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童……
說實話,他有點失望,餘恆遠在欽市是個名人,有錢有顏更有才,還是傑出青年,欽市大部分男人都想成為下一個餘恆遠。
他也有過憧憬,可誰知,這人竟是個封建迷信,還是什麼哈佛的博士呢。
傅鉦揉了團紙砸過去,餘恆遠側頭躲開,笑著起身,“要不請個靈問問?”
周童更失望了。
傅鉦罵了兩句,極認真的說:“你博士學位真的是花錢買的吧。”
餘恆遠笑而不語,他時間都在尋找小師妹了,至於其他,仁者見仁吧。
“滾!”
傅鉦將人趕走後,捏捏鼻樑,這王八蛋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還添堵。
“來,我們再分析一下。”
餘恆遠出門後,臉上神情忽而一變,他眼中帶著一絲凝重。
這個案件起先他沒太當回事,只不過是想著“監視”傅鉦,讓他少藉著案件的原因打擾玉兒。
可誰知到現在,他也感到案件的蹊蹺,那些話並不只是單純的胡謅。
中午十一點多,傅鉦見幾人面露疲憊,案子也沒什麼新線索,幾日連軸轉大夥身體也吃不消,便決定讓幾人休息一下,同時,也安排好技術處和其他同事的工作才離開。
他先回了警局旁邊的房子,剛進小區大門,便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騎著滑板車繞圈圈。
傅鉦眉眼變得柔和,喚了一聲,“小念。”
孩子聽到叫聲,轉頭看到他,把滑板車一扔,像個小炮仗一樣就直直衝過來,“乾爸!”
傅鉦蹲下身子,敞開懷抱,將小人兒一把抱住,“哎呦,胖了不少啊,都快抱不住了。”
張小念咯咯笑:“是乾爸變瘦啦!”
傅鉦這些時日,三餐不固定,也休息不好,的確瘦了點。
傅鉦又和孩子說笑幾句,便先將人送回家才回自己家。
洗完澡出來,汪娟過來了,給他送餃子。
“鉦哥,最近很忙吧,看你樣子定是沒休息好,要不晚上我燉點雞湯給你補補?”
傅鉦推辭幾句。
汪娟一眼看到他扔在沙發上換洗的衣服,說要幫他洗洗。
傅鉦將衣服收進衛生間,說:“不用那麼麻煩,你還要上班,還要照顧老人和孩子,也挺辛苦的。”
汪娟說:“不辛苦,做這些還是有時間的,一小會的事,鉦哥,你就給我吧。”
傅鉦依舊沒應,不知怎的,腦海裡突然響起接風宴那晚秦三他們幾人說的話,他看了看面前的人,不過三十出頭的年齡,卻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滄桑。
她和張力凡沒領證,不能享受烈士家屬待遇,日子過的不好不壞。
可人生還長,她才三十多歲啊。
傅鉦想勸,可有些話也不知怎麼開口。
“這些餃子你先凍上,能留好幾天,吃完了我再給你送過來。”
傅鉦說:“不用,我最近都在我女朋友那邊,很少回來,留著也吃不上,你拿回去吧。”
汪娟愣住,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你,你女朋友回來了?”
“嗯,我就回來收幾套衣服,一會就過去。”
汪娟沉默一陣,尷尬的收回手,“你們和好了啊?”傅鉦的事,私下裡她也聽羊羊羊說過,聽說好像是傅鉦把人甩了。
傅鉦覺得她的語氣有點奇怪,也沒多想,打發了人,便開著車又去了棺材鋪。
他徑直進了後院,只見玉蘭樹下的躺椅上空無一人,孤零零的。院內空寂,他四下張望,院牆上新增了一排一米多高的鐵絲網。
唉......頭疼!
一樓擺放著棺材的房間掩著半扇門。
他抬步而去,輕輕推開半掩的門,屋內漆黑,沒有任何窗戶,唯一的光亮便是從門外爭先恐後奔來的日光。
傅鉦忽而想起,她曾經說過,日為陽,棺為陰,相遇弊陰。
他連忙將門合上,所幸門口的案桌上擺著一支蠟燭。將其點燃,昏黃的燭光搖曳兩下,復爾筆直向上。
嗯,密閉性良好,他如此想,便抬著蠟燭向裡走。
可能因為阿玉看不見,這屋裡被拾掇出一條通道來,才不至於讓他跌跌撞撞碰壞這些“貨”。
這房間是他第一次進,屋內立著許多結實的木架,像貨架一樣,上面依次疊放了兩層棺木。
他細細看了一圈,這些棺木擺放得頗有規律。
大頭朝前,小頭在後,黑色在左,紅色在右,頂端繪有梅蘭竹菊和福壽字樣的在一層,二十四孝圖案的在二層。
環視一圈,並未見到人,傅鉦正準備離開,忽聽前方傳來一陣沉悶的咚咚聲。
他心下一緊,來不及細想,唯恐阿玉出了什麼意外,便慌張的尋聲過去。
燭光有限,之前並未看到房間深處還立著一扇屏風,屏風後儼然是另一番風景。
天花板做成穹頂,三週牆面上都繪著色彩斑斕的壁畫,屋中央停著一口金色的棺材,棺身上雕刻著龍鳳昇仙的圖案。
這時,棺材中又傳來一陣聲響,傅鉦急忙走近,一邊喊著阿玉的名字一邊去推棺蓋,使了半天的力那棺蓋卻紋絲不動。
他心裡焦灼,猶如在火上翻烤,咬著牙,氣沉丹田,手臂血脈賁張而起,額上的青筋也鼓起來,沒一會,他便嚐到血腥的味道,嘴唇早就被咬破,鮮紅的血滴落在棺蓋上,瞬間消失。
他曾闖過刀槍劍雨,也曾被逼至絕境,甚至六年前爺爺在面前漸漸消散,他都沒如今的緊張和無措。
鬢角滲出汗珠,後背已經汗溼,血液向心髒湧去,砰砰砰似要破胸而出。
饒是如此,棺蓋沉沉,他依舊無能為力。
耽誤越久,傅鉦心下越不安,正準備去叫人時,忽然看到棺蓋緩緩滑動,隨即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腕伸出,清淡的話語傳來:“吵什麼?”
傅鉦上前兩步,將人扶出,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見她安然無恙,只是頭髮有點凌亂,心有餘悸地鬆了一口氣。
他抬手正準備將她額上的發拂開,葉凝玉似有所感,微微側開。
傅鉦手僵在半空,心裡苦澀得很,若不是當年將她推開,說不定已是同聲相應,同心相知了。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阿玉,你在裡面做什麼?嚇死我了。”
葉凝玉剛要走,聽到這話腳步一頓,轉身黑漆漆的眸子盯著他,倏爾一笑,“我倒是忘了,還有你啊!”說著,指著那金色的棺材對他道:“躺進去。”
傅鉦一愣:“......躺進去?”
葉凝玉並未多言,神情卻不由拒絕。
傅鉦嘆口氣,好吧,命都能給她,這算什麼。
他身高腿長,長腿一跨,便進了棺材,剛剛躺下,只聽嘭的一聲,棺蓋已然合上,毫不留情,斬釘截鐵,一點招呼都不打。
剛才他費半天勁也不能推開,也不知她是如何做的。
傅鉦不由得氣笑了,虧他剛才還擔心的要死,“阿玉,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葉凝玉並未回他,只是問到:“看到北斗七星了嗎?”
她的聲音透過厚厚的蓋板傳來,顯得有點沉。
傅鉦心裡有氣,並不配合:“沒有!”
葉凝玉哦了一聲,“那你待著吧。”
傅鉦聽她語氣帶了不悅,也不敢再鬧,阿玉做事有分寸,這麼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他安靜下來,環視一圈,黑乎乎的,的確什麼都看不到。
又聽她問了一遍:“看到北斗七星了嗎?”
“......沒有,”說完又覺得語氣生硬,怕惹她生氣,緊接著又補了一句:“漆黑一片,真沒有。”
“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葉凝玉在外面吟誦了幾句偈語,說來奇怪,之前隔著棺蓋聽到她聲音,覺得有點沉,現在再聽,依稀就在耳畔,輕輕柔柔的,讓人煩躁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傅鉦聽不懂她吟的是什麼,但也不敢問,問了真怕她會一氣之下拿出鎮釘將棺蓋釘死。
他漸漸迷失在她嗓音中,四周靜了下來,其他感官被放大。
他忽然記起初見時阿玉那雙明亮晶瑩的眼,宛若一汪秋水讓人沉溺,天上星辰也不及其耀眼,乾淨明媚,盈盈帶光。
如今卻是珠玉蒙塵,如晦如泣,現在她所處的世界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是真的心疼啊。
靜默半晌,傅鉦忽然看到頭頂的棺蓋隱隱有幾個白色的點。
他定睛看去,白色的點依稀是一個圖案,他數了一下,正好七顆,儼然是北斗七星圖。
他一喜,急著邀功,“阿玉,我看到了!”。
然而並未得到回覆,他又試著喚了一聲:“阿玉,你還在嗎?”
葉凝玉並未離開,那北斗七星是她親手嵌上去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到。
哦,對,她目前看不到,因為她瞎。
“選一顆。”
傅鉦不知她要做什麼,依言選了一顆:“就勺柄第一顆吧!”。
又聽阿玉淡聲說道:“哦,破軍啊,殺伐之氣,先破後立,倒是適合。盯著看吧。”
傅鉦聞言,瞪著眼仔細的看。
看了一會,眼睛酸澀,胸口也開始沉悶起來,他這才驚覺,棺內的氧氣所剩不多。
但是阿玉並未讓他出來,他曾是特種兵,閉氣也是訓練專案之一,自是比普通人強些,於是便控制著呼吸的節奏,安靜地等待。
沒一會,又聽外面傳來規律的嘎吱嘎吱聲,傅鉦細細一聽,認出來了,是她平日裡躺的躺椅的聲音。
他不由得好笑,把他關在棺材裡,她卻悠哉的在享受。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知道她就在身邊。
空氣越來越稀薄,傅鉦不敢大喘,那樣會加速氧氣的消耗。
他小心翼翼的放慢呼吸,又要盯著破軍看,著實有點難受,手指成爪,緊緊的摳在身下的木板上。
可心裡也不知要驗證什麼,硬是咬緊牙,不想吭聲。
許是到了極致,他眼神開始渙散,胸口越來越疼,意識像片棉絮輕輕飛揚,但又不願認輸......
遠方忽然傳來一陣清唱,熟悉的語調安撫了胸間的疼痛,似是為他在迷茫中劃開一道口子,就像之前他推門時湧來的光,將他引著而去.......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越章引路,人去如紙,鬼去如山,使東即東,使西即西,使南即南,使北即北,黃神在上,佑我真魂,覓魑魅魍魎,渡他魂忘川,去——”
眼前依舊一片黑,但傅鉦卻知道他已離開黃金棺。
四周空曠,陣陣陰風迎面襲來,汗毛倒立,似是滄海一慄,將他淹沒在未知空間裡。
他此時才感到一絲恐懼,之前他也進過鬼鏡幾次,也和那些鬼東西交過手,可卻沒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鬼鏡沒有生機,只會讓人覺得寂寥,不會讓人產生絕望。
而這裡,處處帶著死亡的氣息,是一種最絕望的窒息,像是沒有明天一樣,腦海裡那些高興的快樂的美好的情緒,像是沉到萬丈深淵,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死了......死了......
也不知想的到底是誰。
傅鉦兩眼摸黑漫無目的走了一會,除了瑟瑟陰風,未見異常。
除了剛到時有一瞬的膽怯外,現在倒也逐漸適應。
他突然想到,阿玉剛開始看不見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害怕?現在呢?她還怕不怕了?
他想經歷一次。
傅鉦閉著眼往前走,不太適應,走了沒幾步便踢到自己,他下意識想睜眼,又急急把眼閉緊。
越走腳步越慢,未知的恐懼讓他總感覺前方似有障礙物,雙手也想觸控著什麼......
這太難了!
六年的時間,她過得一定很苦。
好在這地方一馬平川,沒什麼路障,不至於讓他摔倒。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感前方射來一道光,他頓了下,慢慢把眼睛睜開,適應一會後便眯著眼往前看,只見前方不遠處有一盞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