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那女子捆綁在自己背後,手持著劍,搖搖晃晃離開山坳。

夢裡的他,心底有一股無法抽離的哀傷,秋日的風格外衰落凋敝,正對應他的心境。

正當他困在夢中無法自拔時,不知是何原由,整個身體都開始劇烈搖晃,無論他如何用劍支撐都不行。

耳邊是吳子虛焦急的呼喚聲,只是孔來風這個名字很陌生,他似乎在哪兒聽過。

片刻猛然驚住,孔來風這名字不是他拿來框吳子虛的嗎?

只是他從未叫過自己這個野名,所以一時半會兒,他竟想不起來這是誰的名字。

想到此處,他陡然驚醒,迷茫的看著搖他胳膊的吳子虛。

“吳兄怎麼了?現在天還早,你不睡一會兒嗎?”

“別睡了,這裡可能要塌了!”

“什麼??”

他思緒還困在夢中無法剝離,猝不及防的聽到廟要塌了的話,腦子一時有些跟不上。

愣了一下,他立馬感覺到剛才夢裡猛烈搖晃,竟是真的,要不是吳子虛用力拽著他,他怕頭已經磕到供臺的尖角了。

“搖晃的這般厲害,怕是要塌了,可能我們無意中進來,破壞了裡面的封印。”

吳子虛語速很快,全然不像平日裡淡定沉穩的模樣。

衛長離被他用力拉著,到還沒有甩出去,但窩在他身邊的那女子就沒有那麼好運了。

本就剩個輕飄飄的鬼影,猝然被甩飛出去,幸而她輕盈,似被一股力量虛虛扶了一把,這才穩住。

隨後連忙手腳並用,爬到衛長離身邊,抱住他的胳膊。

青白交加的臉上莫名染上一層驚恐,四處張望快要塌陷的山廟,使勁往衛長離身後靠攏。

看的衛長離好氣又好笑。

氣她都是鬼了,還這麼膽小!

笑她抱住自己的胳膊,像抱住金大腿一樣不鬆手。

衛長離努力穩住身體的空檔,伸手摸了摸那女子的頭髮,聲音溫吞的說道。

“別怕,有我在!”

這句話立馬讓那躁動不安的女子,安靜了下來,但雙手還是死死圈住衛長離的胳膊,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說話間,整個山神廟果然開始坍塌,此處年代久遠,雖沒有人來禍害,卻也與窮閻漏屋大差不離。

此刻哪能經受的住這般動盪,廟頂的木屑“撲撲”往下掉,下面的兩人一鬼,沒有一個能倖免的。

煙迷霧障的灰塵,興奮於能重見天日,毫不顧忌下面幾人狼狽的模樣。

那些躺在地上的魂師,此刻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原本毫無意識的他們,竟莫名其妙整齊劃一的跪在地上。

衛長離顧不得管他們,連忙站起身,想把吳子虛和那個女子帶出去。

可整個山神廟都被下了一層金剛似的屏障,他根本無法破開。

磚石樑柱從中折斷,四分五裂砸下來的瞬間,被衛長離祭出的長劍用力格擋了一下,在他們站的位置偏離了幾寸。

堪堪砸到他的腳尖處,磚石樑柱落地,帶起一陣嗆人的灰塵。

衛長離死死將吳子虛和那女子擋在他身後,那些魂師他驅使不及,竟被突如其來的斷梁壓成了泥。

頃刻間灰飛煙滅!

他身後的那女子,瞪大雙眼,在石像倒塌之時,她竟還想衝出去扶一下,被衛長離用劍身格擋住。

只是他擋住了那女子,卻沒有擋住衝過去的吳子虛。

衛長離……

吳子虛連人帶椅子,被壓在那巨大的神像下面,衛長離一張符紙隨手甩了出去,將紙人支在下面,減緩了衝擊。

他連忙飛身掠過去,一手用力托起倒下來的神像,一手將吳子虛從下面拉了出來。

他甩出去的那張紙人,“哼哧,哼哧!的抬著雙手,衛長離托起神像的空檔,那紙人猛地坐在地上,有模有樣的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汗水。

還沒等他抹完,就被衛長離腳尖一勾,踢了出去。

隨後他猛地卸力,那神像轟然倒塌,果然如衛長離想的那般。

神像裡被注入了靈識,護佑著這山神廟。

他扔開那神像之際,明顯看到從那碎裂的石像之中,飛出一抹光亮。

只是那光亮不等他反應,便迅速穿過他的額心,衛長離只覺額心一痛,便沒了知覺。

吳子虛在衛長離鬆開石像的一瞬間,他面上的神情既恍惚又哀痛。

一口血直接噴了出去,而那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隱隱有淚光閃爍。

明明是個鬼,無疼無痛的,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潸然淚下的錯覺。

衛長離倒在地上後,地動山搖的山神廟,像被猝不及防下了定神針,立馬止住了搖晃坍塌。

那女子站穩腳步,連忙跑到碎裂的石像跟前,雙膝“撲通”跪到石像邊。

伸手去攬收石像,可惜她的十指軟塌塌的,沒有指骨的支撐,反倒像是撫摸。

吳子虛一口血噴出去,人清明瞭許多,眼睛裡的暗光似乎也更加明亮了些。

只是那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可以說非常的難看,陰沉著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誰刨他家祖墳了。

而衛長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體周圍瀰漫著一層淡藍色的光暈,將其包裹在懷。

他的意識,正在與剛才穿透額心的那道光影做鬥爭,只是對方的力量過於強大,更像是在逗弄他玩遊戲。

直到最後他被那道光影徹底吞噬,他才終於從中解脫出來。

他再次醒來已經過去了十天左右,山神廟外的那層屏障,不知何時已經消散,秋日的陽光照進殿內。

攜帶著秋風涼意,給落敗的仙人添了幾分輕愁。

吳子虛不知去哪了,空蕩蕩的神殿內,只剩下那女子,小心翼翼的守在他跟前。

衛長離眉眼溫吞的伸手摸了摸,那女子柔順的頭髮,語氣似嘆息般說了一句。

“乖,好久不見!!可有想我???”

雖是問話,可衛長離並不指望對方回答他什麼。

那女子懵懂無知的睜著大眼睛,雖然臉色青白交加,但是莫名讓人覺得,她現在很開心。

衛長離輕笑一聲,“那個耳聾眼瞎的瘸子呢?他就這麼丟下我們不管了!!”

他說這話時,吳子虛剛好出現在門口,手中還捧著用香爐打來的水。

衛長離一點也沒覺得,背後說人有何不妥,兩人隔著一道破敗不堪的門,遠遠相望。

一如往昔,

像隔著那道天裂般的生死契闊,誰也跨不出去。

衛長離站起身,雙手負於身後,悠然閒適的走到吳子虛身邊。

彎下腰歪著頭與他的側臉相對,他離得很近,故意將呼吸噴灑在對方的耳窩,像個玩心大起使壞的孩子。

吳子虛自他走到自己跟前,便垂下了眸子,斂了所有神情。

衛長離眉眼在他的耳窩處掃視,單看此情此景,會讓人覺得這人真輕佻無禮。

衛長離見他連半點兒反應都沒有,不由得覺得無趣,便直起身體。

好巧不巧看到門內的阿遙,正用袖子掩住臉頰,只露出一隻眼睛,好奇的偷摸盯著他們看。

衛長離哭笑不得,這丫頭可真是個寶貝!

他伸出手推著吳子虛的椅子進到殿內,對於散落在地,不知被誰堆成石堆的神像。

衛長離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倒是吳子虛在看到那堆石頭後,神情有片刻渙散。

路過阿遙時,衛長離伸出手指,在她的腦門上虛虛敲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

明明沒有知覺,但她還是伸手捂住腦門,眼睛巴巴的望著衛長離。

“吳兄這幾日辛苦了,這水是打來喝的嗎?”

他邊說邊將吳子虛手中,盛滿清水的香爐接過去,放到一邊。

“我原本打算你再不醒,就用水潑你,既然如今你醒了,想喝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之前在裡面盛過尿。”

衛長離驚詫的看向吳子虛,他是怎麼說出這種話的?

“我不喝,我要喝水會自己去找了,倒是吳兄你,行動多有不便,要是渴了就將就一下吧!”

衛長離說完後,吳子虛目光幽深的看他,兩人在一次出現剛才門口對望的情景。

衛長離彎下腰,伸出手指輕輕的撩撥吳子虛散落的髮絲,一手支在椅子上,眉眼間盡是窺視。

他聲音溫吞,將之前對阿遙說的話,對吳子虛又說了一遍。

“好久不見!!可有想我???”

這一次他靜靜地等待著,望向對方的眼神,總帶著幾分探究。

吳子虛沒有說話,只是手指無意識的平整著,那條暗紅色的綢帶。

衛長離沒有等來答案,直起身體,在殿內轉了一圈,轉到那口棺木跟前時,他將手覆在上面。

轉過頭對身後的阿遙說道:“小乖,過來!在這裡睡一覺好不好?”

他說完,阿遙有片刻懵懂,下一瞬聽話的飄了進去,衛長離手撐著棺木的邊緣,對睜大眼睛看他的阿遙說道。

“睡覺要閉上眼睛的,你把眼睛睜這麼圓,怎麼能睡的著呢?”

阿遙聽話的閉上眼睛,衛長離伸手虛虛摸她的額頭,聲音不知不覺染上一抹笑意。

“這才乖,你好好睡覺,養一養魂氣!”

衛長離安撫著她,直到感受到她逐漸安靜下來,他才終於收回手。

他怕阿遙一個人醒來找不到他,於是用磚石刻了個一模一樣的自己,用指尖的血,做了契引。

這樣無論他走到哪裡,只要有契引在,她都能找到自己。

衛長離將那超小號的石像娃娃,放到棺木裡,讓它陪著阿遙。

隨後將棺木合上,在空中隨手畫了幾下,便將原本需幾人才能抬動的棺木,縮小到了巴掌大小。

他將東西揣進懷中,一抬頭猛然看到吳子虛,正幽幽的望著他的動作。

衛長離微一挑眉,笑著說道,“這東西溫眸老巢裡多的很,等過些日子,我在去給你弄一個來。”

“現在這個我先應應急,阿遙她在這裡待的時間太久了,靈識快散了,你別生氣!”

衛長離莫名的給他解釋一堆,對方只模糊的“嗯”了一聲。

他也吃不準對方這是幾個意思,但他知道,這事不能再提了,不然容易捱揍。

“這裡也廢了沒什麼大用,我看我們不如繼續趕路?”

“嗯,你決定!”

吳子虛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有片刻低迷,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衛長離……

“我看趕路倒也不急,不如在休息一晚?”

“嗯,你決定!!”

又是這話,衛長離撇嘴,心道:“什麼都是我隨意,要是我說睡了你,你也隨意嗎?”

不過心裡雖然有些抱怨,他還是任勞任怨的收拾了一下,被砸缺角的供臺。

又出去打了一隻兔子,在河邊捯飭好,拿回山廟中烤了。

兩人吃飽喝足,衛長離感覺吳子虛人也有精神了些,不在懨懨的。

“吳兄,委屈你今晚在椅子上睡覺了,這裡還有半隻兔子,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吃,我先眯會兒!”

衛長離說著便走到供臺邊,往上一趟,枕著雙臂,曲起一條腿開始打呼嚕。

吳子虛對他說睡就睡的本事,佩服的五體投地,靜靜的坐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將椅子挪動到角落裡,閉眼冥想!

半夜,

一陣急促的鈴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可廟中的兩人卻渾然不知,睡的很是酣眠。

那陣鈴音時輕時重,像故意逗弄人的,又像是催人入眠的。

衛長離意識渙散,他感覺自己身處蒼茫飄揚的冷霧中,周圍被陰森之氣圍繞。

在他面前,有一個人影,隱隱綽綽隱在層層迷霧當中,看不分明是他的正面還是背影。

衛長離不由得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看清楚,是一人正雙手負於身後,背對著他。

那道背影挺拔堅韌,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那道背影略顯佝僂彎曲。

像是雙肩上壓了千金重的石頭,讓他看上去有些頹然。

“兄弟,你哪位?”

衛長離衝著那始終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提高音量喊了一嗓子。

對方似乎微怔了一下,片刻後緩緩轉過身來。

衛長離看到那人的臉時,莫名吃了一驚,連忙走上前去問道。

“吳兄?你腿好了??”

衛長離看到的,正是吳子虛的臉,只是他與吳子虛似乎又略有不同。

這人身上的氣息,比吳子虛凌厲很多,像是常年掌奪生殺大權。

練就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你還有臉來見我??”

衛長離懵了一瞬,他又做什麼了?哪兒開罪這人了??

莫名其妙的看向似笑非笑的吳子虛,衛長離不知為何,突然打從心底裡生出一股,濃濃的寒顫來!

聲音不知不覺,染上了一絲猶疑。

“我不過就是把你的棺材,借用借用,我都說了等回去了,我去溫眸老巢裡,給你在搞個新的!”

他說著話,還偷瞄著眼前的吳子虛,總感覺哪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於是伸手搭在對方的肩上,繼續安慰道:“別這麼小氣,我又不是外人,說好了回去再給你搞個新的,我辦事你放心!”

吳子虛斜著眼睛,睨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衛長離這才明白哪兒不對了!

“吳兄,你現在能看見我嗎?你這腿什麼時候好的?快走兩步我看看!!”

他生拉硬拽的扯著吳子虛的胳膊,非得要走幾步,對方卻一動不動看他。

衛長離眉眼間笑意點點,一手抱胸,一手搭在下巴上,來回摩挲。

“你這人性子真是變扭,身體好了該開心才對,你老是繃著臉幹嘛?”

說著還用肩膀撞了一下他,一副賤兮兮的神情,眉眼上挑繼續道:“要是以後有喜歡的姑娘,你也這副模樣,人家可是要跑的!”

“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