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鳶出生在冬月的一個下雪天。

白薇種下的許多藥草都死在了那個下雪天。唯剩下一株南丹參。

生產過後的白薇一開始不願見到被玉嬤嬤裹在襁褓裡的小女嬰。甚至在得知她的藥草幾乎死絕只剩下一株南丹參後,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到了照料那株藥草上。

直到白薇意識到自已這樣是出了問題,並想辦法解決後。那時阿鳶六個月大。因父親不在乎,母親又被禁閉在白薇閣,整日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裡,而宮裡的下人除了玉嬤嬤外也沒其他人管她,是以她六個月大了,都還沒有自已的名字。

其實不單單是白薇,白薇閣上下都不準出白薇閣宮門。是以,那些下人才對她們母女不上心。

玉嬤嬤整日除了做事便是抱著阿鳶公主,公主的喊她,而她也整日的對著宮中上下唯一肯逗她玩的玉嬤嬤笑的開心。天真可愛,不知憂愁。

白薇其實很期待這個孩子,在孩子出生前,她在玉嬤嬤的指導下,用她那雙只會針灸把脈的手為這個孩子做了許多衣裳,鞋子。雖然做的並不是很好,可看到衣服,想著日後她的孩子穿上這些衣服時,她開心極了。

她還為孩子取了好多名字,雖然是按照她們谷中的規矩,用的現成的草藥名。

可白薇回過神後,看著笑得開心,無憂無慮的小小的女兒,還是捨棄了那些名字,她恍惚著對玉嬤嬤道:“這個孩子以後叫做阿鳶吧。紙鳶的鳶。”

阿鳶六個月時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糰子,很是招人喜歡。玉嬤嬤聽了白薇給她起的名字後,便笑著逗她道:“阿鳶,阿鳶,以後我們公主就是鳶公主了。”

不知是玉嬤嬤哪個字刺到了白薇,她原本溫和的笑著看著兩人,可在玉嬤嬤說過這句話後,立馬變了神色。她恍惚著回了房間,半倚在她房間的美人榻上,看著不知隨手放到一旁的醫書。

嘴裡痴痴的唸叨著:“他還等著我給他解毒呢……他還在等著我……”

玉嬤嬤見她這個樣子,只是擔憂的站在她房間門口看向她,卻並沒有對她這副樣子感到驚訝。

因為自她到這裡伺候,白薇便時不時的這個樣子了。只不過在生下阿鳶後,處於這樣的時候更多了。

白薇閣現在雖是冷宮一樣的存在,但內局並不會剋扣他們宮中的份例。而白薇從不在意這些。膳食衣物全由玉嬤嬤做主,每月發下的銀錢也是。

最初玉嬤嬤見到她這樣時,想著存些銀兩到時讓人去請個厲害的太醫過來。可後來白薇清醒時對她說,她白薇自已便是一個醫師,若是她病情影響到了她的性命,自會自救。白薇讓玉嬤嬤把她存下來的銀錢還是自已放著日後若能出宮,在宮外用吧。

玉嬤嬤聽了她的話,便放棄了請太醫的想法,不過那錢她卻從來沒動過,也沒有佔為已有的想法。

她看著年幼脆弱的阿鳶,摸了摸她的臉。她不知日後阿鳶處境如何,但想來是隻能靠自已的。便想著為阿鳶存下點東西。

阿鳶一歲時學會了走路,她在空曠的宮院裡,邁著顫顫巍巍步伐向在她前面幾步的白薇走去。

她學會了走路沒多久,便會開口叫娘了。口齒不清,總是奶呼呼的對著白薇‘娘娘’的叫。第二個會叫的便是嬤嬤。卻總是不會叫爹爹。白薇不願教,玉嬤嬤沒想起來教。

三人算得上是相依為命,直到阿鳶三歲那年。她總是仗著自已人小,好藏起來,便總是偷溜出去。

玉嬤嬤抓到她一次便會說她一次。可她嘴上乖乖的道歉,卻還是會在日後趁著玉嬤嬤不備偷溜出去。

她三歲那年的深秋,某次偷溜出去,見某座宮殿很是熱鬧,宮女下人端著東西進進出出的。實在好奇的她便趁著宮人不備偷偷進去了。

可她還沒走到有熱鬧的地方,便被一處景象吸引住了目光。

阿鳶看到一圈人圍著一個睡在地上的看不清男女的人指指點點,嘴裡罵罵咧咧,時不時的還會用手掐她,用腳踢她。

阿鳶就躲在一個沒人會看到的地方,等著那群人離開。

等那幾人離開後,他又看了看四周,確定這個時候沒有人再來這邊了,便走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人的身邊。

阿鳶走近了看,才看清那個是比她大不了幾歲的一個姐姐。此時正渾身是傷,不知是死是活的躺在地上。

阿鳶湊到她跟前喊了幾聲:“姐姐,你怎麼了?你還好嗎?姐姐?”

見不管她怎麼叫喊,那個姐姐都沒有睜開眼睛。阿鳶又怕若是她的聲音太大,會引來其他人。便想了一下,想要把人拖到她們的白薇閣。

可不管她怎麼拽,那個姐姐都沒有被她拖離原位置一分一毫。

見狀,阿鳶沒有辦法了,她只好先放棄。想著回去對孃親說一下,把孃親偷偷帶到這裡來也是一樣的。

她這樣想著,便也立馬動起來了。她又偷偷趁著宮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回到了白薇閣。

她這次回去又被玉嬤嬤抓到了,可她惦念著那個姐姐的傷勢,便沒有待在原地聽玉嬤嬤的唸叨,直奔母親的房間而去。

彼時白薇正在房間內照料那株南丹參。

她著急忙慌的對著白薇道:“娘,有個姐姐被人打了一頓,現在渾身是傷。我怎麼喊她她都不醒,娘,你快些與我去看看吧!”

白薇雖然面冷性子也冷,但到底自幼學習醫術是個醫者。聽阿鳶說這話,便立馬想要跟著阿鳶過去看看。

跟在阿鳶身後走不快的玉嬤嬤到底是聽到了阿鳶的話,見眼前這兩個人真的要去管那閒事,她連忙把這母女二人攔下。

她勸誡道:“娘娘,平日裡,小公主逃出宮去您不管也就罷了,可如今,若是您也同公主出去胡鬧,被人發現了,可是……可是會被治罪的呀!”

阿鳶抬頭仰著脖子看向玉嬤嬤,認真道:“可是那個姐姐真的很可憐啊。她看著沒比我大幾歲,如今在這麼冷的天兒裡只是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裳渾身是傷的躺在地上。若是不去救她,她恐怕就要死了。”

可在這深宮裡待了那麼多年的玉嬤嬤知道,在這裡,這些丫頭的命是最不值錢的了。若是哪個宮中的,丫頭,下人惹了主子不高興,打罵之後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玉嬤嬤張了張嘴,卻並沒有對她們說這樣的話。她面前的這二人,一個只不過是還未滿三歲的幼童,另外一個是世代救死扶傷的神醫谷出來的醫者。

她咬了咬牙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對著兩人道:“娘娘和公主就在宮裡等著吧,奴婢去把人帶回來。在咱宮裡為她醫治。想來她一個小丫頭失去蹤影,那宮裡的主子也不會在意。還請公主給奴婢說說您是在哪看到她的?”

深知玉嬤嬤性子的阿鳶知道,這便是玉嬤嬤能退的最大的步了,她不會再同意自已的在她認為更無理的要求了。阿鳶連忙道:“從咱們宮裡出去向右走遇到的第一個岔路口再向左走到盡頭再向左轉遇到的第二個宮殿。我是在那個宮裡的小花園裡見到的。”

玉嬤嬤到底是在這皇城內待了那麼多年,只是聽阿鳶這樣描述,便知道了她說的是哪個宮,也知道如今這個宮是哪個主子在住。

她點了點頭,臨走前又對看著很是不讓人放心的這對母女道:“娘娘和公主就在這裡等著,哪裡都不要去!就算是老奴求兩位主子了,好嗎?”

阿鳶利落的點了點頭都道了聲好。

玉嬤嬤走後,知道玉嬤嬤說到便會做到的白薇,放下心來坐到椅子上看起了她的書。而阿鳶則是一直在房間裡踱步,時不時的向門外看去,看起來很是擔心。

玉嬤嬤也沒有讓兩人失望,不過片刻,她便把人抱了回來。

阿鳶看到那個姐姐臉色蒼白,呼吸微弱的躺在玉嬤嬤懷裡,她焦急道:“嬤嬤,這個姐姐她……她還活著吧!”

玉嬤嬤邊把人放到白薇騰出來的美人榻上邊安慰阿鳶:“放心吧公主,奴婢方才看過了。這些不過是些皮外傷,傷及不了性命的。不過……還是讓奴婢請太醫再給這孩子檢查一下吧。”

白薇輕輕把玉嬤嬤拉到一旁道:“不用去請太醫,我給她看看便是。”

玉嬤嬤焦急道:“娘娘,您可是主子!怎麼能為一個丫頭診治呢?”

白薇卻沒有回應她這句話。輕輕扯開那個女孩子破舊髒汙的衣裳,皺著眉看著她瘦弱的身體上青紫的淤痕和大大小小的傷口。

她仔細看了一番後,發現確實如玉嬤嬤所說,不過都是些皮外傷。此時昏迷不醒,或許是被打到了頭部。她頭上鼓了一個包。白薇又細細為她把了脈後,沒有診出其他問題了。對著依舊很是擔心的阿鳶輕聲說了句她沒什麼大事後,便去把自已從神醫谷帶出來的藥膏拿了出來。

見白薇還要給那個丫頭上藥,玉嬤嬤連忙把藥從白薇手中接過:“上藥這種小事,奴婢來就行了。奴婢先去打水給她擦擦。”

上藥也確實只是小事,白薇便沒有在這上面與玉嬤嬤相爭,被玉嬤嬤接過手中的藥膏後點了點頭,說了藥該怎麼塗抹後就沒再管了。

她看了看趴在榻邊盯著那個丫頭的阿鳶,淡聲道:“阿鳶,孃親今日給你佈置下的課業可是全都完成了?”

聽到這話的阿鳶立馬站直身子,對著白薇道:“孃親,阿鳶都完成了的。”

看著就差把想玩二字寫在臉上的阿鳶,白薇走到書案後坐下道:“今日時間還早,過來,孃親教阿鳶認藥。”

阿鳶瞬間垮了臉。卻還是乖乖的走到了白薇身旁。

看她這個樣子,白薇暗暗笑了笑,不過沒被阿鳶看到,她也沒放阿鳶去玩。

白薇見阿鳶走過來,把小小的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已腿上認真道:“阿鳶你看,孃親種下的草藥,現在唯一剩下是這株,叫做南丹參。不過它還有其他名字,比如土丹參、赤參、紫丹參,還有就是七里麻、七里蕉。有些地方會叫它八蓮麻、木羊乳、奔馬草、鼠尾草。而它的根部是紅色的,所以有人也會叫它紅根。若是日後你出宮後,在外行醫要用到這種草藥,問當地人的話不能只單單知道它一個名字。不然若是叫法不同,怕是找不到你想要的藥。好了,阿鳶先看看這株草藥是什麼樣的,一會兒孃親再教阿鳶那幾個字都是怎樣寫的。”

原本還因為白薇一口氣說出那麼多這南丹參的別名而擔心自已沒記住的阿鳶聽她把話說完瞬間便不慌了,她乖乖應了聲好後,便認真看起面前的草藥長什麼樣子。

直到傍晚用晚膳時,阿鳶才堪堪只記住南丹參長什麼樣子,它的別名都是什麼,是如何書寫的。其他的因只是看書上寫,她聽著她孃親給她念,便只記住了名字與草藥的別稱。那書上雖畫了草藥的樣子,可她孃親說了,那草藥畫的與真實的樣子相差有些遠,就沒讓她記。

因為如此,阿鳶晚膳用的都不多了。

不過晚膳後,看到跟在玉嬤嬤身後一同過來的女孩時,她情緒立馬好了許多,面上肉眼可見的多了笑容。白薇坐在一旁看她這樣失笑一聲。

不過如今阿鳶滿眼都是今日她救下的那個女孩,也就沒在意她孃親的這聲笑。

玉嬤嬤走到離兩人幾尺遠的位置後停了下來,先是行了個禮說就回來而那個丫頭醒了,然後又讓那個女孩走到她說身側,讓她對著面前的母女二人說一下自已的名字以及其他的。

那個女孩小步走上前去,低著頭似是很害怕,顫顫巍巍道:“奴……奴婢名叫舒蘭,姬州人士,今年……今年十一。”

原本並不在意她的白薇聽了她的話看向她皺著眉道:“我不喜歡有人與我說謊,你分明還不到十歲,為何要說自已十一?”

舒蘭慌忙跪下,道:“奴婢……奴婢家裡窮,便把奴婢送進宮換銀子了。可是……可是管事的公公說,只要過了十歲的。爹爹便讓奴婢……便讓奴婢謊稱自已十一。奴婢過了年就滿十了。請……請娘娘贖罪,饒了奴婢這一次……”

玉嬤嬤看到一臉茫然的看著這一切的阿鳶明顯因為此面色有些不虞的白薇,嘆了口氣道:“起來吧,娘娘沒有怪罪你。這裡是白薇閣,你以後就在這裡做事了。不過你要記得,主子們不在意這些虛禮,日後不要再動不動的下跪了。”

舒蘭沒敢看坐在首位人的臉色,低著頭緩緩的站了起來。

白薇斂了神色,抱起一旁不知發生了什麼的阿鳶道:“日後,你便陪著阿鳶玩吧。這幾日,先讓玉姨給你安排個住處,養養身子吧。玉姨,你看著給她找一間房間吧。我與阿鳶先去歇著了。”

玉嬤嬤低頭道:“是。”

玉嬤嬤要比白薇大個二十多歲,所以,在她來的第一日,在谷中幾乎事事親力親為沒被人伺候過的白薇便叫玉嬤嬤為玉姨。

待白薇帶著阿鳶離開後,玉嬤嬤才領著舒蘭離開。

她邊領著人向住處走去,邊道:“阿鳶便是公主的名諱,平日裡,宮裡的活計也無需你來做,只要陪著公主便可。還有,雖然娘娘與公主不會在意那些虛禮,可你還是要尊敬待之,聽到了嗎?”

跟在玉嬤嬤身後的舒蘭低聲道:“奴婢聽到了。”

扭頭看了一眼一副惶恐模樣的舒蘭,玉嬤嬤嘆了一口氣道:“我不知你今日為何被打成那個樣子,不過你放心,這宮裡的兩個主子是好相與的。不會苛待你。這幾日也不需要你做什麼,好好養傷就是。日後與公主相處,也無需擔心,公主一日內多半要隨著娘娘學習,你只需在她學習之外顧好她,不要讓她溜出去……若她真的溜出宮去也無妨,不要讓她受傷便是。也不要讓人知曉她是白薇閣的娘娘所出的公主。知道了嗎?”

“奴婢知道了。”

玉嬤嬤把舒蘭領到她的房間旁邊的一間後就離開了。房間是下午白薇帶著阿鳶認草藥,舒蘭還暈著時準備的。

此時舒蘭看著乾淨整潔的房間,還有種不真實感。

在家中時她與幾個妹妹擠著睡在一張床上,連翻身都做不到。入了宮後好些了,可房間內那些比她大的仗著年齡,總是欺負她。有幾個性子善的要幫她卻總有看不住的時候,於是她有好幾個晚上都是在溼褥子上睡的。然後夜深人靜時咬著牙低聲啜泣。

她即使哭也不能哭出聲來,不然被她們聽到了雖在晚上不至於動手,但是一番奚落是少不了的。

今日被打也是因為同屋的一個女孩子把自已的事推給她卻又沒有與她說清楚。惹了貴人身邊伺候的丫鬟不愉,便被教訓了一通。

她如今雖是在白薇閣這座冷宮中做事,伺候的主子也不得聖心,可她看著這寬敞的房間,覺著這可是要比先前的差事好上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