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道士的職業形象,從道士這個職業出現,一直到現在,就沒有好過。究其原因,就在這種職業本身。支撐這種職業存在的,從總體上說,不過是裝神弄鬼而已。古代科學不發達,裝神弄鬼的空間,何等廣闊。一些並不高明的騙術或謊話,很容易震懾人心,甚至引來人們的敬信,道士這個職業,有時候還發展得很好。
可是,現在科學日益昌明,教育高度普及,裝神弄鬼之類的事情,關於鬼神的種種謊話,真真相信的人,已經不多。請道士做法事之類,那是姑且從眾、從俗而已,並非出於理性。因此,社會自然就不會對道士這種職業有起碼的尊重了。
一種職業,乃至一個人,是否能夠得到社會的尊重,尊重到如何程度,主要取決於他們或他對社會的積極貢獻如何。歷史上的道士,今天仍然得到社會推崇的也有一些,例如淮南王劉安、魏伯陽、葛洪、郭璞、孫思邈等等,但是,他們得到社會的推崇,原因在於他們對社會所做出的思想文化或者科學技術方面的貢獻,而決不是他們裝神弄鬼的技術特別高超。從古代到今天,道士職業的形象,也是應得的,一點兒也不奇怪。
身為道士,面對道士職業形象的危機,我們思考如何應對這樣的危機,解決道士的職業形象問題,使得道士作為一種職業,在科學昌明的時代,還有立足之地,責無旁貸。
本觀的形象,相對於非住觀道士和其他的一些廟宇而言,還是比較好的。究其原因,大致有三。第一,本觀從來不誘導信眾或者香客捐助,從來也不暗示功德主捐助。不錯,錢是好東西,“解用何嘗非俊物,不談未必是清流”,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可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一方面拒絕奢侈,另一方面以道取財。第二,本觀有給香客免費做保健按摩的專案,效果很好。第三,本觀給香客或信眾講解他們所求得的籤語的時候,循循善誘,寓勸善懲惡之意。以後,我們還要在此基礎上,不斷開拓,不斷努力,爭取更上一層樓。
為此,經過我的深入思考,經過觀務委員會的討論,本觀決定新設立一個部門,叫做“文創部”,專門負責向社會提供和傳播積極的文化,以此為社會作貢獻。
新設立了一個部門,就要有人負責。人事問題非常敏感,何況是管理職務人選任用的問題。如何選拔合適的人,來負責這個部門呢?
我指定一個,當然這沒有問題,以我的威望和權力,乃至於資格和修為,任何人不會提反對意見的。可是,這是比較差的辦法。因為,一個人瞭解的情況總是有限的,看問題難以全面,對事務和人的瞭解未必沒有不夠深刻之處,見識、觀念、思想也總歸有侷限。
那麼,有沒有比由我指定好一些的辦法呢?當然是有的。例如,讓全觀的道士和職工投票決定,獲得的票數最多的人當選,誰都沒有話說。可是,在這個事情上,道士和職工,也都是有侷限的,再說,他們也免不了有團團夥夥,投票也難以公正。因此,如果有更加好的辦法,全靠投票,也不是個好辦法。
那麼,有沒有比投票決定更加好的辦法呢?我想是有的。我選拔本觀文創部的負責人,就是用的這樣的辦法。我先和本觀每一個道士和職工談話,充分聽取他們的意見,包括對幾位候選人的看法,然後,我作全面的考察,綜合各方面的因素,決定由一寧來擔任文創部的負責人,也就是主任。這個決定一宣佈,全觀道士和職工,幾乎都心服口服。
我這樣的選拔辦法,其實就是從《道德經》第四十九章“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云云來的,不是我的創新。使用這個方法的關鍵,在於領導者對“百姓之心”的充分把握和對道的修養和實踐。其實,不僅選拔人才是如此,公共管理或者企事業單位等組織的管理中的其他事務,也都是如此。
一寧當上文創部主任以後,果然不負眾望,一上任就有新的舉措。他提出了開辦“白鹿講堂”的計劃。這個計劃的宗旨是:向全社會提供或傳播積極的文化。在這個宗旨指導下,哲學社會科學、人文科學、自然科學等等,都可以成為這個講堂的宣講內容。至於宣講者,可以是本觀道士,也可以是各類社會人士。講課的地點,就在本觀的會議室。這會議室容量不大,只能容納一百多人,可是,可以利用本觀的媒體裝置對外直播,也歡迎其他媒體或自媒體同時直播,因此,儘管在現場聽講的人只有一百多,但是,從理論上說,可以向全世界傳播,只要願意聽的人,都可以收看收聽,且不受時間的限制,只要錄下來,任何時候聽都可以的。“白鹿講堂”的現場開講時間,是每個月的初一、十一和廿一上午九點到十一點。宣講者講一個半小時,然後聽眾提問、宣講者回答,為時半小時。
這一計劃,幾乎沒有什麼投入,花費也是很少的。會議室早就存在,媒體裝置早就存在,如果不用,也是閒置著。對宣講者,我們僅僅發一些車馬費而已,至於外地賢達,就再給他們報銷旅費。還有呢?就是本觀留他們吃頓飯,其實就是給他們每人一張本觀的食堂餐券,吃飯的時候,由一寧、一清、我等中的一個陪著他們,使他們免於寂寞而已。據我瞭解,願意到我們“白鹿講堂”講課的賢達,是很多的。
現在不少所謂專家,出來講課,收費動輒以萬計,還派頭十足,講座的主辦方迎送唯謹。對這樣的專家,我們是敬而遠之的。
今天是“白鹿講堂”開講的第一天。宣講者為陸太初先生,他宣講的題目是《道德經和今天大眾的日常生活》。陸先生燒了今年本觀的頭爐香,又講“白鹿講堂”的第一講,因此,非常高興,宣講中,始終激情洋溢,妙語連珠,新穎的見解,如春泉奔湧。更為重要的是,他講《道德經》,不是全盤接受《道德經》中的思想,也不是試圖以《道德經》中的思想來規範這個社會,而是弘揚其中在今天尚有積極意義的部分,至於對其中的糟粕,對那些已經不適合現代社會的部分,就毫不留情地拋棄。
聽講者濟濟一堂,走廊上和窗臺上都有人佔據了。聽眾只有擠進來的,沒有中途離開的。提問環節,觀眾反應熱烈,提問積極,和陸先生有良好的互動。如果不是時間限制,互動還會繼續下去。
本觀的自媒體,還有五六個自媒體擁有者,同時直播。本觀自媒體用騰訊會議軟體直播,線上容量為200人,始終爆滿。看來,以後直播“白鹿講堂”的宣講,線上會議室的容量,應該設為五百人。
“白鹿講堂”的第一講,是非常成功的。
宗教協會春節團拜的事情,似乎也可以記錄幾筆。
儒家的俗禮浮文,虛應故事而已,誰都知道。方外之人,特別是我們道家,對這些不免生厭,卻也只好聊與周旋。我的朋友天水先生,多年前就有詩云:“誤落紅塵無奈身,鵬程萬里屬精神。年來酷愛《南華》好,孔孟荀韓孰與論?”這真是知道之言。對春節團拜之類的活動,我向來都不感興趣,能夠派人代替的,我絕不出席。
隔年臘月初二,我就收到了宗教協會的書面邀請,他們請我春節上午八點鐘,到宗教協會會議室,參加團拜活動。當時,監院一清正好有事情和我商量,我隨手就把這邀請給了他,讓他代替我參加。他很高興地接受了,還連聲道謝。
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卻讓人家代替我去做,這似乎有違聖人教導,做人不那麼厚道。好的道士,首先應該是一個好人。
其實,我讓一清去,也是有道理的,一清很願意去,不是圖熱鬧,更加不是喜歡出風頭,也是有原因的。一清對我說過多次,他有個很好的習慣,更加確切地說,是本事:每當他不願意聽某些話的時候,特別是在開會聽某些報告的時候,他會裝著認真聆聽,別人看起來,他聽得那麼專注,那麼投入,可是,實際上,他連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那麼,他在幹什麼?他在讀書或者思考問題。書在哪裡?就在他腦子裡呢!他讀過的書,都在他腦子裡嗎?他都記得嗎?這當然不可能。這沒有關係,想不起來的,那就跳過!這本書讀不下去了,就換一本。實在想不起什麼感興趣的書,那麼,就試圖把一些話翻譯成英語。大家讀說他記性好,其實,秘密就在這裡。這樣說來,我讓他去代我參加某些會議等活動,實際上就是給他半天讀書的機會,他怎麼能不高興呢?
那麼,我這樣做,不僅不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了,而是“君子成人之美”了。
昨天上午,一清到我的辦公室來,關於春節團拜會,他問了我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他建議我是否考慮一下,由我親自去參加團拜會。如果我親自去參加團拜會,那麼,我肯定是坐在領導的旁邊,因為,就資歷、聲望等等而言,富城宗教界,我被認為應該坐第一把交椅。一清認為,這也代表了我觀在本地宗教界的地位。可是,如果一清代替我出席,那麼,就年輩、資歷、聲望等等而論,他只能排到第二十幾把交椅。這似乎就意味著,我觀在富城宗教界,在這裡的眾多廟宇之中,也只能排到第二十幾位,這也太窩囊了。而坐第一把交椅的,只能是黃龍禪師了,那麼,黃龍禪師當主持的青蓮寺,也就意味著在富城的廟宇中,坐第一把交椅了。黃龍禪師,是決不會缺席此類活動的,他最為看重的就是座位之類體現尊卑的形式。如果我不親自去,這正是黃龍禪師所期盼的。
我對一清說,任何人,任何組織或者單位,其價值,決不是座位尊卑等等可以體現的。因此,我們不必在意座位、排名、待遇之類所體現的所謂尊卑,那些都是過眼雲煙,在很大程度上,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儒家和法家最為講究尊卑,佛家則是高唱“眾生平等”的。黃龍禪師身為一著名佛寺的主持,卻格外注重座位尊卑之類,可笑可笑!團拜,還是由一清代我出席。
第二個問題是,如果團拜會上,一清被要求發言,或者對某些事情表態,他應該如何說?
我的回答是:凡是本觀觀務會議決定了的事情,一律按照決定,實話實說。其他的事情,只要說“堅決擁護上級的決定,努力按照上級的安排來落實”就可以了。
下午,一清來向我彙報團拜會的情況。
邀請信上說,團拜會上午八點開始,可是到了十點鐘,會議才開始,因為要等上級領導來了以後,才能開始,而上級領導非常忙碌,一個上午,要參加幾個團拜會。會議開始後,上級領導講話,講了十分鐘,就結束了,接著,就和大家照相。大家在站位的時候,經過許多推讓和更多的半推半就,方才完成,然後,協會領導就送上級領導離開,因為上級領導還要參加別的團拜會。
協會領導送上級領導離開後,才回到會議室,開始講話。
協會領導講話,還真有新的內容。領導說,本市城西縣農村改造,計劃把三百多個自然村,整合重建成十個居住區。這些自然村,大的好幾十家,小的一兩家。統一規劃後,重建新農村,這事情意義重大,早該這麼做了。
可是,這個舉措,和我們宗教界有什麼關係呢?當然是有的。例如,農民起房造屋,修橋修路,遷墳搬家,那都是動土,都是要做法事的。這些事情,是明擺著的常規事務,要做法事的單位或者人家,自行聯絡他們認為合適的和尚、道士就可以了,不必由宗教協會來部署的。
真正需要我們宗教界關注的是,拆遷地區、重建地區,有七十多座各類廟宇,佛寺、道觀、土地廟以及只能歸結為民間宗教的各種名目的建築。這些廟宇如何處理?經過查證,這些廟宇,都沒有到有關部門登記,當然也沒有得到相應的批准,嚴格說來,都是非法的,因此,在這項工程中,必須拆毀。可是,這些廟宇中的神像,大大小小有一百多個,如何處理?這是一個難題。協會領導把這個難題提出來,讓大家思考,當領導的參謀,為領導排憂解難。
黃龍禪師首先發言,說這個好辦,把這些神像集中到他們青蓮寺中就可以了。他們青蓮寺有一個合適的大廳還空著,正好安置這些神像。
有人提出,青蓮寺是佛寺,而這些神像,很多是屬於道教或者民間宗教的,安置在佛寺中,是不是有衝突?
黃龍禪師哈哈大笑,說“佛門廣大,萬法歸一”,佛家能夠包容一切,何況這些神像?佛教的祖師爺釋迦摩尼,不就降伏了很多外道,讓他們皈依佛教麼?
有人問黃龍禪師,如果這樣,那麼,安置這些神像的廳堂,如何立名啊?
黃龍禪師智商很高,反應很快,說:“可以叫‘護法堂’啊!那些神,都成為佛教的護法。他們被尊為‘護法’,當然都會很高興的。”
領導問一清,這個問題如何處理,一清回答,“我們白鹿觀堅決擁護上級的決定,努力按照上級的安排來落實”。
領導說,“這也是呂道長的意見嗎”?
一清說“是的”。
接著,領導要各個寺廟上報本年度上繳利潤的計劃。一清根據觀務會議的決定,報了五十萬元,和去年上繳的數目持平。其他寺廟,幾乎都是和上年度持平,唯獨幾乎每年和本觀上繳同樣數目的青蓮寺,黃龍禪師上報了七十萬元!領導帶頭為他鼓掌,其他人也都熱烈鼓掌!黃龍禪師還來了一句“出家人不打誑語”,又激起一陣鼓掌。
團拜會結束後,協會請與會者吃餃子。和尚吃素餡餃子,道士等吃豬肉餃子。想想看,他們混在一起吃餃子的情景,肯定很滑稽的。
一清走後,我看了青蓮寺的微信公眾號“青蓮盛開”,有關於黃龍禪師出席宗教協會春節團拜會的報道,其中沒有如何處理那些神像的內容,但有黃龍禪師把本年度上繳利潤定為七十萬元且遠遠超過其他所有廟宇,得到領導高度讚賞的內容。配發的照片非常清晰,領導旁邊滿面春風的,正是黃龍禪師。
我下班前,打電話給在家休春節假的財務主任,要他在初五上班後,設法調集資金,多多益善。蓋為儘量購進青蓮寺股票做準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