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年x月x日.晚

原本是報有某種希望的隱仙溪一行,結果令人非常的失望。早上趁興而去,傍晚敗興回來,仍然沒有尋找到絲毫有價值的東西。

一天勞累奔波下來,下山返程回到公路邊停車場的時候,暮色蒼茫,華燈初放,遠遠近近的的街燈一盞接著一盞次弟亮了起來。

簡單的碰頭湊了一下情況,楊蒼海已經沮喪了好一陣子的心情,又從坡子巖頭上跌墜下來,一落千丈。

他看看聚攏在一處的老趙和幾個兄弟,個個都疲憊不堪,無精打彩,垂頭喪氣,情緒低落,在沉默不語的沉悶中,任憑指縫間嘴角上的菸頭,在縷縷青煙中明明暗暗。

楊蒼海扭頭遠眺了一眼隱仙溪正上方的雪人峰,峰巒疊障,夜幕輕掩,左右兩邊的蘭峰和應樂峰,一派朦朦朧朧,顯得蒼蒼茫茫。他再放眼遠處,高高的中和峰已經悄悄的完全融化在了暮藹之中,更是深沉得有些目不可及。

楊蒼海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今天本是衝著那個“山”字而去的,他對蒼山十九峰十八溪的名字當中,唯一的這個帶山字的隱仙溪的“仙”,報有滿懷的期望,指盼著能夠尋覓到解開謎底的那一柄鑰匙。

他和老趙分兵兩路,帶著人沿隱仙溪兩邊仔仔細細翻騰了一個遍,所有的村莊,樑子,坡,窪,溝,壑,林。凡有名字和稱謂的,不管是正規冠名還是土俗叫法,都毫無遺漏的逐一查詢。結果除了只有這隱仙溪的仙帶個山字,其它不要說山,連帶有三,散,扇,傘等同音字的都沒有。

楊蒼海的內心世界裡,象一次在洱海深處游泳,不時的泛起陣陣空虛,甚至在一種緊張,著急的悸動之中,感覺有些微微的膽怯。

他知道身為領導,這種情緒的波動,據有極大的危害,一旦傳播開來,將形成致命的感染,一發不可收拾。

他又散了一轉煙,滿臉輕鬆,笑咪樂呵的問,“你幾個咋個說,晚上整點哪樣?白的還是色的,格是一人來兩瓶風花雪月?”

楊蒼海的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他嘴裡“哦哦”的應了幾句,連聲說,來!一定來!我們刨幾口飯就來。

見老趙和眾人齊刷刷的投過來關切的眼光,楊蒼海說,李老師打來的,董老對案子裡的這個“山”字,有些想法和意見,問能不能過去一趟。

一聽說和案子有關,又是董老專家招呼,眾人頓時精神一振。老趙也來了勁,湊近過來問,董老有哪樣想法?

楊蒼海說我咋個認得,去聽聽就知道了。

才剛剛提出了要去整一頓,說到說到就要撤退。楊蒼海有些歉意的看了看眾人,還沒等他張嘴說什麼,警長小劉機靈,催說莫管我們了,你兩個快去,路上整塊麵包得了,車上還有,見董老要緊。

楊蒼海和老趙趕到董老家,李雲已經到了好一會兒,正陪著董老在款閒話。

楊蒼海報歉的解釋了兩人遲到的原因,董老饒有興趣,詢問他們今天的結果,楊蒼海大概說了一下隱仙溪之行,董老笑著點了點頭。他說,“請你二位來,是對三幅帛畫中的那個‘山’字,有些考證和想法,對字的考證沒有問題,想法呢不一定對,僅供參考。”

楊蒼海忙說,“董老客氣了。”

“我剛才聽小云講了你們對三幅帛畫的排列,分析,我贊成,順序是對的,一二三,循序漸進,符合邏輯。十九個黑點暗示的蜂,代表十九峰,代表蒼山,抽象的大口暗示山洞或者是穴,縫,甚至是一方山窪。中間的這個山字,我原來也以為就是指蒼山,現在看來,似有些孟浪。小云說你們也想到了,不會兩幅帛畫都暗指一個意思,不但浪費,而且衝突。兩者所暗示的,應該是不同的東西。順三幅帛畫的排列,可以這麼理解,在蒼山,某處,一個地點,藏著一個秘密。十九個黑點畫指蒼山,山字指某處,張大的口指地點。如果這樣,當前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這個某處,莽莽點蒼山,連綿數百里,只有確定了某處,才有可能找到地點,環環相扣,緊密相連,古人的初衷,恐怕也就在這裡。”

老趙,楊蒼海和李雲,覺得董老的話句句在理,不由得連連點頭稱是。

“現在來看這個‘山’字,它就是一個確指,下面的弧線,是輔助,提醒,指示,它可能是指一條溪水,一灣河流,或者是一條小路。但從目前來看,它的作用不大。千百年來,溪水河流路徑,可能都早已經物是人非,變化莫測了。可能沒有變化,因此也是最重要的,還是這個山字所暗示的東西。我認為,它也是一個確切的地址。你們既然查了蒼山所有峰和溪的名字,都沒有帶山字的,這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三幅帛畫都是暗示,是謎,如果直白的用一個字來表示,不如干脆寫上某地某處得了。這個山字既然是暗示,隱喻,就絕不會那麼淺顯。”

李雲起身,給眾人續了茶水,董老停住話題,“咻咻”的喝了幾口。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除了蒼山不會變,某處,地點都可能變。千變萬化,物是人非,銅瓶的秘密,無處尋覓,這個謎底有可能永遠解不開了。”楊蒼海在一旁喃喃的自言自語。

“是呢嘛,大的蒼山不會變,小的地形,地貌,地表,認不得變了多少回了,怕早就物是人非了。”老趙的話,也象一劑洩藥,令人氣餒。

李雲不好說什麼,“嘿嘿”了幾聲,提醒兩個人注意情緒。

董老沉默了一會,放下茶杯,“事實如此,歷史之謎往往就是這樣,能夠解開的機率,一半對一半,要麼成功,要麼失敗。但是成功的,大多依賴於不放棄,依賴於信心,失敗的,很多是半途而廢。就象是這南詔王陵,千百年來,人們都在關注,尋找,都沒有結果。從區域性,個人,時段來看,是失敗了,但是仍然有後續者,仍然在關注,尋找。說不定象那首詞說的,‘眾裡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經意之間,謎就解開了。”

楊蒼海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老趙解嘲說,主要是這個謎一而再,再而三的都解不開,剛剛鼓起來一點點氣,吱溜一聲又跑光了。

李雲插話說,起碼我們是有條件有基礎的吧,這三個銅瓶,三幅帛畫在手上,就是一盞燈,可以照亮破解秘密的道路。

董老看看三人,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信心。”

他似乎是又回到了剛才的思路,接著話題說,“先前說到十九個黑點和張大的口,都是一種暗示,那麼這個山字,也應該不會例外。它暗示什麼呢,現在還不得而知,暫且放下不說,我們先來研究琢磨一下這個山字。帛畫上為什麼要明明確確的寫這個山字呢,整清爽它裡裡外外的意思,才有可能搞明白它的確切所指。”

董老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這個山字,就是一個標準的漢字,但是從書法這個角度,也可以從側面應證一些東西。我仔細的考證了一下,首先,這個山字,工工整整,規規矩矩,是典型的楷書。第二,這個楷書,我認為是顏體,顏真卿的楷書字型。顏體楷書,源頭在唐,從這個角度,和南詔國的諸多事情,都掛得上勾。”

董老看了看三人,又說,“唐文化博大精深,輝煌燦爛,達到了中國封建文化的最高峰,書法從初唐起而極盛,楷書,行書,草書,都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地,對後代的影響,遠遠超過了以前任何一個時期。

唐代重學,國家級的最高學府有六種,即國子監,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這個書學,就是專門為書法家和書法理論家設立的,是唐代的首創。初唐的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等。中唐的顏真卿,柳公權等。晚唐的李鶚,楊凝式等, 都是書法大家。

在中國的書法史上,最著名的楷書四大家,就是唐朝的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和元朝的趙孟頫。

為什麼說這個山字是顏體,而不是歐,柳,趙體呢,這是它們各自的特點決定的。

唐朝早期的歐陽詢,他的楷書法度嚴謹,筆力險峻,代表作是《九成宮醴泉銘》。

唐朝中期的顏真卿,是中囯二王之後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書法家。其草書,行書都屬上乘,但最大的成就卻是楷書,舉世公認為楷書的正統。特點是端莊雄偉,氣勢開張,其代表作有《顏勤禮碑》《顏氏家廟碑》《多寶塔碑》《麻姑仙壇記》。

而柳公權的楷書,結構遒勁,以瘦勁著稱,後人將他和柳公權的楷書並稱為‘顏筋柳骨’,他的代表作是《玄秘塔碑》和《神策軍碑》。

趙孟頫呢,一生跨了宋元兩朝,極善楷,篆,隸,行,草書,尤以楷書著稱於世,其書風圓潤端正,飄逸娟秀,代表作是《玄妙觀重修三門記》。

四個人的書法特點,各不相同,而且突出,鮮明。經過反覆比對,我認為這個山字,就是顏體楷書。這個結果有什麼意義呢?首先,可以用它來斷代。顏體,產生於唐中後期,確定這個山字是顏體,年代就可以斷在唐,及顏真卿之後。其次,這個山字,和銅瓶上那個‘銅瓶山,離羊斷’的山字,都是顏體楷書,而且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明裡暗裡,都凸顯出一種內在的必然和契合。最重要的是,顏真卿生活在公元709年至784年,此間,南詔興起並開始鼎盛,官制,兵役,文化等各方面,都學習效仿中原唐朝,這裡面也包括書法。綜合來看,結合銅瓶,字型,和我們猜測的南詔王陵之事,就與中晚唐之後的年代相吻合,能夠聯絡得起來,不牽強,也不兀突,更不會牛頭馬嘴,張冠李戴,鬧出常識性的笑話了。”

說帛畫銅瓶上的山字是顏體楷書,和唐代有聯絡,這個意思楊蒼海聽明白了。他沒有搞清爽的是,這和眼面前的查詢尋覓,釋疑解惑,破開三幅帛畫的秘密,有什麼關係。

“董老,這個字是顏體,是楷書,這個意思聽明白了。但是它和暗示的某處,有什麼關係呢?”楊蒼海提出疑問。

“這兩者有關係,也沒有關係。確定字型,不過是可以斷代於唐,和南詔諸事相連,映證關於銅瓶所產生的一系列猜測。它對於確切的那個某處,現在來看,還沒有發現有直接的關係,這個山字暗示的某處,還要繼續分析。”

楊蒼海對董老的這番話非常失望,他沒有把這種失望表顯在臉上,但內心的深處,又一次湧動起了一落千丈的感覺。

董老彷彿沒有察覺楊蒼海的失望,繼續說,“我想這個山字,既然都認為不是明指,而是暗示,那麼它和峰巒,樑子,嶺壑,山村山莊山林山坡等等的地名,應該是沒有,也不會有什麼直接的連繫。今天楊警官他們的隱仙溪之行,證明了這一點。山字是廣義的,山上的某處,是狹義的。這個某處,沒有山的名字,又用一個山字來暗示,我猜想是不是和山形地貌,峰巒的形狀走勢有關。”

“山形,地貌,山,三,”李雲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她喃喃自語了幾句,有些遲疑的說,“剛才提起銅瓶上的字,原來以為銅瓶山,是一座什麼山,後來認定是三個銅瓶。我突然想起蒼山十九峰裡,有座三陽峰,蒼山上,三陽峰,三,山,會不會指那裡呢?”

董老沒有理她,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伸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東西,展示在三人眼前,“這個筆架,你們看,就仿是個山字,象不象。”

楊蒼海從董老手上接過筆架,這是一方大理石的文具,三峰,活脫脫一個立體的“山”字。

董老巡看了一眼面前的三個人,“當然囉,這方文具,也只是一個啟發,可能是三峰,或者五峰,甚至是七峰……,”

沒等董老的話說完,楊蒼海一拍大腿,“合囉!合囉!這個解釋有道理,我看很靠譜。”

董老喝口茶水,慢悠悠的說,“靠譜不靠譜現在還難說,既便是仿這種,尋找起來,難度也非常大。千百年的變化不說,僅是這蒼山十九峰,方圓數百里,找一個具體的山形地貌,難啊。”

他又專門看了一下李雲,“小云說的三陽峰,也是一種思路,應該通盤考慮。”

“我看也是難。山上山下,看山都不一樣,‘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這個某處,這個山形地貌,究竟是在哪一片,哪一峰?還有,怎麼看,咋個觀察,從什麼位置,方向,角度……?”

老趙覺得,李雲說這些話,看起來好象是在順著董老,聽起來又彷彿是在故意的唱對臺戲,不等她的話說完,搶著打斷她,“還沒有開始找,莫要先嚇人。難是難,不難還輪得著留到現在,前人哪輩子就破解秘密了。但是董老的這個想法,最契合實際,最有可能發現這個某處,咋個整呢?找唄!”

楊蒼海說,“我幾個肯定是不行,還是要再找熟悉蒼山的人,林業系統巡山護林的,地礦系統勘探找礦的,地質,測繪,再擴大點範圍,經常上山放羊揀菌,喜歡爬山探險的驢友,對了老趙,打報告買無人機,能飛起來在空中照相的那種……,”

董老也打斷了楊蒼海的話頭,“工作安排佈置嗎,你們回去好好商量一下,這個事情,又要抓緊,又不能急,找不到關健的那一環,急也沒有用。”

聽董老說到這裡,讓楊蒼海想起了那天李副在辦公室和李雲段劍平在飯桌上說的一番話。

不同的地點,不同的人,話一樣,連語氣,神情,腔調,都如出一轍。

他肚子裡暗暗想笑,但是沒有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