘光線照明,唯有月色在林中流淌。
走在前方的女孩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衣襬在樹根與泥土上摩攃,發出沙沙聲響。
照著這樣的行進方式,那衣服早就該髒了,可仔細望去,依然潔淨如初,甚至散發著淡淡光暈。
植被過於茂密,能走的路只有細窄一條,三人前後連成一線向前,保持這個隊形跟在奇巧身後。
耳朵聽著蟲鳴,螢火微聚。雲燼雪走在最前方,集中精神,始終盯著那女孩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而發現,奇巧依然是不緊不慢的步伐,距離卻在拉大,兩人之間,逐漸密集的枝葉將視線遮掩。
她撥開植被,正要向前跑去,身後的腳步聲似乎少了一道。
回眸望去,最後方的盛雨青不見了。
幾乎是立刻頭皮發麻,這小孩是自己主張帶來的,要是出什麼事,該怎麼和盛家人交代。
雖然知道這妖物一定有問題,沒準那些突然消失的修者真是她出手造成的,但云燼雪沒想到她會那麼快發難。
她立刻轉身,要去問奇巧,卻見前方深林夜道中,已經沒有女孩的身影了。
“師姐不要著急。”江炎玉慢悠悠道:“我看見那小崽子去哪裡了。”
她拔出心螢,冷光一現,而後凝聚起靈力在刀身,直到微微震顫,浮空而起。
江炎玉看著黑暗深處的某個方向,輕聲道:“去。”
心螢得令,立刻爆刺而出,帶起旋風穿透層層叢林,最終穩穩停在一顆格外板直的樹前。
江炎玉冷聲道:“把你的幻象給撤下,否則就把你攔腰斬斷。”
那棵樹沒有回應,江炎玉嘖了聲,將刀又往前送了些,直到刀尖刺入樹皮,流出白色的血液。
四周所有景緻忽而崩潰消融,如同墨汁滴入水中,逐漸逸散開來,茂密叢林不在,極亮的光線破開所有黑暗,腳下是平整的泥土地面,向四周無限延伸開。
天是沒有一絲藍色的純白,環顧周遭,光亮之下,泥土之上,有許許多多巨型植物鳥籠從地裡生長出來,困住一位位修者。
那些修者,有的還精神還算好,嘗試毀壞牢籠逃出去,卻於事無補。有的則已經歪倒在地,披頭散髮,身上衣服破了不少,形態萎靡。
江炎玉遙遙看著不遠處,站立不動的女孩。
心螢的刀尖已經沒入她脖頸,鮮血順著刀刃向下流淌。
這種傷,大概會很疼,可奇巧依然面無表情,沒有任何避讓的動作,任由那刀刺入身體。
雲燼雪道:“風風,先將刀收起來。”
江炎玉轉了轉手腕,心螢稍稍後退一些,但刀尖依然對著她。
雲燼雪走到女孩面前:“不是想讓我們幫你忙嗎?”
奇巧冷冷看著她:“不過是藉口罷了。”
方才於夜色中,看的不太清楚,如今光線明亮,見這女孩滿身縹緲的翠綠,與頭上那兩根鹿角一般的樹枝,一張小臉蛋,即使滿臉冰冷厭惡,也依然秀氣可愛。
雲燼雪輕聲問道:“你殺人了嗎?”
奇巧環顧四周,哼了聲,道:“雖然確實都該死,但我的確沒有殺人。”
雲燼雪稍稍放心,彎下腰,從懷中摸出一卷紗布,繞著女孩脖間纏繞一圈,將那傷口覆住,不再流血。
做完這一切,她直起腰,柔聲道:“先把跟我們過來的那個女孩放出來吧。”
奇巧攥緊雙拳,怒視著她,視線滑動,又看了她身後神色慵懶的紅衣女人一眼,知道自己不敵,揮了揮手。
一隻鳥籠忽然轉移過來,裡面困住的,正是盛雨青。
瞧見熟悉之人,原本慌亂間想要撬開鳥籠的盛雨青一喜,叫道:“大師姐!”
雲燼雪走上前:“沒事吧。”
盛雨青道:“好像只是有些累,沒事。”
雲燼雪一怔,才剛剛被抓住,怎麼會累?
她仔細看去,從修者身上,正如蒸汽般逸散出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被鳥籠頂部吸收凝聚。
“這”
她伸手進鳥籠,頓時感受到金丹運轉的不正常起來,這紮根於泥土,由樹枝扭曲而成的鳥籠,似乎可以吸收困於其中之人的靈氣。
怪不得有些修者看起來神色萎靡,這是被抓住的早,身上靈氣被抽乾了啊。
江炎玉微微側首:“開啟。”
奇巧沒有多說什麼,將困住盛雨青的牢籠開啟,無數藤條枝蔓又鑽入地底。
盛雨青道:“多謝大師姐搭救!”
雲燼雪道:“你沒事就好,是炎玉先找到奇巧位置的,你要謝就謝她吧。”
這邊動靜不小,那些本來還有精神的修者紛紛看過來,見到雲燼雪,立刻雙目放光,大叫道:“大師姐!大師姐!救命啊!”
有一位修者道:“這個妖怪實在是狡猾奸詐!把我們騙了過去,就關在這裡!我已經整整一天沒出去了!”
另一位扒著鳥籠,已經站不穩,跪在地上,嗓音沙啞的咆哮道:“求大師姐搭救啊!那麼多人都遭了毒手,這妖怪太奸惡了!該誅!”
那些還發得出聲音的,都附和著,一時間哀怨四起。
奇巧咬緊牙關,眼角抽[dong],清秀的一張臉爬滿怒氣。她道:“我奸惡?我哪裡奸惡了?”
那修者從鳥籠中伸出手,向周遭揮舞著:“你的罪證不就在此處嗎?”
奇巧怒道:“這裡是我家,我一直在這裡安穩的生活,不是你們闖進來想抓我的嗎?”
“看看你們身上的武器,那些提前準備好要來對付我的符篆寶錄,每一個晚上制定的抓捕計劃,以及想把我賣出去換取名利的惡毒口吻,你們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的?”
她抬起手,指向四周,嗓音顫唞:“真是奇怪,你們每個人來,都想讓我死,我只是將你們抓起來,就被冠上奸惡該誅之名,這是什麼道理?”
鳥籠陡然收緊,將那修者擠於其間,不能動彈。奇巧怒瞪著他,咬牙切齒道:“你說罪證,這裡展示的到底是我的罪證,還是你們自己的罪證!”
此話一處,四下皆寂靜。
曾經不是沒人抓到過奇巧一族的成員,引起一時震動,可惜沒多久那妖物就死了。這說明,她們這一族,是能離開大森林的。
而所有想來抓她的人,都用只是出售,不害她性命來妝點自己的真實目的,減輕殺死無害妖精的負罪感,以保全自己岌岌可危的道心。
可大家心裡又都清楚,這就是在殺害她,殺害一隻完全誕生於自然,與人世幾乎毫無交集的珍稀靈物。
所以,面對這樣的質問,大家心裡都門兒清,無話可說。
雲燼雪收起朗星,柔聲道:“你說需要我們幫忙,如果我們幫了,可不可以放這些修者走?”
奇巧回眸,怒道:“我都說了,那只是託詞!”
雲燼雪走到最近的鳥籠邊,指尖點在藤蔓上,讓一縷靈力順著枝條鑽入地面,而後看著奇巧,那女孩神色懵懂,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雲燼雪收回手道:“你抓了那麼多位修者,這靈力也該抽取了不少,卻沒有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是輸送給誰了?”
奇巧一怔,沒有說話。
雲燼雪道:“你身邊有人受傷,需要大量的靈力來治療。還是有人想要進階,需要靈力來突破呢?”
奇巧偏過頭去,咬緊牙關。
雲燼雪瞧著她面色,繼續道:“方才我注入的那一縷靈力是有毒的,你如果再不告訴我這靈力會輸向何處,恐怕那個人就要中毒了。”
奇巧一驚,暴怒而起,渾身長出利枝要刺過來:“你!”
手指揮動,心螢再次逼停在女孩眉間,江炎玉淡淡道:“站好。”
髮絲仿若有生命一般飛舞起來,奇巧怒道:“不可能,靈力裡面怎麼會有毒,你是騙子!”
雲燼雪道:“妖裡面尚且有千奇百怪的妖,你本就不瞭解我們人類,又從何得知我們會如何使用靈力呢?”
奇巧眼眶通紅,包著那綠色眸子,彰顯著主人的極端悲痛:“你們總是這樣,奸詐惡毒,狡猾善變!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毫無生靈善性,為什麼自然允許你們這種生物存在!”
雲燼雪輕聲道:“我一開始就說過,我是來保護你的,你可以信任我。這句話現在也依然適用。我不改初衷,只想再與你做個交易,我幫你的忙,你放走其他修者,我也會撤回那毒,這樣可以嗎?”
沉默良久,那飛舞的髮絲逐漸安穩下來,天光普照,奇巧臉上所有欲爆發的情緒都慢慢收回,直到又變成冷卻精緻的一張小臉。
她沒說什麼,轉過身,周遭所有鳥籠飛速退去,忽而響起流水潺潺的清脆聲響,飛鳥從頭上振翅飛過,原本空無一物的泥土之上,逐漸浮現出山石,流泉,樹木,花叢,白鹿等等.
彷彿正有一位擅長工筆的大家正揮毫作畫,入目的一切都極為豔麗,如夢如幻。
奇巧背對三人,向前走去:“這裡是泉海奇潭,我的家。”
即使這些年已經去過不少地方,卻從沒有見過這般奇景,讓人歎為觀止,心神滌盪。
雲燼雪輕聲問道:“這裡還屬於大延林嗎?”
奇巧哼道:“當然屬於,不過你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怎麼進來的。”
這小東西脾氣是真不小,不過也是,一直有那麼多人在家門口晃來晃去,應該很煩吧。
四人一起走過小橋流水,走過雲山浮動,走過草木青蔥,最終來到一處幽潭。
那潭水冷光幽幽,倚在山崖之下,上面籠著層縹緲霧氣,中央有一座小島,栽著棵斜斜生長的花樹。
樹上清白的花朵零落不少,鋪在地上,被風捲動,仿若一位白色長裙的清雅女子走過,柔香四起。
奇巧停在譚邊,神色惆悵起來:“那是我姐姐。”
雲燼雪道:“她怎麼了?”
奇巧道:“生病。”
雲燼雪看向她:“所以,你是想找人幫她治病?”
奇巧搖搖頭:“我知道怎麼治,用天泉水就好。”
天泉水,是位於洪州天涯海里的一種極富靈力的水,對於修者而言有清神補身的功效,和真正能夠洗髓之類的寶物比不算特別珍貴,但對於最需要水的植物系妖怪而言,那可就是大補之物了。
雲燼雪正想問問,為什麼不去找,而後便想起,奇巧一族似乎不能離開森林,而洪州路途遙遠,想要過去所費時間並不短暫。
她接著想問問,為什麼不去僱傭人類幫忙,又立刻想到,這孩子對人是異常不信任,甚至憎恨的。
奇巧轉過身來,分明是一張稚嫩的臉,說話卻老成而堅定:“那些修者說,你是最值得信任和依賴的大師姐,我相信你有能力去找到天泉水,也有責任去拯救那些人,但我不能完全信任你。”
雲燼雪知道她沒說完,便道:“要如何,你才能相信我們?”
奇巧伸手,指向腳邊的森森潭水:“這水下面,有一條非常大的彩鱗魚。你去取來一枚鱗片,將此諾刻在鱗上,約誓即成。我們一族絕不會違背此誓言,只要你拿來天泉水,我便立刻放人。”
江炎玉喃喃道:“你這根小蔥事兒真不少。”
奇巧:“.?”
被小蔥兩個字震驚到呆滯,她腦子宕機一瞬,正要發飆,被雲燼雪攔下:“別介意,別介意,她就是嘴比較毒,人沒有壞心的。”
奇巧咬牙壓下怒火,調整一下喉間的紗布:“哦。”
見她冷靜下來,雲燼雪才道:“我可以下去取鱗,這沒問題。”
江炎玉道:“我要和你一起。”
雲燼雪道:“不,你留在上面保護雨青。”
江炎玉不滿蹙眉:“那你要是在下面遇到什麼危險呢?”
奇巧補充道:“這下面沒什麼危險,彩鱗是一位和藹的魚奶奶,你們下去上來,甚至不用花費一刻鐘的時間。”
話是這麼說,但云燼雪知道大反派那彆扭性子,不聽道理的傢伙,拒絕她只會讓她生悶氣。
沉吟片刻後,她道:“那這樣吧,我們可以一起下去,但為雨青做一個器陣,可以嗎?”
器陣,是由不同修者本命武器組成的陣法。
出行在外,若是非要離開,卻又需要保護什麼,那麼開啟此陣,在本人不在的情況下,僅由武器便可造出一個安全範圍,以守護位於其間的人或物。
此陣好用,但條件較為苛刻,需要一起開陣的修者相性符合,默契十足,且心意相通,否則作為靈力延伸的本命武器,也無法做到在主人離開後,還能親密無間的配合。
江炎玉毫無異議:“可以。”
盛雨青弱弱道:“其實我可以和你們一起下去.”
雲燼雪拔出朗星:“不行,不知道下面的情況,你還是留在這裡為好,我不能再讓你身處險境了。”
心螢一直被江炎玉拿在手中,見她準備好了,便道:“唸咒吧?”
雲燼雪道:“好。”
兩人同時給武器注入靈力,同時,口中各自念出一串複雜咒語。刀與劍上都逐漸綻出光芒,覆蓋到整體,而後脫手而出,圍繞著盛雨青轉起圈來,速度之快,逐漸目不可視。
雲燼雪盯著那劍尾流光,只要出現一面圍繞盛雨青的屏障,便算是器陣成功,也就意味著修者彼此之間.
彼此之間,心意相通。
說不出是什麼複雜心情,只在心中不停問道:這個幾乎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傢伙,難道心裡不向著自己嗎?不可能。
在兩眼同樣探究的視線中,一道青色屏障拔地而起,充盈的靈力讓此陣光芒大盛,將盛雨青護在其中。
雲燼雪仰頭看向沖天的靈光,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鬆了口氣。
奇巧無語道:“還說我事多,你們弄這弄那的,不是事多?我們樹妖一族可沒你們那麼喜歡騙人。”
江炎玉看起來心情很好,連這句話都沒計較,而是挽起袖子道:“小蔥,等著吧,馬上我們就把那彩鱗魚揪禿帶上來。”
奇巧額前跳起青筋,把欲脫口而出的髒話又咽回去,從懷中摸出兩顆藍珠子:“將此珠含於口中,有一刻鐘的時間可以閉氣。”
兩人分別接過,江炎玉幹勁十足,直接咬在唇間,利索的跳入潭水中,激起水花四濺。
她轉身過來,抹去臉上水跡,笑道:“師姐,來吧。”
雲燼雪也走到潭邊,向奇巧道:“我那縷靈力沒有毒。”
奇巧避開視線:“我早就知道了。”
輕笑一聲,雲燼雪將珠子含入口中,也下了水。
和想象中不同,潭水並不算冷,但也不熱,是一種讓面板舒適的溫度。
而扎入水中,入目之景,震撼心神。
這幽潭從上面看並不算很大,水下卻彷彿完全不同的世界,浩瀚如海,一望無際,絢麗魚群飛遊而過,比外頭還要豐富多彩,是未曾想到的熱鬧。
兩人遊入深水中,和不同種類的魚類擦肩而過,這一廣袤宇宙猶如鏡中之景,從萬花筒中折射的色彩雜糅,幾乎讓人目不暇接。
正看的出神間,手被人握住,江炎玉游到自己身邊,似乎是擔心魚群過多將兩人衝散,所以靠的更近一些。
雲燼雪反握回去,兩人一齊遊向最深處。
大約半刻鐘時間後,可見水草搖動的潭底,一塊閃閃發亮的半圓天地扣在下面,裡面放著一張方桌,一架屏風,以及若干相當日常的生活用具。
兩人停在那半圓空腔前,觀察片刻,一起扎入,空氣猛然鑽進肺腑,腳下是堅實的土地。
剛從水中出來,渾身溼淋淋的,衣衫貼在身上,衣襬往下滴水,兩人渾不在意,都環顧四望著。
空腔之外,依然是魚類的天堂,這裡卻彷彿一處單獨闢出的房間,有些突兀,但置身於其間,抬頭看見的不是天空,而是幽深絢麗的光魚之海,也是奇景。
“兩位有何事?”
聲音勾回兩人視線,正前方有一扇游魚屏風,後頭似乎坐著一個女人,能看到隱隱約約的曼妙身形。
雖說奇巧將她稱之為魚奶奶,但這聲音,分明是年輕女子的。
雲燼雪單刀直入:“請問您是彩鱗魚嗎?”
“是呢。”
唰的一聲,彩鱗似乎展開面摺扇,輕輕搖動著:“你倆是來要彩鱗的?”
雲燼雪道:“是。”
彩鱗沉思片刻,故作深沉道:“想要我的鱗片當然可以,不過你們應當知道,想要什麼東西,就要相應的付出什麼,所以.”
合上摺扇,彩鱗道:“如果你們能將各自的珍貴之物給我,我便將彩鱗雙手奉上。”
珍貴之物
雲燼雪下意識看向身邊人,也恰好撞進一雙清亮的眼。
未曾想到的突然對視,讓她心臟都停了一瞬。
像是被火撩到,雲燼雪躲開視線。
想擦擦臉上的水珠,可又發現,兩人的手似乎還握在一起。
沒意識到時,似乎沒什麼,現在發現了,不鬆開似乎有些奇怪,但身邊人握住的力道沒有絲毫放輕,只有自己鬆開,好像更奇怪了。
正糾結間,江炎玉開口道:“彩鱗只是你身上微不足道的一片而已,你每天在水裡游泳,恐怕都不止掉那麼一片兩片了吧,卻要我們給出珍貴的東西,這好像不太合理。”
屏風後寂靜片刻,魚鱗哈哈大笑起來:“確實如此,被你發現了。”
兀自笑了片刻,她抿了口茶水,這才道:“老年人和你們開個玩笑,不介意吧。”
江炎玉道:“不介意,不過還請彩鱗奶奶送我們一片鱗,多謝。”
她許是心情很好,說話居然少有的極為禮貌。
雲燼雪聽在耳中,想轉頭再看她一眼,可對視的那副場景還深深刻在腦海,潮溼的發,白皙面容,彷彿燃燒著點點火星的眼眸。
彩鱗道:“行,沒問題。本來想裝裝故事話本里常有的那種深沉角色,看來我還是不合適呢。”
一片散發著彩色光芒的鱗片從屏風後飛出,落在江炎玉手心,她道:“多謝了。”
彩鱗又展開摺扇扇風:“沒事沒事,你們游回去的時候小心點,我要繼續睡覺了。”
她說完這句話,身軀陡然漲大,屏風後的曼妙女子形象變為一尾碩大的游魚,鑽入水中,一個擺尾消失不見。
將鱗片裝好,江炎玉轉身面向空腔之外:“走吧,師姐。”
雲燼雪還沒反應過來,這件事就這麼利索快速的辦好了,有些懵然道:“就這樣?”
江炎玉笑笑:“師姐覺得應該是怎樣?”
她臉色忽然一變,攤開手,那個藍色小珠子居然碎裂了,在她掌心磋成幾塊湛藍碎片。
江炎玉道:“這好像是方才接鱗片用的力道太大了。”
這東西咬在齒間,也能感受到有多麼堅硬,居然那麼輕易就砸碎了嗎?
但現實確實如此,雲燼雪看著那碎片,猶豫片刻後道:“沒關係,我這還有一個,我們可以交換著使用。”
越說聲音越小,說直接些,這就是間接接吻的行為。
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畢竟藍珠子只剩下一個,而她們兩人都不可能在水下閉氣那麼久。
江炎玉似乎就在等這句話一般,笑道:“好。”
見她答應的那麼幹脆,作為意見提出者,雲燼雪自己先紅了耳朵。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都是女生,沒關係的,大反派一個古代人都不介意,自己還在這扭捏個什麼勁?
打定好主意,兩人再次扎入水中。在眾多鮮亮色彩中,一紅一白兩道乾淨顏色反而顯眼起來。
上浮比下潛要簡單許多,她們沒用許多力氣,便輕鬆穿行於游魚之間。水中的一切都朦朧而夢幻,衣袂浮動,如飄然輕靈的羽翼。
算算時間,似乎差不多了,雲燼雪拉了拉身邊人,想將口中的藍珠子推出,讓她也喘一口氣。
可對上目光後,那眼眸中的明媚熾熱讓她下意識停住動作。
她看到江炎玉身後暈開的濃墨黑髮,看到她唇角的笑意,以及忽然靠近的那張豔麗面容。
抵在唇齒間的藍珠子被舌尖再次推回口中,臉頰被小心捧起,緊貼過來的柔軟紅唇帶著溫和水意。
雲燼雪視線顫唞,心神震動間,忍不住閉上眼。
她渾身力氣喪失,幾乎要控制不住沉下去,卻又被人摟住腰,死死摟緊。
小小一片天地間,游魚呼嘯而過,光彩絢麗,燦若銀河。
江炎玉始終盯著人,無數次在心中說,我只想要喘熄罷了,我只是覺得換來換去麻煩,所以才這樣罷了。
可良久之後,她也逐漸分不清,從這位愛恨交織的師姐那裡得到的,到底是呼吸,還是心跳蓬勃。
◎作者有話要說:
俺知道水下吻這個梗很老,但是俺真的好喜歡,俺是土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