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就連陳陵這種私白的仙門,過年也會張燈結綵,整個陳陵一派喜氣。

南北終於第一次見到了析家二公子。

他本以為向來浪跡江湖的析家二公子析蘊會是那種仙風道骨,不染塵世的性子,結果那天他看著一身紅袍蹲在那逗貓的析蘊,也不由得愣了愣。

“小老三,你又長高了,看,我娘給我縫的衣裳,可好看?”

析蘊一邊抱著十里,一邊給九里餵了塊肉吃。

九里叼著肉爬到析潯肩上,肥碩的小貓比析潯的頭不知道大了幾倍。

“還是十里和我親,你看看九里這個沒良心的,我餵它肉它還不讓我抱。”

“叔母手藝自然是這陳陵第一,我孃親最近向她討教了幾個紋樣,還在趕工。”

南北瞪大眼睛,他居然看見一向不愛笑的析潯笑了。

“這小孩我怎麼好像沒見過?”析蘊看著南北穿著陳陵的衣服,又有些面生,就回過頭來和南北打招呼“想必你就是試劍大會魁首南公子了,怎樣,在陳陵可習慣?”

他長得和析潯只有嘴巴有幾分相像,析潯冷淡如冰,析蘊又長得柔情似水……

“習慣。”南北點頭笑著,三里從一旁假山上跳到南北衣服上抓著,南北抓起三里,小三里在他手裡縮成一個球,嘴裡還一直喵喵地叫著。

“三里長不大,還沒我在南境看的老鼠大,還好我把它拎回來的早,不然我都怕它被吃了。”

“三里都沒五里剛生下來的小貓仔大,這滿陳陵的貓,屬它最小。”三里被南北拖在手裡,南北用手抓了抓它的脖頸,它舒服的咕嚕咕嚕叫。

“幾位公子。”下人跑過來和他們問好“主母說讓三公子和南公子去她院裡,二公子,失陪了。”

“快去吧你們倆。”析蘊笑著接過三里,使勁揉了揉“小三里,認不認得你析蘊哥哥?”

……

“孃親,嬸孃”

“大夫人,二夫人。”

“你們來了?”析家大夫人崔蘭和二夫人許畔兒正坐在一起“你們來了。”

“這新年新氣象,我啊,給你們做了兩身新衣服,你們快拿去穿上,我看你倆身形差不多,就做了兩件一樣的。”

“也有我的?”南北看著桌子上擺的大紅衣裳愣神,析潯先拿了衣裳謝過。

“是啊,快拿著,我看你和千塵的身形差不多,就做了兩件一樣的,你快去試試合不合身。”

崔蘭直接站起來把衣服遞到南北手上,南北急忙謝過。

“惜澤謝過大夫人。”

“我手藝不好,你倆且穿著,等我學成了,一定給你們做件更好看的。”崔蘭笑的溫柔“快去試試吧。”

二位少年回院換了衣服。

針腳還是有些粗糙,但是析潯照了照鏡子,倒是還沒在意這些細節。

析潯扯了條紅色的發繩給他。

“過年了喜慶些。”

南北接過發繩換上了。

正逢冬時,陳陵的風不大,院中兩個少年穿著還算合身的紅衣裳,南北那一刻想,他要真是析家人就好了。

陳陵這段時間也下山採買了許多年貨,南北和析潯的屋裡也添置了許多,大紅燈籠高高掛在屋簷,析潯的臉上也比平常多了三分笑意。

從去年開始陳陵上上下下許多東西都是析城來辦。最近他忙得很,很多時間不在陳陵,陳陵今年也擬了許多送禮的名單。

析家的大頭還是幾大仙門,雖然和半壁少有來往,但是面子上的活還是要說得過去。

除夕當天,析蘊買了好多的煙花爆竹,帶著幾個小孩玩的不亦樂乎。

家裡也有許多差不多年紀的書童,那天的陳陵真是雞飛狗跳。

琅琊

“大哥!看劍!”

程聞程韌正在比劍,程韌嘴裡叼了根草,眼神由著輕蔑到認真。

“好你個小子,放你夜獵打妖這幾年功力漸長嘛。”

“那是自然了。”

最終還是程韌贏了,只是比尋常更吃力了些。

程韌坐下喝了杯茶“我前段時間去了憫秀山尋了雪妖。”

“憫秀山是千年冰封之地,雪妖更是生人勿入的族群,哥,你去那幹嘛?”

“夙離,你聽我說。”程韌把嘴裡的草吐了,還在兩人身旁圍了個咒,現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前段時間,長安腳下山神廟,你可記得?”

“記得。”

“那隻狽精在洞裡幾個頭領之間法力最弱,你可知道?”

“可是他後來……”

“他的身上承載著方物的餘念。”

“方物?就是那個,可以開啟渠陽關的那個?”

“正是。”

程韌點了點頭“上次我帶回來方物殘片後,二哥緊接著說他最近從北境回來這一路上聽說半壁屠殺了好幾個仙門,雖說原本半壁勢力強大,吞併也實屬正常,但是大可以歸降,何必屠殺滿門?二哥急忙開始調查,終於問出,原來是秦家向他們討要方物統一交由他們再封印,幾家不同意,起了衝突。”

“鎮守方物的仙門大多都是沒落之族,的確抵不過秦家人多勢眾。”程聞說。

“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把方物彙集到一處,那便是極其危險的,方物彙集到一起的用途就是開啟渠陽關,仙家沒有魔族人,而魔族都未曾來仙家搶奪方物,秦家又有何用?”

“是啊,秦家又有何用?”

“程家和言家離得近,前段時間二哥叫來了言家幾位公子小姐,最後言芷姑娘想起她在離水求師時,她的師父有一樣寶物,就是這寒水衣。”

“寒水衣?就是那個凜冬嚴寒之際取千年寒水魚劃過活水的地方瞬結成冰再編織出的一件衣服,溶於血脈便可成仙的衣裳?”

“正是,這寒水衣平常穿著,便是可以走天入地,讓人也能在各種嚴苛的環境下生存,刀槍不入已是平常,編織這樣一件衣服不知要耗費多長時間,言芷說她回言家的時候還尚未編好。”

“這和秦家有何關係?和方物有何關係?”

“因為言芷師父還說,當今於世共十大寶物,如果在五境分別在適當的位置放入五個靈器,一旦開啟渠陽關和至非境,便會幻化出一條成仙的路來。這寒水衣便是其中一個。”

“成仙?”程聞瞪大眼睛“還能這樣?”

“是啊,”程韌抿了抿唇“這條路叫做通天路,但是同時,南、北兩路成包合之勢,天上再開個通天路來,也同時會引出地上的一個絕頂可怕的東西。”

“什麼東西?”

“陰陽魄。”

程聞皺眉“是何東西?我怎麼沒聽過?”

“有關書籍記載差不多已盡數失傳,還是言芷在離水時偶然得知,陰陽魄與通天路同時出現,陰陽魄維持著通天路的運轉,在人成仙的過程中,許多修仙之人將會被吸乾靈力而死,到時候還可能連累許多不修仙的人。”

“什麼?這種以他人之命換取自己成仙的做法簡直天理不容,秦家真要這麼做?”程聞猛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

“先坐下,夙離。”程韌拉他坐下“現在還沒有證據,只是我們的推測,所以我去找雪妖一族,現在最明顯的十大寶物之一就是雪妖靈物冰鳶,秦家若要出手,定當是以這裡開始,所以我拜託他們留意,如有需要,我程家定當鼎力相助。”

“好,大哥,我會記住的。”

“捲雲那邊,他是不受寵的那一脈,有什麼事情未必知道,你事事留意著,他父親雖被軟禁十年,但是總歸是與爹孃有極深的交情,今日是除夕,你要是想,可以接他過來程家。”

“好,那我馬上出發。”

“路上萬事小心。”

“好。”

程家五脈之傳,家族一起太過龐大,平時過年過節,只各院中過了,等到初一再統一吃頓飯。

陳陵

除夕這晚,一家人終於聚在一起吃年夜飯。

幾位長輩坐在主位,小輩都坐在次位,南北析潯同坐,他們的座位前也擺上了酒,南北看著眼前的酒肉流下了口水。

拜年時家中四位長輩都分別發了紅包,南北也是有的。

南北拎著沉甸甸的四個大錢袋,上面還繡了虎紋。

南北把錢收起來,看見析潯也把錢收進了縮戒。

他右手食指白玉戒指晶瑩剔透,不知已承載了多少寶貝。

南北又一眼掃到析潯的衣角,看到上面用細線勾出了一個扇子的形狀來。

他急忙去看自己的,發現自己的衣角有個小小的笛子。

褲腳上也是有的。

只是一半精緻一半歪歪扭扭,歪歪扭扭的那個還覆蓋了上面精緻的那個。

他抬頭看向主位上正在談笑的幾位長輩,眼中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楚。

他沒爹沒孃,煢孑把他養大,他對過年最深的印象,只是有個幾年,桌上會擺上一小壺酒,酒香清冽,是非衣醉。

煢孑會帶著他下山縫幾件新衣服,買點小玩意,煢孑不愛下山,但是卻總能帶著南北逛上幾個時辰的汴梁城。

煢孑曾經自嘲是半個繡娘,南北貪玩,破了的衣服,都由煢孑縫補起來,他貼上一片葉子縫個幾針,葉子就變成了一塊布料。

南北經常說他其實穿的是樹皮草衣。

“煢孑,你認識我孃親嗎?”

“認識啊。”煢孑一邊喝了一口非衣醉,一邊遞給南北聞了聞味道。

南北一下子叼住杯子不鬆口,把酒灌了下去。

“誒誒,你喝三七就行了。”

南北一口非衣醉下肚,瞬間感覺自己靈力順著筋脈跑。

“煢孑!”

煢孑笑著看他,南北滿臉通紅躺在地上,不斷地撲騰著,感覺靈力要從他的每一個毛孔流出來了。

“讓你貪杯!哈哈哈!”煢孑捂著肚子笑,拿著濁染拍他的屁股“臉紅的像猴屁股!”

南北起身去抽出東西去院子裡打了一套,煢孑一邊轉著濁染一邊看著他“使點勁!靈力才能出去。”

“這非衣醉當真是好酒,怪不得許多名士去私蕩林擲出千金只為喝這一口。”

“你莫要打趣我。”賦隱靠在門的另一旁,看著不過七八歲模樣的煢孑。

“我教你算卦吧,就這每次天震士交班這幾個時辰,怎麼樣?”

“你不是說過我天賦不高?”

“為了日後幫我徒弟個忙,賦仙師~”煢孑向他揚了揚下巴。

“你別拿這小孩身子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賦隱連連後退“我有負罪感。”

“行行行。”煢孑把非衣醉一飲而盡變成一個年輕人的樣子,與那孩童有些相似,只是稜角鋒利了些,一雙桃花眼,眉間一點綠葉,模樣俊俏非常,白淨的耳垂上一抹重重的鮮紅。

“二徒弟,來吧。”

南北已然在院子裡躺下,力竭睡著了。

長安

正逢初十,千藤長得好,念初白穿了件綠色棉衣,挽了個極素的頭髮坐在矮凳上,她望著手裡拿著的一根玉簪子出神。

“初白!”

鳳懷陽踏進院子,念初白抬頭望著他,她又重新把簪子別到頭髮上。

“怎麼了,將軍匆匆,可有急事?”

“初白,”鳳懷陽蹲在她的身前,眸光如燦“你要不要嫁給我?”

念初白愣神,只伸手拂去了他衣裳上落下的一片梅花。

“初白,我只是來問下你的意見,這樣的話你留在我府中,還能常常進宮,我們還能一起去調查白將軍的事,錦公子已經決定先行前往雲華,我們可以不用有夫妻之實,這樣的身份我想是極方便的……”

念初白手中捏著一顆螭山珠,她想就這樣拍進鳳懷陽腦子裡,可是她猶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她輕輕捂住鳳懷陽的嘴,眼神終於落在鳳懷陽眼睛上。

“我是妖。”

“無妨,姑娘知道,我從不在意這些,即使是月圓時姑娘把我吃了我也不怕!”

念初白不由得笑一笑“這又是哪裡看來的?”

“平時閒來無事,趁錦公子歇著讓他給我講的。”

“小錦還挺歡喜你……”

於是年初十六,長安城長寧王成親,迎娶擊潰雲華功臣念初白。

那日十里紅妝,群臣雲集,就連皇帝鳳昭忱也出來親自賞了成山的物件。

照理,念初白的家世身份並配不上鳳懷陽,她是民,他是君,可是天子特降下詔書,指婚為妻,又說她是守邊英雄,鳳懷陽現在也只剩空職,眾朝臣上奏的本子也就一一作罷。

錦華年那天也穿了一身紅衣,他面無表情。不太高興,想殺念初白這麼久,今天她出嫁,他倒還像嫁女兒一樣有些捨不得。

雖然他得比念初白小了幾千歲。

錦華年一步步在房頂跟隨著念初白的車馬,想起他們初相見時,念初白躺在明羽宮的塌上,他剛下手,便被念初白拍到了牆邊。

她沒殺他,她說“你跟在我身邊,以後會有你殺我的機會。”

他被強迫著留下來,有時他厭了跑了,過不了多久。總會再和念初白遇上,她揚著笑臉“小錦,好久不見!”

念初白突然變到他身邊來,和他一起踩著房簷。

“哇,這麼大陣仗。”

錦華年看著她,她今天漂亮的打緊,美人窈窕,鳳冠霞帔,杏眼桃腮,明眸皓齒,說一句傾國傾城再不為過。

嫁衣輕輕飄起,在這落雪的長安,又是一番景色。

“此去山高路遠,萬事小心,我會經常過去,你莫要怪我不在你身邊。”

念初白在他身邊緩步走著,錦華年輕輕拉著她的衣袖,念初白回頭看著他“妖怪,你想好了要嫁給這人間的王侯?”

念初白呆了一瞬“我從前便嫁過他的,我找他這許多年,皆是因了我心中這執念,陪他這一世後,我便再也不去尋了。”

“帝王家中事多的很,你如果現在反悔,我帶你走。”

“我可是當過後宮之主的人,假若真是不想再留著,我假死就是了。”念初白看著錦華年“小妖怪,你且不必擔心我了。”

“念初白,自此一別,你在這長安城,你可得常常過來雲華看我,你可別讓別人殺了。”錦華年淺笑“如果你何時受不了了隨時喚我,我帶你走。”

千里萬里,我都回來接你。

念初白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好。”

念初白眼看著轎攆要到長寧府,她便回去了。

錦華年跟在後面,看著她披著紅蓋頭,由鳳懷陽牽著,進了長寧府的門。

少年將軍意氣風發,英俊的面頰是抹不掉的笑意。

他後退一步,向著雲華去。

鳳昭忱識趣,淺露個面,怕擾了眾臣興致,就回宮去了。

“各位大人不醉不歸。”鳳懷陽給各位大人敬了酒,待到酒席散去,念初白已經在房中睡著了。

她倚在床的門柱上,鳳懷陽一身酒氣,被引著來到門前。

他很緊張,心跳的很快,他給幾個奴才扔了幾個銀子,遣散了他們。

鳳懷陽推開門進去,他關上門,看著靠在那裡的念初白,心跳不由得又加快了幾分。

鳳懷陽掀開念初白的紅蓋頭,念初白被驚醒,惺忪的睡眼對上鳳懷陽喝醉的迷離,鳳懷陽坐在她旁邊。

念初白看著他,鳳懷陽只是盯著地面。

他的臉紅撲撲的,像個毛頭小子,往日的冷靜自持現在已經消失不見。

“初白,我不會碰你的,我一會就睡在地上就好了。”

“這鳳冠要夫君親自摘的,我戴了一天,脖子都要掉了,你真不幫我拿下來?”念初白柔聲笑道。

鳳懷陽急忙幫她拿下來。

她的頭上依舊挽著那根白玉簪子,鳳懷陽看著她,彷彿一眼就跌進了她眼中的那片溫柔中。

“王爺喝多了,還要再飲一杯交杯酒嗎?”念初白起身倒了兩杯酒,把一杯遞給了他,

“也不差再飲這一杯了。”鳳懷陽笑著,伸手和念初白一同喝了這酒。

念初白看著鳳懷陽的眼睛,她終於,日思夜想,再回到了這個場景中。

他說過,她的執念太深了。

“初白……”鳳懷陽輕輕抱住了她。

皇宮

白澄歡過了這如火燒般的七天。再吃藥時身子還是有些受不住,可是已經好多了,她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強了很多。

這幾天桂花和桃花日夜守著,她的宮中被添了許多過冬的日常用品,鳳昭忱在初五那次之後也來看過她,那天是初九,她正昏睡,身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掉,鳳昭忱擰了毛巾給她擦身體。

她的身子又瘦了許多,現在恐怕他一隻手就能輕鬆的把她拎起來,就像她小時候一樣。

“我的容兒,容兒,你別離開孃親,孃親不想離開容兒……”

白澄歡斷斷續續說起胡話來,鳳昭忱正給她擦著後背的動作陡然停下。

容兒,是他們的孩子。

“我的容兒啊是天下最好的孩子,怎麼會不要孃親呢?”

她的聲音顫抖,鳳昭忱兩滴淚落在了她的腰上。

他的第一個孩子,他又怎麼會捨得?

等他擦好,他又坐在塌前,輕輕摩裟著白澄歡的手。

她的手比從前粗糙了許多,許是寒冬凍的。

白澄歡又嗚嗚地哭起來,她抽走鳳昭忱捧著的手,捂著自己的眼睛。

“父親,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歡兒好久都沒見到你了,我的容兒也好想你,你現在有沒有見到他,他有沒有長大了許多……”白澄歡哭著,又帶了些笑“沒事的父親,我也快死了,我們一家快團聚了,但是我不甘心,我還沒有為您翻案,忱哥哥他……不,是聖上,他從來都不來見我,他把我軟禁在這裡,我連句話都沒法說……”

鳳昭忱這兩年又何嘗沒在繼續調查,他懷疑的人太多,又怕邊境無人鎮守,雲華野心勃勃,他也身處兩難之境。

白澄歡不說話了,她只是哭,鳳昭忱替她抹去眼淚,便也出去了。

初五後,白澄歡的軟禁就被解除了,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心再去硬碰,如果有機會,她還要再親自去雲華,看看那個證據到底有多牢不可破。

正月二十,天氣暖和了些,白澄歡和桂花一同去了御花園。

她院裡有一棵合歡樹,除此之外,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其他的了。

她也不知道,外面的景色,居然變化的這樣大。

“這聖上怎麼引了這麼多的湖來?”桂花好奇地問“冰雪消融之際,主子,你水性不好,還是離水邊遠些,小心掉下去了。”

“無妨。”白澄歡笑了一下“這都有欄杆擋著呢。”

桂花歪了歪嘴“奴婢可還記得,白府從前湖邊也有欄杆,您也掉下去了,還是……”

桂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忙改口“還是小心些。”

“好。”

白澄歡眸子淡下來,緩緩倚在欄杆上。

還是鳳昭忱一把把她撈上來。

白澄歡披著粉色的大氅,裡面是淺黃的棉衣。

鳳昭忱記著她喜歡的樣式,可是她如今,也不太喜歡了。

陽光和煦,白澄歡突然心情好起來。

“桂花,我好久沒有跳舞了,這裡沒人,我給你跳一曲吧。”

“主子,我……”

白澄歡微微抬腿,她右腿不敢使勁,動作幅度只能小些。

舞步輕盈,卻也萬般沉重。

一曲舞畢,白澄歡便急忙靠在桂花身上,桂花抱住她,面色擔憂。

“主子,我扶你到那邊歇會吧。”

桂花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亭子,卻看見純貴妃和幾個妃嬪往這邊走來。

“主子,純妃。”桂花輕聲在白澄歡耳旁提醒,白澄歡回頭,看到了身後的一眾妃嬪。

“婕妤白氏,給貴妃娘娘請安。”

白澄歡跪下,桂花也緊跟著跪下。

“今日天氣不錯,想著來這後花園看看風景,沒想到一進宮就看到這邊有人在跳舞。走近一看,竟然是白婕妤。”

純貴妃並不叫她起來,白澄歡跪著,看著高高在上的純貴妃,那時候她還是隻是個昭儀,父親是尚書,會日日來給白澄歡請安,在她面前裝乖巧。

她確實看重她這份乖巧,也說了許多好話。

如今樹倒猴孫散,她這幅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姿態,早已經變了。

白澄歡不能久跪,她的腿帶著她的腰一起疼,她使勁抓著袖子,不讓自己癱倒下去。

宋玉純就站在她身邊,有個白澄歡從前見過的妃嬪向前邁了一步,她看了白澄歡一眼,對著宋玉純貼上笑臉。

“貴妃娘娘生在江南,喜歡水,聖上便派人挖了許多湖來,聖上真是體貼啊。”

可惡,以為是幫她說話的。

但是怎麼可能呢,白澄歡已經在走下坡路了,這種人死後,丟到蠻荊去,都沒人會覺得可惜。

“聖上日理萬機,還能記得這些小事,貴妃娘娘當真是好福氣。”又一個人過來說。

白澄歡抬頭看了一眼,從前她喜歡木欒,這裡便種了許多的木欒,而今木欒卻是一棵也沒了。

物是人非。

可笑,才只兩年,宮中風向已然大變。

“從前可是種了許多的木欒花呢,娘娘不喜歡,聖上便全挖了。這份獨寵,可就是娘娘一人的。”

白澄歡不由得笑了,這份寵愛,他對誰都如此,或許以後純貴妃失寵,再換個人喜歡梅花,就得把這池子都填上,再種上滿院的梅花。

“呦,白婕妤何事這麼高興啊?今天是什麼日子,要不要本宮幫你想想?”

白澄歡自然是不記得的,腿上腰上傳來的痛感只讓她渾身顫抖。

“想起來就起身,想不起來,可別怪本宮不客氣。”

“臣妾不知,請娘娘恕罪。”

“大膽,今日是貴妃娘娘的生辰,你理應祝賀,你不知?”

宋玉純低頭看著她“來人啊。給白婕妤長長記性。”

白澄歡被人扯著衣領,重重扇了幾個耳光。

她只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即將暈倒之際,她看見一身綠衣的念初白跑了過來。

“住手!”

白澄歡倒在了念初白懷裡。

念初白急忙捻出一顆紅色的藥丸給她服下了。

“貴妃娘娘管理嬪妃的方法倒還真是簡單粗暴,不過忘了生辰,便這樣打一個病人!”念初白冷聲說。

“怎麼又是你?念初白,”宋玉純皺了皺眉“哦,不對,現在應該是長寧王妃。”

鳳懷陽大步走來,桂花接過了白澄歡。

“貴妃娘娘,這白婕妤乃是我家夫人的病人,你讓我夫人前面日夜忙碌磨的藥通通作廢,白婕妤還得重新醫治,你這般對待白婕妤不打緊,你讓我夫人要再鑽研藥方,我夫人拼命救治,你又這樣打她,這不是在打我長寧王府的臉嗎?”

“王爺恕罪,本宮沒有這樣的想法,請王爺不要多心了。”

白澄歡被桂花扶著站起,她靠在桂花身上,腿不由得一直顫抖,她忍住疼和眼淚,看著念初白。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無妨。”

鳳昭忱過來的時候,宋玉純第一個跪下去。

“聖上萬福金安。”

白澄歡也跪了下去,那一刻,她的疼再也忍不住,她重重摔在地上,磕在欄杆上,撞的頭破血流。

在這場愛情中,她亦是殘破之身。

鳳昭忱沒看其他人,他一把把白澄歡抱進懷裡,讓念初白看。

“白婕妤只是跪的太久了,地上涼,她又被打了幾巴掌,難免頭暈耳鳴。腿帶著腰又連著骨,白婕妤身子太脆,已經是不能再跪任何人了……”

“免了免了,以後讓白婕妤不必再跪了,純貴妃傲慢,長寧王的面子豈是你能駁的?軟禁一個月,俸祿減半,在此期間由瑾妃代協六宮,你們這幾個就在這裡跪著,一直到太陽落山。”

鳳昭忱抱著白澄歡去了朝暉殿。

她真的好輕,似乎輕輕一捏就要碎了。

鳳昭忱腳下生風,桂花一直跟著,白澄歡終於流出了眼淚,她喃喃了句“桂花,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傻瓜,你不會死的。”

朝暉殿的樹已經泛綠,不愧是朝暉殿,樹木都比尋常茂盛許多。

那時白澄歡一邊坐在鞦韆上,一邊看著月亮,對著一旁的鳳昭忱說:

忱哥哥,你以後是要做皇帝的人,難免也會有許多的妃子,我不會讓你天天來看我的,你只要想起我的時候來看我就好啦。

但是你不能很久不來看我哦。我可能真的會很想你的。

那多久算很久?

一個月吧,我是個大度的人。

好,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