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吳天水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看手機,也不是跳下床,而是倒立三分鐘,讓肛管和直腸下端自然回落。

吳天水今年33歲,在距離班哈特不遠的十六甸口岸幹了小半輩子。長期坐著辦公,雖然比其他風吹日曬討生活的人輕鬆許多,可也讓他早早得了痔瘡。

打聽了一番,得知痔瘡需要去達貢或阿瓦那樣的大城市做手術,吳天水就放棄了治療的想法。一來沒錢,二來聽說手術也不能根治。

因此,吳天水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倒立3分鐘,讓脫落的肛腸自然迴歸。

原本他是蒲甘政府的人,可政府軍撤走後,口岸雖然一開始還在運轉,可他卻被拋棄了。工作還是那個工作,可給他發工資的,換成了南驃邦軍。

再然後,口岸關閉,他更是成了失業人員。不過,好在他語言能力不錯,很快在班哈特的一所小學找到了一份臨時工,教孩子們學漢語和蒲語。南驃邦軍接管後,學校只許漢語授課。南驃邦軍撤走後,吳天水除了教漢語,也教蒲語。

城頭變幻大王旗。幾天前,十六甸口岸再次恢復,他被赤邑軍的人要求回到口岸崗位。

這天,對面暹羅那邊來了一群人,這些人身上穿著反光背心。不過,反光背心上的字各不一樣,分別有香江悅施會、鷹醬佛得基金會、約翰牛兒童救助會和香江海外志願服務社等四五個名稱。

吳天水知道其中兩個是註冊在鷹醬和約翰牛的NGO組織,他猜想,其他幾個可能也是NGO組織的人。

但奇怪的是,這些人不是黃頭髮藍眼睛的白人,而是黑頭髮黑眼睛的黃種人。從這些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看,以吳天水的經驗判斷,他們的母語多半是漢語,而不會是腳盆雞語、棒語、交趾語或暹羅語。

吳天水有一半的漢人血脈,他是真的姓吳,而不是像吳妙倫和吳妙莎倆兄妹那樣,吳只是蒲甘人名字的一個字首。蒲甘人沒有姓,吳大概是表示年輕人的意思。

吳天水父親是佧邦聯合軍的一員。父親死得早,他從小跟母親生活在蒙敦鎮,後來搬到班哈特。他會漢語、蒲語和暹羅語,早些時候,口岸的工作還算體面,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這一行十幾人,男女參半,檔案顯示,這些人是受班哈特自貿區邀請來的志願者,他們原本的職業,有的是教師,有的是醫生,還有的是工程師,還有的是博物學家。博物學家又包括研究鳥類和蛇類的動物學家,以及研究熱帶植物的植物學家。

“先生,我的證件有什麼問題嗎?”最後一人看了看已經通關的其他人,用英語問道。

這是一位是30歲左右的女子,個子高挑而不失豐滿,花格子襯衣在肚臍眼處打了個結,緊繃的牛仔褲能看出大腿的緊實。

“哦,對不起,英語我聽得懂一些,但說得不好……我……我從來沒親眼見過你這麼漂亮,又有氣質的人,所以迷失了自我剛才。”吳天水遞還證件的動作有些慌張,語氣略帶卑怯但很誠懇。

高挑女子聽他說的是漢語,不著痕跡打量了下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知道我丈夫是怎麼噶的嗎?”

“啊?”吳天水一臉驚愕。他畢竟不是資深網友,不懂噶是什麼意思。

“《三國演義》裡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家有嬌妻,華佗難醫。我丈夫就是這麼死的。”女子接過證件,莞爾一笑,轉身走了。

吳天水看著高挑女子嫋娜的背影,有些眼晃,心下更迷糊:《三國演義》裡有這句話嗎?不對,重點應該是,她丈夫沒了……她是這個意思嗎?

吳天水很不自信,自己沒錢沒地位也沒顏值,女人隨意的一個笑,30多歲的閱歷已經讓他不會因此而浮想聯翩,更不會認為對方是對自己有意。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下午他就接到通知,說是赤邑軍司令官要見他。坐上衛兵專程去接他的車上時,他不明白也不敢問司令官為何要見他。

吳天水剛一下車,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倩影,雖然穿著工裝,戴著手套,背對他在忙活著,他還是認出了此人正是上午見過的高挑女子。

畢竟,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女子,方圓百公里內並不多見。他記得,此女名叫戚青萍。

但沒等他多看幾眼,就被帶進一個軍用帳篷。一個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正在用馬克筆在白板上畫一些他看不懂的符號。

“你是吳天水?”見人進來,年輕人放下馬克筆,坐到一旁的桌前,又指了指另一張凳子,示意他也坐下。

吳天水看了看帶他進來的衛兵,但那衛兵一言不發轉身出了帳篷,他只好一臉疑惑地坐下。

“我是桑摯。怎麼,看著不像嗎?”年輕人笑問。

吳天水一臉恍然,略有拘束地笑了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年輕。聽說司令官年約30,真是不敢相信。”

“我也不敢相信,這地方竟然有漢語說得這麼好的蒲甘人。”申徹笑道。

“我其實有一半是漢人。也許基因裡就帶著漢語的天賦。”吳天水道。

申徹點點頭,問:“喝點水……一路風塵把你叫來,辛苦了。家裡還有幾個人?”

“就一個女兒,快8歲了。”吳天水擰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

“孩子媽媽呢?”申徹又問。

“去了泰國。”吳天水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已經離了。”

申徹不動聲色,問:“聽說你設計了八環金星紅旗?”

吳天水一愣,點點頭道:“我倒是沒想到叫這個名字。不過,司令官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一個朋友看到的,你座位背後的牆上貼著。海拔高高的那個美女,喏,外面修車那個。她叫戚青萍,戚繼光的戚。她想給所有車子刷上統一的標識。”申徹哈哈一笑。

“哦……”吳天水再次恍然大悟。他頓時記起,上午那高個美女確實掃了兩眼他背後牆上貼著的紙旗。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那8個手拉手的圓環,代表著蒲甘8大族群和睦相處,是這個意思嗎?”申徹又問。

吳天水一臉喜色,彷彿找到了知音,興奮地放下礦泉水瓶,用手比劃著道:“沒錯。金星代表東方大國取得的成就,蒲甘8大族群就應該這樣,在右邊緊緊圍繞金星。不能主要在上方圍繞,也不能全包圍,否則有喧賓奪主的意味。而且,右邊在英文裡,還有Right(正確)的意思……”

說到旗幟的事,吳天水忍不住話多了起來,滔滔不絕道:“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蒲甘135個少數民族的平等、和平與繁榮發展。其實,一開始,我是想學星條旗的,放135顆小星星。可那樣會讓人眼花繚亂,作為旗幟使用,不夠簡潔明瞭。”

“看到你名字的時候,我就想到抖音上那首歌——取一杯天上的水……沒想到,你還真是天上的水。”申徹笑問:“這首歌聽過麼?”

吳天水搖了搖頭:“抖音我上得很少……主要是沒網路,也沒電。”

申徹臉色凝重起來:“電和網路,正是我們赤邑軍接下來要解決的兩個問題。我想問一下,你設計的這個旗幟……”

“我正是為赤邑軍設計的。我看過赤邑軍發言人的訊息。如果司令官覺得能用,那將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我願意無條件轉讓。”吳天水自然很有眼力,搶著接道。

申徹沉吟道:“好。我剛才也問了幾個人,大家都說這個創意和設計理念不錯。我打算將你的設計定為赤邑軍的旗幟。不過……”

“赤邑軍尊重智慧財產權,我們會付給你合理的費用。300萬蒲幣怎麼樣?”申徹問。

300萬蒲幣約合6000人民幣,相當於蒲甘中等偏上普通人10-12個月的收入。

“發言人會發布這個訊息嗎?”吳天水不答反問。

“當然。我們要讓所有人知道,付出就有回報。”申徹道。千金買馬骨的道理,他沒有過多解釋。

“那麼,公佈訊息的時候,能同時換算成人民幣嗎?我的意思是……”吳天水解釋道:“讓更多佧邦和驃邦華裔知道這個訊息。但我不要錢。”

聽到這裡,申徹對眼前這個人不由得更加欣賞。他原本有就有重用此人的打算,此時,他倒想聽聽吳天水的所求,便問:“哦,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跟著你們幹。”吳天水道:“我會漢語、蒲語和暹羅語,略懂英語。”

申徹沒有急著答覆,而是再次反問:“聽說南驃邦軍走後,你在學校裡除了教漢語,還教蒲語?”

吳天水沒有否認:“其實,南驃邦軍大多數時候也使用蒲語。不過,我考慮的不止是這個因素。”

申徹沒有說話,只是示意他繼續。

“不管哪一種語言,它既然存在了,就代表著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吳天水道:“就像北邊鄰國的錢幣上,不也印著四種少數民族語言嗎?我教給學生蒲語,僅僅是基於人類文化多樣性考慮的。”

申徹微微點頭,道:“我先說我的想法,你看行不行?第一,你該得的智慧財產權轉讓費,會一分不少給到你;第二,我給你3個兼職,你拿3份工資。第一份兼職是,十六甸口岸總顧問,任務是幫我培訓10-20位合格的口岸工作人員,他們至少要懂2種語言,最好是懂3-4語言。”

“我明白,十六甸口岸今後英語和漢語都很重要。”吳天水迎著申徹的目光點頭,算是應諾下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申徹欣慰笑了笑,又接著道:“第二個兼職,是班哈特民族中學副校長。我剛把原來的班哈特小學恢復並改名中學,這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九年一貫制教學,是北邊鄰國的做法。我還看到公告說,14歲以下不得出家當和尚,不得打工,必須上學。這也是我決定跟你們乾的原因。這個兼職,我很樂意接受,並保證不讓你失望。”吳天水道。

“好。我給你的本職,是赤邑軍文化參謀,少校軍銜,兼赤邑軍政學院講師。當然,說是學院,其實目前也就是3個班,100來號排長以上學員。”申徹道:“為了方便你在三個地方跑來跑去,我單獨給你配一輛車和一名警衛司機。怎麼樣,能勝任嗎?”

“不敢請耳,固所願也。”吳天水輕飄飄引用了一句古語。

與此同時,露透社釋出新聞,指責赤邑軍禁止14歲以下兒童出家當和尚的行為,限制和侵犯了宗教自由,並認為蒲甘任何人有權選擇出家與否。

隨即,全球網路上也跟風出現類似的批評言論。露透社明知赤邑軍背後的金主是鷹醬,仍然不惜抹黑赤邑軍,顯然是想報上次的一箭之仇。

似乎是想警告:你赤邑軍想甩開我們這些老牌媒體,單獨釋出訊息,沒門!

對此,赤邑雨化田馬上透過各大網路平臺釋出訊息,予以駁斥——

我們先不討論其他,就擺幾個事實:

事實一:1912年,英國人李提摩太、梅殿華,美國人李佳白,德國人費希禮等為《孔教論》作序。

(注1:此事實援引自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員李華偉的文章。)

(注2:美國人李佳白(Gilbert Reid)是北長老會傳教士、神學博士,著有《孔教十年大事》等著作。)

事實二:德國曆史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其中一部德語叫《Konfuziamismus und Taoismus》的著作,英文版譯作《Confucianism and Taoism》,中文版由上海三聯書店於2020年出版,譯作《中國的宗教:儒教與道教》。

事實三:1959年,斯坦福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儒教在行動》(Confucianism in Action)一書,該書編著者之一的芮沃壽(Arthur Frederick Wright)博士畢業於哈佛大學,是美國耶魯大學教授和知名歷史學家,他還有一部作品叫《儒教和中國文化》(Confucianism and Chinese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