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小區所處的位置是L市房價最高的地段,這個片區背山面海,又是一些國際公司的總部所在地,L市市政的建設也是加大了這一片區建設的力度,兩個全市聞名的公園也是在這個片區的東西兩角,皆是遊客打卡勝地。而在鴻蒙小區周邊也是各大小區鱗次櫛比,均以高價聞名。

斐昊住的小區離鴻蒙小區有兩公里左右的距離,是這個地段房價最高的小區,也是資源設施配備最好的小區。斐昊住在這個小區東面的別墅區,這是這個小區裡面為數不多的獨棟別墅,加上地下兩層,一共有將近900多平方的面積。別墅的裝修以灰黑白為主色調,滿滿的禁慾風,家裡沒有多餘的雜物和擺設,在這個家裡出現的每一件物品好像都與這個環境渾然天成,沒有一絲的不和諧。

斐昊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幾年了,除了一個定期上門打掃的阿姨,來過這個家的就只有陸清寧和林小雨兩個人。自從斐昊離開華科大自己創業後,他的身份就是L市科技創新型企業的領軍人物,青年才俊和全省首富。短短几年他憑著對於科技發展趨勢的敏銳洞察力和出色的溝通與談判能力獲得了一大批高利潤的專案,並把很多優秀的人才聚集在自己身邊,並獲得了很多風投的青睞。他從一個華科大數學系的天才博士變身成優秀青年企業家只用了5年的時間。而此刻的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男式長袍睡衣在下午三點的空蕩客廳的地面上縮成一團。

斐昊的眼睛無神地看著落地窗外天空上的一片雲,身後是那個他裝修完兩年後才找到的巨型白色沙發。他沒有坐在沙發上,而是蜷成一團癱在沙發下面地面上,背靠沙發腿,頭仰著,全身一動不動,如果不是蒼白的脖子上突起的喉結偶爾會動一下,會讓人感覺他是不是沒有了呼吸。他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右手就那麼垂著;手邊是幾個零亂放著的酒瓶,這是與這個家唯一格格不入的地方。

從知道小雨離世的訊息到現在已經27個小時了。

接到陸教授的電話時,他前一晚剛剛和美國的合作方討論完下個季度的專案合作細節,因為工作得太晚,他讓自己多睡了一會兒,陸教授打了幾個電話他都沒有接到。等他差不多昨天中午醒來的時間,才回撥電話知道了小雨猝死的訊息。

起初斐昊是不信的,打電話給自己在公安局的熟人,對方和他確認了這個訊息。斐昊連和對方謝謝都沒有說,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手機滑落在了地上。

那個人是他的林小雨呀,是那個他15歲就認識的姑娘,是他從第一眼看到就愛上的姑娘,他愛了她整整十五年。看著她從少女成為別人的新娘,從別人的新娘成為一個女孩的媽媽;他陪著她攻克一個個數學難題,在她獲獎的時候陪著她,給她提包。可是他從來沒有對她表白過,只有一次他動了表白的念頭,那一年他和小雨都是20歲,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準備,買了一對珍珠耳環,因為小雨很喜歡珍珠,他特意挑了澳洲南洋白色海水珍珠,難得而珍貴,他覺得這能真切地表達小雨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

可是當他做好所有準備的時候,他看到的是小雨和時言擁抱在雨中接吻的畫面。那個時言,那個可惡的傢伙就認識了小雨一年;那個不學無術,沒有一點智慧的傢伙就用了一年就搶走了他朝夕與共的小雨。

斐昊運用自己當時校學生會主席的身份,多方調查了時言,結果讓他十分震驚。時言在寄宿學校讀高二的時候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持刀行兇殺害親生父親未遂,後被診斷為躁慮症休學了三個月。在華科大除了因為長得帥是校草外,學習一般,人緣一般,不擅言辭也不和別人交際。

斐昊很不理解為什麼自己能敗到這樣一個人手上,他自己是天才少年班的畢業生,國內頂級科學家的親研究生,蟬聯幾屆的校學生會主席;他長得也不差,個子不比時言矮;最重要的是,他幾乎天天和小雨見面,他甚至想不通這個小子是什麼時候趁虛而入的。

可是如今這些變得全無關係,因為那個他愛了十幾年的姑娘走了,以一種突然的方式,她可能都不知道有個人在默默愛著她。斐昊努力想著最後一次見小雨是什麼時候,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記憶開始模糊,一會兒是少年班新生報到那一天,他和幾個先到的男生,打趣著說猜猜有幾個女生時候,林小雨走進教室的樣子;一會兒是林小雨結婚當天,挽著他的胳膊和時言的親友介紹自己是孃家哥哥的樣子;一會兒又是兩個人因為一個數學解法賭氣,三天誰也不理誰的樣子;他恍惚了好一陣子,最後感覺記憶清晰了一點,但是卻定格在了小雨結婚前夜他和時言攤牌的那個房間。

那是華科大旁邊的一家四星級酒店的一個房間,隔壁是小雨出嫁前的閨房。斐昊知道時言和林小雨已經領了證,但是他還是想在儀式前為小雨做點什麼,幫助小雨認清楚她要嫁的人的真正的樣子。

時言那時也感受到了斐昊對林小雨的感情,也彷彿像準備好這場對話一樣;兩個男人為了共同愛著的女人,在她出嫁的前一夜來了一場只有男人的對話。

那天的時言為了結婚典禮剪了三七分的短髮,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和帥氣,那是一張斐昊有時真的會嫉妒的臉;而斐昊則是在完成陸教授安排的一些事情,開車去了酒店。

這場對話雖然兩個人都想著要找個機會落實,但是是時言先開的口,約的時間。這後來讓斐昊有點懊惱,感覺這給了時言一個以一種勝利者的身份去碾壓他的機會。

“關於小雨,我感覺我們應該好好聊一聊”,當斐昊按時出現在那個房間的時候,時言就開門見山了,“你知道我過去情緒有點問題,得過抑鬱症,這讓我的感覺非常的敏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喜歡小雨,對吧。”

"我是喜歡小雨,但是我從來沒有和她說過,她完全不知道,至少說沒有公開知道我的心思。我尊重她的所有決定,自從她選擇你,我就決定從她身邊慢慢退出了。研究院這邊的工作我已經請辭了,我全身而退,以後我就是小雨的同學和一個不遠不近的朋友。但是我要今天你清楚地告訴我,小雨眾判親離嫁給你值得嗎?你覺得你配嗎?” 斐昊有一點衝動。

“哥們,別激動,你坐下,我們慢慢聊。” 時言拿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他事先醒好的紅酒,隨即蓋上蓋子,“小雨知道我們今晚要聊,只讓我和你喝一杯,我得聽她的。”

“哥們,你聽聽我的故事?”隨即時言發出了一個請求。

斐昊畢竟是一個數學領域的高材生,對於衝動的控制遊刃有餘,他點點頭,拿過一支酒杯坐了下來。

“你聽說過我用刀捅我爸爸的事吧?” 斐昊沒有回應,時言也沒有理他接著說了下去:“我爸爸是國內知名的鋼琴表演藝術家,雖然我感覺他彈的也就那麼回事,但是這個國家給他的頭銜很高。他在窮困潦倒的時候遇見了我媽,我媽當時是一個小工廠主的女兒,家裡還是有點積蓄的,我姥爺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商界人物。我媽是被我爸的一身才氣迷得七葷八素,執意要和我爸在一起。但是我爸是有目的的,當時他對自己的琴技非常有信心,可是缺錢和渠道讓自己出人頭地,我媽這個沒有見過世面但有錢的樣子,一下子就讓我爸爸看到了機會,他知道我媽是獨女,故意攛掇我媽和我姥爺對著幹。在我媽生下我的當年,就把我姥爺氣得心臟病發去世了。作為獨生女,我媽繼承了我姥爺的所有財產;但是因為生我和過分服從我爸,我媽沒有上過班也不太瞭解世面上的險惡,在我爸的甜言蜜語下把所有財產交由我爸爸來管理。

我爸拿著這筆錢認識了一個知名度很高的藝術學院的女院長,兩個人很快就在一起並生了一個女兒,在我媽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爸和這個女人去了奧地利拿了一個在當地知名度非常高的鋼琴大獎,等我爸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國內知名的世界級鋼琴家,帶著自己的藝術氣息老婆和天真可愛的女兒,衣錦還鄉。沒有人知道我爸和我媽的這一段,我和媽媽在爸爸的世界裡好像隱去了一樣。

我媽氣不過找我爸理論,可是我爸拿著我媽親筆簽署的離婚協議書和離婚證,我媽都傻了眼。那照片上的人是她,簽字也是她,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倒底是什麼時候辦的手續。後來有個醫生模樣的人說,我媽在生我的時候狀態極度不好,並一度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所以可能有些事情自己做過也不記得。

我媽當時真的走投無路了,身無分文,原來屬於自己的一切都是我爸的名字,而且這個人也不再是他的老公,如果不是有我這個兒子,她都懷疑是不是這段和我爸的婚姻是她臆想出來的。

從我記事起,我媽就是好一陣壞一陣,見到我想彈琴就罵我。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在一家琴行門口聽到一首曲子,那曲子太好聽了,是李斯特的“鍾”,彈琴的老師手指像有魔法一樣,琴鍵在他的手指間跳舞,我一下子就入了迷,好像我的魂飛到了那個老師身上,我的手就是他的手,我直勾勾地看著那個老師彈完整個曲子,然後那些音符就像刻在我腦子裡再也忘不掉了。

你知道我媽媽看到我站在那裡看人家彈鋼琴是怎麼做的嗎?她把我雙手捆了起來,用她全身的力氣把我綁在高低床的上鋪床欄杆上,用一條皮帶抽我,直到我皮開肉綻,她沒有了力氣,再把我放下來,讓我寫一千遍,我錯了,我恨彈鋼琴。。。

我知道你之前和小雨說過我精神有問題,你在這樣的家庭裡,精神能沒有問題嗎?

我爸還算有良心,給我出了上學的錢,讓我有機會在寄宿學校遠離我媽。可是我媽怎麼會放過我呢?她無時無刻都在關注我,說是上寄宿學校,但是給我辦理的是走讀生。她的生命的意義就好像是在監視我,等待著一個機會可以用道德綁架我,讓我幫她對付我爸爸。

我上了寄宿學校後,每天都找各種各樣的原因很晚回家,我怕面對我媽媽。在那個學校裡幾乎所有人因為我媽媽的原因都當我成異類,只有劉老師。真是孽緣吶,劉老師是我的音樂老師,也是那個當年在琴行彈“鍾”的那位老師。當我告訴他5年前我曾經聽過他彈琴,並憑著五年前的記憶把他的那首曲子彈出來之後,他就決定無論我媽媽如何不喜歡,只要我願意他就教我彈琴,每天晚上可以晚點回家在他那裡彈琴。

我和劉老師度過了兩年的美好時光,我和媽媽說要努力讀書上晚自習,然後就在放學後跑到劉老師那裡彈琴到晚上10點多,媽媽睡著的時候才回家。

後面的事情你們也就知道了,最終媽媽還是發現了我偷學琴的事情,到學校大鬧並威脅我說她要造劉老師的謠,說是劉老師逼著她和她上床,才會如此上心教我彈琴。我知道這都是無稽之談,她只是想控制我。當時我是一個青春期毫無生活來源的孩子,為了保住劉老師,我給那個女人下跪,問她怎麼樣才能不再鬧了。

你猜我媽她說什麼?她說你去殺了那個拋妻棄子的賤男人。”

斐昊聽著時言的故事,瞳孔都張大了。時言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說:

“我當時一咬牙就答應了;但是我沒有瘋,我找了本人體的書,認認真真地學了一遍,並按照我爸的身高體重搞了個假人練習,大概知道怎麼樣才不會致命。等我有把握的時候,我就找了把合適的刀在我爸小區他常出來散步的位置附近藏著。等著他出來並且不遠處有人的時候,我就按照自己練習差不多的位置直插了進去。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走。

我當時心裡慌成一團,出了小區的門就打了救護車和報警電話。好在最後他沒有死,只是在醫院躺了半年;我媽因此也就消停了下來。因為她怕了我那個敢殺的狠勁,怕我把她也殺了。

我捅我爸的時候,他流出來的血是灰色的,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再也看不到顏色了,我的世界全是灰色,只有深灰和淺灰,亮一點和暗一點的灰。看這個世界就像是看黑白電影。直到,直到那天我看到小雨,我抬眼看到她的那一刻,她是彩色的,那麼美麗,那麼生動,渾身發著溫柔的光,她甚至都沒有看我;可是我的心裡全是是跳動的音符,手指控制不住地跳動,那一刻我心裡的音符都要跳出來了,我看全世界都是彩色的。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而且我以為我早就忘記怎麼彈鋼琴的手,因為見到她而舞動了起來。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學校三食堂當年有一場無名氏的即興鋼琴表演,被傳的千迴百轉的。其實那個無名氏是我,那場即興彈奏是我為小雨彈的。因為我想了各種方法讓她注意我都不起效,於是在我見到她去三食堂打飯的那一天,我跑到了三食堂中間那個只是用來擺設的鋼琴上彈出了我第一次見到小雨時心裡跳動的那個曲子。因為那個曲子,小雨注意到我了,我有機會了。”

斐昊心裡苦笑著,暗尋思,我怎麼不知道,當時陪小雨打飯的人是我呀。我們正打著飯呢,你這個神經病上去彈鋼琴,又長得那麼好看,小雨一轉眼就定住了,直到你彈完,我叫她,她才走。

“小雨注意到了我彈琴,我就在上她課的時候給她塞紙條告訴她那個曲子是我為她寫的,約她一起吃飯。她居然就答應我了。當我們第一次兩個人單獨聊天的時候,我就深深地迷戀上了她,原來她不僅漂亮,還無所不知,說話風趣幽默,眼裡含笑,說到高興的時候,眼睛裡的笑意好像要溢位來。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前面所有年吃的苦都是為了賺福報讓我遇見她。她的出現治癒了那個破碎的我,讓我知道,我這一生原來是有價值的,因為我在等小雨的出現,然後陪著她,守著她,保護她。

但凡小雨有一絲不喜歡我,討厭我,我都會像你一樣在她身邊默默守著,不再前進一步。但是我知道,她也喜歡我,我的出現可能是彌補了你們這些聰明人不能給她的東西。我願意放棄我的所有陪著她,她要我彈琴的時候我就彈琴;她說一句什麼東西好吃,我就千方百計找人要食譜自己偷著練,復刻出來一模一樣的再做給她吃。為了她我願意做一切犧牲。你知道當年我在三食堂給小雨彈的那段被人拍下來放到網上了嗎?後面音樂頂級學府伯利音樂學院給我發了入學通知書,邀請我去那邊深造。那是所有有音樂夢想的人成名的天堂,比我爸那個什麼鋼琴大獎還厲害。我沒有去,答理都沒有答理,小雨是天體物理學家的苗子,我不能因為我自己那點夢想讓她為難,讓她不能成就自己,我不能看到她眼裡沒有光的樣子。

在我們認識的第二年,我們正式確立了關係;我承認我利用了我媽當年得阿爾斯海默症的訊息推動了我們關係的確立,利用了一些小女孩的善心。那天晚上在雨中,我向她表白,我願意成就她一切想要的美好,在她的身後永遠守護她;我唯一的親人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再也承受不了拒絕了。雨水在小雨臉上,她忽閃著眼睛有點憐惜的看著我,我被她的美擊中了,不可自控地吻了上去。

斐昊,我知道你那天在場,因為我們後面躲雨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背影。”

斐昊恨死了時言的表情,就是一個勝利者蔑視自己手下敗將的樣子:“時言,你不覺得你有些卑鄙嗎?用你媽的病來綁架一個女孩的同情心,推動她和你確定關係?”

時言看了看他,眼睛垂了下去說:”那你是不知道我媽怎麼得的病。她折磨我那麼多年,這是她最好的結局吧。”

斐昊聽到這裡後背有點發涼,但是他仍舊很有氣勢地對時言說:"時言,我不管你們家那點爛事,但是如果對小雨有一點點影響,我都不會饒了你的。”

“你放心,為了小雨,我可以見鬼殺鬼,見佛殺佛。我只想讓她好好的,做她想做的事,快快樂樂的。我為了她,可以把命交出來,你能嗎?”這一句話時言帶著一點堅定,一點戲虐和一點挑釁。但是斐昊卻感到了背後的那片真誠。

和那個傢伙的對話記得那麼清楚,但卻不記得上一次見小雨是什麼場景。斐昊苦笑著蜷在地上,假如當初自己再堅持一些,是不是小雨和自己過得更幸福一些。不過自己會為了小雨放棄夢想嗎?

斐昊猛地開始敲自己的頭,拼命的敲,他想讓自己想起小雨來,哪怕她喊自己“斐昊”時的那個可愛表情都行,但是一切都模糊了,像小雨一樣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本來他還有那麼一刻很陰暗地盼著時言出點什麼事,他就有機會了,可是如今他沒有任何盼頭了。他感到他要瘋了,失去了對一切的渴望,就是想要傷害自己來找回對小雨的記憶。在他要鑽牛角尖的一瞬間,他打通了陸教授的電話,他需要一個人來拉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