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影帆將柴房的佈局和裡面的東西環視了好幾遍,沒有任何突破。
柴房只有一扇小小的鐵窗,中間插著幾根鐵桿,鐵桿很牢固,鐵桿上纏著幾圈鐵絲。鐵窗太小,想從窗戶逃出去,不可能。而且,她還沒能解開身上的繩索。
房間裡沒有任何鐵、石頭之類堅硬的東西,可以磨斷繩子,只有幾根已經被蟲子蛀成木沫子的乾柴,再就是身下的這堆稻草。此外,門是被很粗的鐵鏈鎖著的,想偷偷逃跑,可能性太小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老老實實待著,靜觀其變。
他們似乎有意餓著自己,中午的時候,趙影帆聞到了食物的香氣,卻沒人來給她送飯。
很餓,很渴,她的口腔不受控制地分泌著唾液。
到了晚上,趙影帆再次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依舊沒人給自己送飯。過了很久,飢餓已經快吸食盡她的力氣的時候,門被開啟了。
這裡還沒通電,一個瘦削的身影舉著一根蠟燭進來了。
趙影帆認出來,是那個叫大妮的女孩。她身上穿著的,是自己今年新買的淡青色連衣裙,才穿過一次。
這裙子到了大妮身上,怎麼看怎麼詭異,黃黑面板配上這樣嬌嫩的顏色,在被泛黃的燭火照耀,簡直就是災難。
趙影帆在心中冷笑,手腳夠快的,穿別人的東西這樣理直氣壯,果然是慣偷。
大妮在她面前蹲下來,燭光映襯著她綠豆大的眼睛和乾癟的臉頰,高高突出的顴骨,趙影帆想到了古代的樓蘭乾屍。
趙影帆怯怯地看著她,表示著絕對的臣服,這模樣取悅了大妮,她露出滿意得意的神色。
“你不是挺能耐嗎,還要把我送進少管所”,她將蠟燭靠近趙影帆的臉,燭火發出“滋滋”聲音,趙影帆能感受到,那種皮肉即將灼燒的味道。
趙影帆下意識地扭頭偏向一邊,不答她的話,而是輕輕地叫了一聲大妮。
大妮的表情鬆懈了一下,隨即又變得可怖,“別叫我的名字,信不信把你賣到窯子裡去。”說完惡狠狠地將蠟燭斜向下靠近趙影帆的腳背,蠟燭燃燒後的蠟油滴到了趙影帆的面板上。
一滴、兩滴……大妮的唇角綻放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灼心。疼痛。
趙影帆帶著哭腔說,“大妮,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哥說你是個善良的好女孩。”
聽到趙影帆提起卓正揚,大妮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綠豆小眼也變得柔和起來。
她當然記得那個少年,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和棚戶區那些一邊罵她小婊子、嫌棄她長得醜,一邊又想佔她便宜的,如臭水溝的淤泥的街溜子們相比,就像是最清最溫柔的溪水。
她不是有意要偷他東西的,可是舅舅媽媽都逼她,如果不答應,回去就會遭受一頓毒打。
她顫巍巍地伸向他的包,他睡著的時候睫毛像幼蝶的翼,安靜地落在潔淨斯文的臉龐上,那麼令人憐惜。
剛觸碰到他的包,他的手便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的指尖冰涼,像雪天的冰稜,他的眼神近乎絕情的殘忍。
他在鄙視她。
舅舅和媽媽跟他鬧起來的時候,她本想阻止,卻始終沒有勇氣,也恨他對自己的輕視,乾脆拿了相機,既然他討厭自己,能擁有他的東西也足以讓她做個美夢了。
可是,他對他的妹妹竟然這樣好,他側著頭瞧著她的眼神,就像在看黑夜裡最耀眼的星辰。
嫉妒,瘋狂的嫉妒。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她憑什麼高高在上,自己卻卑微到泥土裡去……
趙影帆見大妮臉上的神情一會兒竊喜,一會兒變成憂傷,又變成咬牙切齒,彷彿在天人交戰。
她定了定神,決定加把猛藥,又說道,“大妮,其實,後來我哥罵我了,他說我不該那麼說你,你也是好女孩,相機你想要,就拿去好了,他本來也不打算要回來。唉,怪我太心急了,沒看明白我哥的意思,讓你受了委屈。”
大妮將信將疑,難道真的是自己誤會了他了,她的神情也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趙影帆再接再厲,語氣更真誠了,“那天他沒有當面說,是因為你的家人,你也知道,如果相機給了你,那麼其他的東西也得分給他們。他和我說過,讓我偷偷交給你,可是,我再去找你,你就不在醫院了。”
大妮臉頰燒得緋紅,從來沒有一個男生,會送東西給自己。她長得不好看,四方臉,滿臉都是雀斑,綠豆眼,酒糟鼻,嘴唇還外翻,她的外號就是母王八,棚戶區的孩子都嘲笑自己是王八配綠豆。
不可能,他怎麼會在意自己,肯定是她在騙她。
“你是不是騙我,想讓我放你走,你們城裡人滿嘴都是謊話。”大妮的神色又變得兇狠,語氣明顯軟了不少,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意識到的渴望。
趙影帆連忙搖頭,說道,“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瞭解我哥,他……”她故意停下來不說,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他怎麼了?”大妮急了。
趙影帆繼續搖頭,非常為難的樣子。
“你快說啊!”
趙影帆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他說你是他見過最純真的女孩,和那些城裡面嬌滴滴的姑娘一點都不一樣。他一見你的手,就知道你很勤快,在家沒少吃苦受罪。你也看到了,他臉色蒼白,其實是因為……他……患了白血病,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即使他欣賞你,也不能靠近你。”
聽到趙影帆情真意切的一番話,大妮的心中有個聲音瘋狂的叫囂著,他果然是理解我的,他知道我的處境,還欣賞我。我在他眼裡,是與眾不同的,和城裡的姑娘比,我也不差。
大妮的眼裡溢滿了淚水,她……她簡直太幸福了。不過,他活不了多久了是什麼意思。
“白血病是什麼病,得了這個病就活不了多久了嗎?”
趙影帆心中暗呸了兩口,卓正揚,我不是有意詛咒你的。電視臺天天重播血疑,這年頭要是男女主角不得個絕症,真的對不起觀眾。
“就是骨癌,需要做骨髓配型……”話還沒說完,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
“大妮,你怎麼回事,讓你送個飯,賴在這裡嘰嘰歪歪這麼半天,還不滾去把碗洗了。”王鳳氣急敗壞地說,說著手指便朝著大妮的腦門狠狠戳了幾下。
大妮吃痛,只好扭身跑了出去,趙影帆暗恨這爛女人來的不是時候。
王鳳一臉警惕地盯了趙影帆好久,趙影帆與她對視,並不慌張,但竭力表現出害怕、惶恐。
“小婊子,你可別想耍花樣,否則,老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知……知道了。”
王鳳解了她手上的繩子,將地上的飯菜推到她面前,命令她趕緊吃。趙影帆吃著冷掉的糙米飯配鹹菜,竟一點也不覺得難吃,她真的是餓狠了。
吃完了飯,王鳳要走,趙影帆再次提出上廁所,王鳳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帶她去了。
天黑透了,院子裡黑黢黢的一片,她用手確認了一下廁所矮牆的高度,比自己的肩膀略高一點。
王鳳不耐煩地催促她,趙影帆悻悻地跟著她回了柴房,照舊被捆了手腳。
門再次被關上。一天過去了,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時間越久,對自己越不利。
今天這家人似乎很興奮,這連電都沒有的農村,他們還都在前面閒聊,趙影帆能聽見他們時不時傳來的笑聲,她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距離有些遠,模糊只聽到“贖金”“發財”之類的字眼。
是卓正揚給自己會給交贖金的意思嗎?
想到這裡,趙影帆變得急躁起來。他會來救自己嗎,他是怎麼打算的……
她突然很想見到他,想質問他,對你而言,我真的只是個護工嗎。
沒有答案,想到頭痛,索性強迫自己放棄,還是睡覺吧,韜光養晦,明天再說。
凌晨兩點,1378次列車沒有晚點,這是開往南邊的一輛列車,上面擠滿了去粵省的打工人,黑壓壓一片人頭,雙腳在車廂找到一個方寸之地站穩,是極大的一種幸運。
卓正揚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上了車,從外表看,它真的就只是一個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