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仞山東,地處海邊,由海水分隔,其中有黃河。黃河的水右邊渾濁,左邊清澈,一直延伸至尾閭關。河中有各種奇怪的怪物,其中最為特別的是赤鯉,有時會噴出雲霧,使天地迷漫;有時會攪動石頭飛沙,使居民傷亡。赤鯉的威名已久,無人能與之抗衡。紫霞真人遙望著山東,看到三緘主僕繞過山東行走,擔心他們誤入黃河受到赤鯉的傷害,便急忙呼喚復禮子並說:“黃河中的赤鯉肆虐,因為地處近海島,上天寬恕,未曾加以誅殺。師傅派你們下凡界,化為三緘,如若赤鯉靠近你們身邊,就可用如意金鉤將其擒獲。”復禮子說:“聽說赤鯉的法力非常高,若是不能擒獲,又該如何避免其鋒銳?”紫霞說:“若是你力量不勝之時,我會親自前來相助。”復禮子說:“師傅既然派虛無子投胎來闡述道法,何不將其傳授給他以保護他的身體?如果所行之地處處有所維持,萬一疏忽,恐怕仙根就會墜落。”紫霞說:“師傅並非不想將道法傳授給他,只是他的磨礪尚淺,還不能接受,再讓凡軀鍛鍊數年,就會有傳授之日,而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們可以速去,將赤鯉擒獲。”復禮子接受命令,乘雲飛向空中。
海島的右邊有一個洞,名為“夢仙”,裡面有一隻鹿妖修煉道法。島的左邊有一個叫遂心洞,裡面有三四隻蟹妖,常常互相往來。一天,四個妖怪一起來到夢仙洞裡,對鹿妖說:“紫霞真人派虛無子來臨凡界闡述道法,真是應該的。但他卻保護門徒,頻繁誅殺我們妖族,我們心中非常不服,早就想復仇,只是他的法力無窮,小小的妖群並非他的對手。昨天我們兄弟在萬仞山遊玩時,突然看到清氣從山麓上升,竟然凝聚成了光耀的洞盤,知道有仙人降臨凡間,生怕觸犯他的怒火,必然死在寶器之中,於是我們乘坐妖風慢慢飛下。二弟蟹虎膽子粗大,我們妖族更要復仇,便化為蛺蝶飛到洞前詳細觀察,正好看到虛無降世脫胎換骨的三緘。虎非常高興,便想吞噬他的魂魄,可恨的是,清虛、凌虛、碧虛三真人正在夢裡傳功,我不敢靠近。”鹿妖說:“他們傳授的是什麼道法,你們知道嗎?”蟹豹說:“聽說清虛坐在鐵鼎上,凌虛、碧虛則坐在鼎的左右。他們所傳授的應該是清心法。”鹿妖說:“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豹說:“虎弟暗中後退,等他出洞時吞噬他,可沒想到被凌虛看到了,口吐清氣,萬道金光,虎受到驚嚇急忙逃跑,金光追趕不捨,虎無奈最終跳入海底,這才停止了金光的追逐。回來後告訴我們,想乘機吞噬三緘,但轉念一想,他有護持之人,我們兄弟的法力微弱,怎能與其匹敵?所以特地來洞府與鹿兄商議。”
鹿妖說:“各自修行各自的道,正道是正道,邪道是邪道,又何必相互殘殺成為仇敵呢?”蟹龍說:“邪道能夠為所欲為,是因為正道不明。所以應該闡明正道,讓邪道幾乎消滅殆盡。正道一明,邪道必敗。鹿兄為何不助力一臂,先除去闡道之人。那個人既被除去,即使再派仙真投生凡塵,邪道也要多行幾十年。”鹿妖說:“你們所說的話,似乎都是為了妖族而言,但我成精的時間很短,只是剛剛化為人形,實際上法力一點都沒有,又怎能助力蟹兄呢?欲滅掉闡道之士,只有依靠黃河的赤鯉變化無窮,才能抵擋天仙。你們要求幫助,三緘的凡軀不會有喪失之憂。”蟹虎說:“兄弟所說得對,我們幾乎忘記了。兄弟能否同我一同前往黃河?”鹿妖說:“可以。”於是,四隻蟹妖與鹿妖一起乘風來到河岸,岸上黑霧瀰漫,東南不分。蟹虎揮動鉗子,破開迷霧進入其中。只見數百個人身魚首的小妖,各持兵器向岸邊吼叫道:“這是什麼妖怪,竟敢破開我們的霧,竟不畏懼赤鯉大王?”蟹虎說:“你們稱赤鯉為王,難道他不過是他的侍從嗎?”眾妖一起應道:“是的。”蟹虎說:“既然如此,不必爭鬥,我們正是前來祈求你們的大王,還請眾位兄弟幫我傳達一句話。”群妖聽到後,齊入黃河。
不過片刻,群妖衝破浪濤,保護著赤鯉站在波濤中,萬道紅霞閃爍不定。
蟹虎恭敬地行禮,跪在赤鯉面前。赤鯉問道:“你們是什麼妖怪,擅自破開我的霧?”蟹虎說:“我們是蟹族,排行第二,名字叫虎。”赤鯉問:“你們來這裡有何事?”蟹虎說:“紫霞真人派虛無子來臨凡世脫胎,號稱三緘,凡妖族都想吞噬他的身體以助成仙之道,而紫霞卻施展法力,誅殺了妖族,導致妖族互相鬥爭,死傷很多。如今三緘在萬仞山遊玩,我親眼所見,意欲前去誅殺他,但又擔心力量不敵,難以與其爭鋒。聽聞大王道高法妙,所以特地前來請求幫助。如果能誅殺三緘,不僅是為了妖族能夠呼吸,也對大王昇仙之路有些小補益。”赤鯉聽後,高興地說:“你們想誅殺三緘,計策在哪裡?”蟹虎說:“等他到達河岸,誅殺他就容易了。”赤鯉說:“黃河是個危險之地,他是不會來這裡的,不如在萬仞山的東隅,化一朵蘭若花,你們變成老道,乘機引誘他。等他到來時,出其不意,張口吞噬他,這樣既費力少,成功又多。”四隻蟹妖聽聞後,乘風快速離開,鹿妖和赤鯉在後面緩慢前行。行至東隅,蘭若花已經化成。
是時,復禮子化作三緘,揚起馬鞭而到達,慧眼遠望,蘭若內部黑霧繚繞,明白是赤鯉帶領妖怪們等待著三緘的到來。於是策馬前行,最終來到蘭若,假裝詢問路程。四隻蟹妖苦留他們進入廟裡,獻上茗茶,再安排齋宴。復禮子剛坐下,赤鯉捲起妖風,突然來到席前,罵道:"年紀輕輕,想要闡述道理嗎?待我吞噬你,解決我的飢餓。"
復禮子不作答,暗中使用如意金鉤,指點向赤鯉。赤鯉驚恐轉身欲逃,早已被金鉤勾住。群妖趕上前,各展法力。復禮子正難以抵擋,紫霞和清虛突然到來,群妖四散逃散。復禮子當請紫霞處理赤鯉。紫霞說:"赤鯉是妖怪,害及黃河居民無數,可以命令五雷擊殺他。"清虛說:"赤鯉的罪孽應該被誅殺,不如釋放他以備將來之需。"紫霞答應了,對赤鯉說:"你回洞去吧,改弦易轍,不要再害人,將來你也不會失望。"赤鯉謝過後,帶著怒氣離去,吐出雲霧遮天。紫霞說:"赤鯉心裡仍然不服,我必定派人去招回他,誅殺這個惡妖,以免後患。"清虛說:"野外的妖怪如何輕易而服,如果再發難,只能開口用言語,讓他積愧生悔,才能心甘情願服從併為我們所用。譬如銅頭厲鬼已經被擒獲兩次,仍然頑固不化,可見用力量服人,並不等於心甘情願服從。"紫霞說:"既如此,我們急忙回到雲車,等待以後的時機。"清虛說:"是的。"於是各自乘雲歸於仙府。
猴山洞裡,雲衣真人一天身登上聚仙台,召集諸弟子說:"紫霞負責闡述大道,命虛無子投胎來臨凡世,水怪山精糾纏不休。雖然傳授給清虛、凌虛、碧虛等人一些功法,但是三緘尚未能夠領會,只知道遙尋友人而不知七竅原本是敗道臨凡,眾仙又怎能使他們相遇呢?你們可以在綠林莊前化作一個茅庵,等到三緘到來,我就傳授給他們一些護身之法。"話還未完,臺下脾夢子回答道:"如果想保護他們的道體,必須有法術的支援,師傅想要傳授他們一些功法,雖然道理合理,但是他們自有導師,為什麼要非要替代呢?"雲衣說:"闡述這個大道,是為了喚醒迷失之人,擴充仙班,我們要保護他們,上天也會非常樂意。"脾夢子說:"如果他們能夠接受,師傅的辛勞就不會白費,如果他們不能接受,豈不是耗費神氣了嗎?"雲衣說:"他們能夠接受嗎?道理如此明顯,功法歸我們所有,如果他們不能接受,我的心已經盡頭了,豈能坐視成敗,而不為他們一助呢?"脾夢子聽後非常贊同,緩緩展現仙威,與道弟道兄一同乘雲車,直奔綠林莊而墜落。口中吹出清氣,瞬間將莊園變成宛如大道庵。雲衣真人散發祥光,來到庵內,獨自坐著冥思。不一會兒,泥丸突然動起來,輕柔的氣息形成一道亭子,墜落在莊前,上面現出了"泥丸國"三個金色大字。眾弟子見到後報告,雲衣說:"就是這樣,我們已經知道了三緘終將成為闡述道理的人,所以能夠成就這個吉兆,你們都集中精神等待吧。"眾弟子應諾,圍繞著他等待。
三緘自內光耀洞中止宿一宵,又向前進,暗想:“老道夢中所傳,雖常持能定心猿,總弗能凝神煉氣。”心甚不樂,懶舉徵鞭。僕見而謂之曰:“公子近日何思何慮,大減形容?”三緘曰:“我無思慮,形容何減呢?”僕曰:“公子訪友多年,未能見面,究竟不知世上是否有這樣的人。即使有這樣的人,一個在天邊,一個在地角,恐怕虛費歲月,難以相會。即使相會,未必即可修行成仙。況且歷經考驗,聖人和神仙佛陀,都把孝道放在首位,主人已變得蒼老,主母也已年近衰落。假如在外面訪友而不顧及春秋,再加上旅途愈來愈遠,家中的親人也有可能凋謝,即使道路修成,孝行也會有所欠缺。我看見世上追求道的人,置父母不顧,拋棄兄弟、妻子而遠行,廢棄人倫,進山後再不回來。結果來看,仍然是凡夫俗子,極有可能在深山裡被虎狼所吞食,否則想要回到故鄉,自己也會覺得無顏面對親人。最初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而出發的,最終卻一事無成。依我的想法,何不守著庭院,盡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子孫,成為一個既有生命又有死亡的神仙呢?”三緘說:“你的話非常正確,但我已經出發了,再過幾旬去訪友,如果不逢時機,就回去侍奉親人,永不再出門。”僕說:“現在正是夏季,涼風從南方吹來,可以找一個避暑的地方,避免炎熱。”三緘說:“前面有修竹茂密的林子,可以避暑,你去看看,想來那裡應該有一個大莊園。”僕去一會兒後回來告訴他:“茂密的林子裡有一座大莊園,紅窗遠遠映紅,屋頂萬瓦閃閃發光,不用問就知道那裡是道庵。”三緘高興地說:“有這樣一個道庵,或者有一位好友在這裡,也未可知。”僕說:“即使沒有見到好友,如果能得到明師指點大道,其價值不亞於好友吧?”三緘說:“既然如此,你可以先引導我,待我啟動驛車。”行進片刻,就到了大坊。三緘仰頭看已到了目的地,對僕說:“這裡就是泥丸國了。既然我們進入了異國,應謹慎行事,不可說來訪友,只說是來做生意。”僕答應了,順利透過了城門。已近庵門,門外坐著一位老道,見三緘和僕人而詢問:“你們從哪裡來?”三緘說:“我們是來貿易江湖之人,特地來這裡發貨。”老道說:“發什麼貨物呢?”三緘回答不上來。僕人順勢應道:“看看貴地重視什麼貨物,然後販賣轉售。”老道笑著說:“你們想來訪友,為什麼要欺騙我呢?既然來到了這裡,可以進入庵中暫時停留。”三緘拜謝後就進去了。老道泡茶煮酒,舉行了款待,天色已晚,敲鐘打鼓,各殿焚香。夜晚靜謐之餘,老道開始帶領三緘進入了密室。床榻整潔,地面沒有一絲塵土。老道交談幾句後,對三緘說:“馬匹勞累,可以就寢了。”說完就出去了。
三緘臥室到了二更,口渴得很,四處尋找茶具,卻找不到茶壺。出了房間,轉到西角,看見一位老道手持扇子拂爐。三緘走近前低聲問道:“茶可煮熟嗎?”老道說:“你渴了嗎?”三緘說:“夜間參加宴席,口渴得很急,道長有茶,請求賜一杯解渴。”老道高興地說:“我的庵雖小,但不斷有爐火,美茶如麻雀舌、龍團,瓶中常有。既然你渴了,來吧,來吧!”然後拿起茶瓶倒入杯中。三緘連續喝了幾杯,渴意才稍減。老道問道:“你喝得滿意嗎?”三緘說:“感謝道長所賜,我喝得很滿意。”老道說:“知道你行路辛苦,可以繼續躺在榻上。”三緘說:“因為我為大道焦慮,無法入眠,躺在榻上無益。敢問道長,這個國家為什麼以泥丸命名?”老道說:“這個地方的人們修煉大道,安爐定鼎,煉氣凝神,結成嬰兒,神從泥丸宮出來,上朝天闕,被封為仙品,所以以此為名。”三緘說:“結成嬰兒有什麼方法?”老道說:“能夠用辛勤的修行功夫,嬰兒就會自然而然地結成。”三緘問:“修行功夫如何進行?”老道說:“先要清淨自己的心境,心境清淨了,神就會凝聚,接著固守其精氣,精氣固守之後才能修煉氣。修煉氣歸於神,內功達到了一定水平,就從爐中取出藥料,根據自己的需要,自然而然地結出嬰兒。逐步有序。但這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必須有持久的決心。如果決心沒有持久,修行之道就無法成功。”三緘再次拜謝並行禮,說:“真是我的師傅啊,我作為學道的人,訪友多年,奔波勞累,一無所得,現在如果不是道長指點一二,我就要終身成為外行人了。懇請道長不吝指點,我願為您做金鑄之事。”老道說:“我也是初入這個門派的人,仙師還在上宮,你跟著我去見他,他會有指示的。”三緘高興地跟著他進去了。
一直上了幾層樓,才到了中堂,裡面有位老道低眉端坐著。三緘跪地多時,老道卻好像沒有見到他,正想請代為稟報,卻發現老道已經閉上了眼睛。三緘想起身卻起不來,想不起身卻做不到,心思一片混亂。這時老道突然倒地,變成了一隻兇猛的虎,撲向他張牙舞爪。三緘雖然心中畏懼,卻敢不逃。虎離開後,門外飛來一物,如彩虹墜地,轉化成了一條巨蟒,先以尾繞住三緘的脖子,然後用頭舔他的鼻口。
三緘心心念念地追求大道,任其擺佈,許久不見老道移動,老道才睜開眼睛看著他說:“你是誰?跪下求什麼事?”三緘說:“弟子三緘,特來求師指點大道。”老道說:“道在你自己身上,為什麼問別人?”三緘說:“弟子愚昧無知,不知道如何修道,求師一步步地引導,讓弟子學習其中。如果能修行成功,都是師傅所賜。”老道說:“你想求道,你知道恆久是成為聖人的基礎嗎?常常見人開始追求道,心切如同投身火坑,接受折磨,但半路而廢,這就是為什麼追求道的人很多,成功的人很少的原因。”三緘說:“弟子一心追求道,即使投身火坑也不會放棄。”老道說:“既然如此,你跟隨我進這個斗室,我傳授一些秘傳給你學習。”三緘起身,跟隨老道進去了。
老道說:“我傳授道法與別人不同。不同之處在於,先有考驗。”三緘問:“師傅如何考驗弟子呢?”老道說:“斗室上方有一隻木雕的白鳳,你只有離開斗拱而拜,它才能起舞飛翔,這條道法我可以傳授。如果拜不下去,就回到家庭,恪守親戚禮教,日後再來這裡,我才傳授。這是考驗的方式,你願意嗎?”三緘說:“願意。”老道於是退出斗室外。三緘遵命向鳳鳥拜了約莫數百次,白鳳依然不動。三緘暗想:“鳳鳥是木雕的,怎麼能起舞呢,這肯定是老道在試探我對求道念誠的真實程度。而且大半夜的功夫,盡力去拜。”拜到一千次時,白鳳似乎有了動作;拜到兩千次,似乎有了飛舞之狀;拜到數千次,雖然能夠行走,但不能飛舞。最終拜到了數萬次,白鳳展翅飛舞在斗室內。飛舞過後,它仍停在原處,昂首鳴叫。鳴叫了數十聲之後,它口中吐出一顆珠,晶瑩可愛。三緘拜舞愈加急切,珠子突然掉進他的懷中,閃爍著光亮,不停轉動,讓三緘暗暗歎為觀止。老道進入屋子笑著說:“白鳳賜予你這顆珠子,為什麼不撿起來呢?”三緘撿起來,雙手捧住,再次跪在老道面前。老道說:“我擔任了你的肩膀來闡述道義,我的影子獨自一人,如果遇到水怪山精,無法與之抗衡,所以今晚特地賜予你這顆珠子,你好好珍藏,它是護身法寶。”三緘說:“這顆珠子很小,有什麼特別之處可以護佑身體?”老道說:“這顆珠子叫做電光,佩戴在身旁,妖怪不敢靠近。如果遇到法力強大的妖魔,你可以丟掉珠子,它會以閃電之斧誅殺千百神將。你為什麼輕視它,覺得它沒有奇異之處?如果不是你追求道的心誠,我決不會隨意贈予。”三緘聽聞後,百拜在地,雙手扣首說:“感謝師傅的恩德,請留下您的名字,待來日我登上尸位之時向您祝賀。”老道說:“我不是那個人,雲衣子是我的道號。當你修行成功時,我們自會再相見。”說完就消失不見了。
三緘極目望外,天已經亮了。左右環顧,發現自己在修竹下,道庵已經全然消失。他急忙喊來僕人,走出了茂密的林子,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