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後的徐淵看了幾卷卷宗後便被夏琳喊去用了晚膳。是新來的廚娘做的。
府中新來的下人都是由著夏琳安排的。她回來後進門時見到了九方聞柳安排過來的人。是個有些年紀的……熟人。
她看清那人後訝異道:“徐伯?怎麼是你?傅……九方怎麼讓你來我府上做下人了?還是個門房?”
身形有些佝僂的老人在看到徐淵時原本還有些高興,可在聽到徐淵這句話時沉下了臉,道:“阿淵,你怎能說這樣的話?你看不起門房?你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其實,徐淵在這話說出口時,便知道自已說錯話了。但她的本意其實並不是看不起門房,她連忙開口道:“對不起,徐伯。是我說錯話了。但我的本意並不是這樣的,您是傅伯伯身邊的老人了。跟著傅伯伯出生入死,打了那麼多次勝仗。到了如今年歲,卻要來伺候我這個小輩……”
徐成也是看著徐淵長大的僅剩的人了,他自然知道徐淵的為人。他看著徐淵臉上的歉意,嘆息道:“如今改朝換代,這天下改徐離姓季了。我從前的種種,也只是過去了。當初將軍戰死,你也莫名其妙要嫁人了後來又說失蹤不知去向,小將軍又與楊呈那混小子還有鶴然那小子整日又避人耳目不知在謀劃著什麼,後來他帶著楊呈離開時,什麼都沒有與我說。我在聽到他的訊息,竟然就是跟著宣王世子造……起義。留小柳獨自在越城守著。我到底年歲大了,反應不及從前,竟被那些宵小之輩傷到了。後來我是準備準備回老家去的,但小將軍說,反正我也沒什麼親人了,還不如留在這裡。”
“他原本是想著讓我留在京城養老的。但我實在不願閒著,就在他府中找事做。這後來聽說你到京城來了,卻又沒去見我,我以為是你身份不方便,便也沒跟小將軍提,這也是他突然找了管家讓他找一些府中靠譜的下人,他要帶走。我去問了他,才知道是要往你這送人。我便讓他把我也帶過來了。你府上那些灑掃的活計我也做的過來,但或許是小將軍跟你府上那個小丫頭說了,便讓我做了門房。還讓一個小夥子與我交替著做。你說說,她這不是不放心我老頭子做事嗎?”
徐淵故作驚訝:“徐伯怎會有這個想法?您當初在戰場上多英勇?許是夏琳就是我宅子裡那個小丫頭是不放心那個小夥子,擔心他年紀小做事不牢靠,這才也把您安排到這裡的。走,徐伯,不說這些了,陪我喝幾杯去?”
徐成搖了搖頭道:“不了,我看你這還穿著官服,是才剛下值回來吧?你也不必操心我了,回去歇著吧。喝酒誤事,也莫要貪杯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也要幹我的活了。”
徐淵想要拽著人裡走的動作頓了頓,收回手後道:“那一會兒用晚膳的時候,我過來喊你。若是我忙忘了……我回去先跟夏琳說一聲,讓她來。”
徐成擺了擺手,向房間走去,嘴中還唸叨著:“不用不用,今兒來你府上的,多是與我相熟的。我同他們一起便可以了。你還有也別讓你手下的人跑來跑去的了。你這才剛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沒幾個人服你吧?你還是先想想怎麼去應對吧。不必掛念我。”
徐淵看著徐伯離開的背影,低低應了聲是。她嘴上這樣說,卻不知心中是如何想的。見徐伯又在房間裡對她揮了揮手,徐淵點了點頭離開了。
她與夏琳說了一聲,便去書房看案卷去了。直到夏琳再次來書房喊她去用晚膳。
徐淵到了膳廳後沒看到徐伯,便知道他這是真的不願過來。夏琳看她在門口愣了一瞬,便湊到她耳邊道:“我去請了徐伯幾次,他都說不願過來。後來我看他有些生氣了,便沒再去了。”
徐淵點了點頭,讓周圍還穿著自已衣裳的此時看著還有些惶恐不安的新來的婢女退下去用晚膳了。
待她們全都走了後,徐淵便招呼著還站在她身側的夏琳坐下,嘴中不滿道:“行啦,還站著做什麼?還不趕快坐下來用膳,還要我請你?”
夏琳愣了一下道:“如今我們在京城,不比神醫谷。還是要立規矩的。日後在這些新入府的下人面前,公子還是不要如此與我交談了。我以後也與書何還有新來的小丫頭一起用膳。”
徐淵皺著眉道:“哪來這麼多規矩?我讓你坐下,你坐下便是。想那麼多做什麼?她們也都是些農家女,之前也沒學過那些大戶人家的所謂的規矩。你也不需要讓書何去教她們那些。我請她們來是幫我做活的,手腳利索便行,不需要去守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日後若是她們真的因為此而生出歪心思……不對,不能這樣想,我們並不瞭解她們,不能就這樣把人往壞了想。行了,不說這些了,快坐下來吃飯吧,飯菜都涼了。”
夏琳看著徐淵有些嚴肅的面色,還是在徐淵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用過晚膳後,徐淵正想離開,但是在想到剛才看到的那幾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身上的破舊衣裳,動作頓了頓,然後對著夏琳道:“對了,你請人為今天來的這幾個丫頭做幾身衣裳吧。剛才她們那副樣子,看著怪可憐的。”
這個年紀的姑娘家,大多已經嫁人了,雖然新朝鼓勵女子讀書,也支援不讓她們那麼早嫁人。可像她們這些人家,勉強能吃飽穿暖,家中男子都不一定能讀幾年書,更何況是這些女孩子。
而像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還被賣給人牙子,想來是家中實在過不去了。畢竟她們已經十四五歲了,不但能幫家裡做活了,還能嫁給別人家,收幾分彩禮錢了。
想到這些人的境遇,徐淵心中悶著一口氣,她拎著存下來的兩壇酒去門房找了徐伯。
徐成看著她手中的酒,還有那略顯愁苦的表情,打趣道:“怎麼了這是?什麼事讓你這麼煩悶?竟露出這樣一副表情?”
徐淵在門房內的椅子上坐下,道:“今日新來的丫頭也都不過十四五歲。我這個年歲時,想著的是怎麼把武功更精進,怎麼才能把兵書記得更牢些。可她們,卻被自已的親人賣了。而若是不賣給別人家為奴為僕,卻又該考慮嫁人的事了。我那時……我那是誰提過讓我嫁人的事?男子到了二十幾歲家中才會對他娶妻生子一事催的緊,為何女子只不過十五六歲便想著讓嫁人?”
徐伯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嘆了一口氣,透過門房小小的窗戶看向虛空,道:“或許季家那小子真的適合做皇帝吧,如今他不是也提倡做女學嗎?若不是因為這國家還需要修養生息,這女學怕是真的能被他辦起來了。再過個幾年,百姓生活能富庶起來時,女子的境遇應該會要好些。你到底還算得上是年輕人,應該是有機會見得到的,可我不行嘍,傷病在身,糟老頭子一個了。”
“你瞧瞧你,過了這麼多年,再次與我相逢,竟與我說這樣沉重的話。好了,我不比你們年輕人,歲數大了,一到晚上就沒什麼精神。你走吧,我要歇著去了。明日一早還要給你開門,讓你去上早朝呢。”
看著確實沒什麼精氣神兒的徐伯,徐淵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她似乎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她突然想起來,傅伯伯曾經跟她與傅恆之說過的,有關於徐伯的事。當年,徐伯家裡在當地算得上是富庶,若是在十幾年前關上門過自已的日子,倒也能沒太大影響,日子也過得下去。
更何況是徐成少年時,天下還算太平。
徐伯十五六歲時想入軍營建功立業,他還有一個雙生妹妹,想著妹妹也能照顧二老,便偷偷從家中跑了出去。
誰知幾年後的某日,他回了家去,才知道,他離開的同年,他那個妹妹便被送到了縣令家中,給與他父親年歲差不多的縣令做妾。
他質問了他的父親母親,他們說,女子嫁人,天經地義。而他妹妹也到了年歲了,縣令又是來求娶的人中條件最好的,嫁給縣令,他們面上也有光。
徐成怒極了,但不管他怎樣說,他父母只會用一副看著不懂事的孩子的表情看著他。他見與父母說不通,便去了縣令府去找他妹妹。
他那年二十歲,回家時已經成了當時的傅少將軍手下的一名百夫長。雖官職不大,但那時的傅將軍,傅恆之的爺爺在民間呼聲甚高,所以,哪怕徐成那時只是在傅少將軍手下當個百夫長,這縣令也要給徐成幾分薄面。
所以徐成過找過去時,縣令便與他說了,事實到底是如何——徐成的妹妹,是徐家父母,為了討好縣令,主動送過去的。
而她入了縣令宅邸後,第二年便因為鬱鬱寡歡,去了。這事,徐家父母也是知道的。
可這件事在徐成問他們有關他妹妹的事時,卻沒有跟他說。
從那之後,徐成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了。
徐淵見因她的話,徐伯想起了舊事,把酒留給他後就偷偷溜走了。
她覺著她還是回去看自已的卷宗好了,不然總是在徐伯面前說錯話。
坐在書房靜下心來的徐淵又認真看起了卷宗,直到夜深人靜才回了自已房間睡去。
然後便是若是需要上早朝便早早起床上早朝,再之後就是去大理寺給那幾個新到手的屬下佈置任務。若是不需要,便直接到大理寺去,依舊是給他們佈置任務。
看他們的秉性然後決定人的去留。
直到殿試前的那天,她手下的人已經從十四人銳減到了四人。
這四人便是曾對她出言不遜的主簿燕賀,同為主簿的刑部尚書之子裴程釋,以及大理司直秦無憂還有一個沒有官職的名為潘忱的人。
徐淵雙手抱胸站在那間被她要來處理公務的房間內,看著站在她身面色各異的四個人,嘖嘖稱奇:“沒想到陸大人竟然真的願意把你們四個人留給我。唯二的主簿還有一個司直。以及一個身手十分厲害被他請來的……有些特別的人。”
燕賀冷哼一聲,沒回應徐淵的話,秦無憂則是笑了笑,卻也沒接她的話。另外兩人則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徐淵也不在乎,她只是在書案後坐下,看著四人道:“燕賀,秦無憂,裴程釋你們三人年紀輕輕便坐到了如今這個位置,卻又被陸之辰安排到了我這裡,你們會不會不甘心啊?”
燕賀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徐淵竟然會這樣問,他沒有立即回答,與秦無憂皆是低頭沉思。唯有裴程釋在聽到徐淵的問題時,立馬回答:“若是以後下官只聽從少卿差遣,還能參與處理案件嗎?”
徐淵沒想到裴程釋在意的是這個,她笑道:“裴主簿原本要做的事也不是參與處理案件吧?不過,你放心。我把你們四人找來,也不是為了讓你們陪我玩。我是要帶著你們處理一些……特殊的案件的。只是到底是什麼,需要你們做出決定後再告訴你們,所以……你們想好了嗎?”
此時秦無憂抬起頭看向徐淵,認真道:“那我們的官職與俸祿……”
徐淵挑了挑眉道:“自然是照常。”
徐淵這話一出,秦無憂立馬雙手抱拳俯身道:“下官以後任憑少卿差遣。”
裴程釋也道:“若是日後能參與到處理案件之中,下官也是,任憑少卿差遣。”
見這兩人都同意了,徐淵便看向對她頗有微詞的燕賀:“我不會強求,若是燕主簿不想在我手下做事,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但若是燕主簿願意留下來,那自然是極好的。”
燕賀看著已經說了同意的秦無憂與裴程釋,咬了咬牙道:“下……下官也願意聽從少卿差遣。”
徐淵毫無意外的點了點頭,道:“行。那我便讓陸大人另任命他人為主簿處理大理寺平常的事務了。那潘忱,如今只剩你了,你是怎樣想的?”
潘忱詫異:“小人自然是願意的。”
徐淵笑眯眯道:“那這事就先到這裡吧。明日我還有其他事,你們也不用來這裡了。若是想歇著便在家中歇一天,就當是休沐了。後日再見了。”
說完也不管他們四人的反應,徑直離開了。
留下面面相覷的四人。燕賀忍不住問道:“他這是怎麼回事?明日因為他有私事,我們也不需要過來當值了?前幾日她不也時常早早離開,留我們幾個看書嗎?這次這是……”
秦無憂想了想道:“明日便是殿試的日子了,他或許是要去看看吧。”
燕賀皺眉道:“殿試又與他何干?”
沉默許久的裴程釋突然道:“殿試與他無關,他或許是要盯著褚良。”
前幾日徐淵拿了三幅字給他看,其中有兩幅出自同一人之手,另外一幅是褚良曾剛至京城時作的詩。
再想到褚良曾出過事,徐淵明日要做的事便容易猜到了。
另外三人雖不知這麼多事,想不到那麼深。但也知道徐淵若是要用到他們,自會找他們,所以便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燕賀見沒人有離開的意向,率先向外走去:“行了,既然徐少卿說沒我們什麼事,讓我們回家去,那也就別繼續在這裡待著了。回家去吧。這幾日看了那麼些書,可算能歇歇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