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喜事盈門

今天午飯後,人們剛要準備出工,忽見大片大片的雲朵越過北面的山脊,以萬馬奔騰之勢湧了過來,霎時就遮住了半邊天空。與此同時,鵝毛般的大雪也隨之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雪,越下越大。

仲志剛看著陰雲密佈的天,找到高自明問道:

“高隊長,看樣子今天下午不能出工了,你看咱是組織同志們學習還是幹別的事情?”

高自明眼珠子又開始骨碌起來,笑著反問道:“你看咱幹什麼好呢?”

仲志剛想想說:“今天是十五號,再等半個月就過年了,可是咱的年終工作總結和評比都還沒有搞。我看咱是不是趁這個時間組織同志們把一年來的工作回顧一下,擺擺成績,找找差距,提提明年的工作意見,先把工作總結和評比弄出個大概來,這樣陳隊長回來後,再弄也就比較容易了,你看這樣行不行?”

高自明欣然同意:“好!你說咱怎麼個弄法?”

“咱是不是先開個隊委會研究一下。”

“對!你去把他們叫來,咱抓緊時間研究研究。”

經研究,大家一致同意採用分組討論的辦法,隊委會成員插到各組去;每組找一個記錄員,將同志們的發言要點記下來;爾後,由仲志剛根據記錄,整理歸納,先把總結的草稿打出來,待陳佔山回來後再進行修改和補充。

就這樣,辦公室裡,各小組認真而熱烈地討論著,記錄員們認真地記錄著,大家回顧著一年來走過的風風雨雨,屋外,漫天的大雪很快就把巍峨的群山披上了銀裝素裹,到處都是一片潔白;密密的幼林變成了玉樹,蒼翠的松柏象上披著白色披風的戰士,在風雪中顯得更加威武挺拔。

就在這被白雪覆蓋的彎彎的山路上,陳佔山正大步向工隊走去,他頭戴青棉帽,身穿黑棉衣,肩上扛著行李捲,手裡提著網兜,他的臉還是那樣黑紅黑紅的。儘管天氣寒冷,但是他走得氣喘吁吁,呵出來的熱汽和白雪混到了一起,他亮晶晶的眼睛正充滿熱情地看著熟悉的每一棵幼林和樹木,這一草一木都是他與同志們一粒一粒種子,一棵一棵小苗地新手栽培的,他甚至都記不清這些山路他走了多少遍了!幾個月不見,這裡更是變了模樣,這條小路是經過同志們的修整,變得比以前平坦多了,山坡上的樹木也長高了,變粗了,果園裡的蘋果今年已經開始結果了;面對這一切,他更加想念同志們了,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輕快了。算算快五個月沒有看見同志們了,這幾個月,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念他們,為了早一天完成任務,他領著伐木隊的同志們,披星戴月、風餐露宿,不捨晝夜地幹,終於在大雪封山之前超額完成了伐木任務。

今天回到林區後,趙為民向他介紹了工隊的情況和發生的一些事情,指示他回工隊後要加強對高自明的幫助和教育,尤其是對吳仁興,更要嚴加註意和防範。這個人,雖然在勞動中表現尚可,但從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他不但對自己的錯誤沒有悔改的誠意,而且還在暗地裡破壞著工隊的工作和團結,工隊上存在的一些問題都或多或少地和他有關。

這樣思考著,不知不覺他就快到工隊了,他遠遠就看到今春蓋的六間大瓦房,都安上了玻璃門窗;新房的四周也都修整得平平展展的。房子的前面還壘起了一道擋土牆;離牆一米處,栽上了一行一米多高的小松樹。整個院落顯得寬敞而又整潔。遠遠的,他便聽到北屋裡人聲喧嚷,熱鬧非凡,而新房子卻寂靜無聲。他不由得聳動了一下濃黑的眉毛,快步走過去,推門而入。

“呀!是陳隊長!陳隊長回來啦!”

隨著一聲驚喜的喊聲,人們呼地圍了上來,爭相接過行李,幫助陳佔山撲打著身上的積雪,七嘴八舌地問寒問暖。正在記錄著的仲志剛連忙讓座。

陳佔山在長凳上落座後,剛要掏煙包,吳仁興便倒來了一杯熱水,諂媚地笑著:“隊長,趕緊喝點水暖和暖和身子。”

陳佔山接過水杯,淡淡地看了吳仁興一眼,微微點點頭,算是回答。接著他邊裝煙,邊問高自明:“自明,我剛才看見前面的新房都拾掇好了,你們怎麼還不搬過去?”

高自明忙賠笑道:“同志們說,等你回來一起搬。”

陳佔山點著煙,不無責備地說:“等我幹什麼?天這麼冷,應該早早地搬進去。”

在今天的座談會上,同志們總結了一年的工作,列舉出了大量的好人好事,唯獨沒有人提到吳仁興,非但如此,有人還或明或暗地對他進行批評和指責,這使他心裡氣憤極了。自從他揣著一顆復仇的心來到甘泉工隊後,儘管他機關算盡,但是半年多來,不但未能報仇,反而處處碰壁。特別是入秋以來,向榮華調走了,韓雲豐被仲志剛拉過去了,就連高自明對他也越來越冷淡了,在甘泉工隊這個集體裡,他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越來越孤立了。面對這種處境,他心裡氣憤、惱怒、焦急,但是表面上仍然裝作坦然和樂觀的樣子。他不承認自己的失敗,他要繼續掙扎抵抗下去,他要報仇!但是現在的處境讓他很不安,他需要同夥和靠山,但是誰可以充當他的同夥和靠山呢?他反覆觀察和衡量,掂量來掂量去,覺得還是高自明可以爭取。很明顯,對於陳佔山的歸來吳仁興從思想深處是不歡迎的。但是為了給領導一個好印象,他殷勤地倒水問暖,果真是遭到了冷遇,他自覺沒趣和敗興。這時,他見陳佔山責備高自明不搬家,而高自明的臉明顯地變了變,他要趁此機會拉攏高自明,所以不等高自明開口,他便搶先替高自明辯白道:

“這事可不能埋怨高隊長,他早就主張搬過去,是小仲小楊他們說,房子是你領著大夥兒蓋起來的,一定要等著你回來再搬,這才沒有搬成。”

吳仁興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心裡是得意的,他認為他的話既可以討好高自明,又可以挑起高自明和仲志剛楊寶林等人之間的矛盾,真是一箭雙鵰啊;而且仲志剛他們也說不出什麼來,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啊。為了繼續討好陳佔山,也為了標榜他自己,他接著又說:

“小仲他們一定要等你回來再搬當然也是一片好心,不過,我早就估計到你回來可能要生氣,因為你心裡只有工作和同志,從來不計較個人的享受。”

陳佔山吐出一口濃煙,冷笑一聲說:“你快別給我戴高帽了,我可沒有那麼高的覺悟。”

吳仁興尷尬地一笑:“隊長,你別誤會,我說的是實話,不是給你戴高帽。”說著便灰溜溜地低下了頭,剛才那得意的神情也不見了。

陳佔山沒有理睬吳仁興,又對仲志剛說:“小仲,高隊長讓你們搬,你們應該搬進去,為什麼偏要等我?難道這樣的破屋子人們還沒有住夠嗎?”

仲志剛解釋道:“這是大多數同志的意見,同志們說,從進場以來,這是第一次住新房子,是一件喜慶事,等你回來,大夥兒一起熱熱鬧鬧地慶賀慶賀才有意思。再說,房子是你領著我們起五更、睡半夜蓋起來的,你不在家,我們就算是搬進去也睡不踏實。”

陳佔山聽了,不由環視了一眼同志們,他看到的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雙雙親切的眼睛,他周身溫暖熱乎起來,眼眶也有點兒潮溼了。陳佔山剛要開口說什麼,二虎湊了過來,蹲下身子,調皮地看了曲良才一眼,神秘地說:“隊長,我們不搬家,還有一個原因,你猜是什麼?”

陳佔山愛撫地在二虎腮幫上扭了一下,笑道:“你這個小虎子,我哪裡知道你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快坦白!”

二虎裝作很痛的樣子,用手捂住腮幫子,叫道:“哎呦,我說我說,我坦白,我坦白!”

眾人都鬨堂大笑起來,笑聲過後,二虎道:“隊長,你不是願喝二兩嗎?告訴您,我這葫蘆裡裝的呀,不是藥,是酒!!”

“酒?什麼酒?是黃酒還是燒酒?”

雲龍笑著插話道:“隊長,你別問了,他的葫蘆裡呀,一定裝的虎骨酒!”

二虎瞪了雲龍一眼,反唇相譏:“這麼說,你葫蘆裡裝的是龍骨酒嘍!”

“隊長,你知道吧,我這葫蘆裡裝的是喜酒!”

“喜酒?誰的喜酒?”

“老曲的喜酒!”

陳佔山又驚又喜孩子似地叫道:“哎呀!太好了!真沒想到啊,小曲,你在哪裡搞的物件?”

曲良才的臉羞得像關公,忙掩飾道:“隊長,你別聽小虎子瞎說!”

二虎故作委屈道:“真冤枉啊!明明是自己要辦好事,還賴人家胡說。”

他看著曲良才那困窘的樣子,又調皮地說:“隊長,你以後別物件物件的的土話,人家老曲是知識分子,人家稱呼可不像咱們不是‘俺老婆’就是‘俺家裡的’,人家叫物件是‘親愛的’,和別人介紹時也說‘我愛人’!既文謅謅的又好聽!隊長,咱得跟人家學著點兒。隊長,你知道老曲的親愛的是誰嗎?你一定猜不到,告訴您吧,她不是別人,是我們果園工隊的蘇大姐,蘇秀娟!老曲的親愛的娟!”+

二虎的嘴“叭叭叭叭”地,像爆豆一樣,引起了一陣又一陣陣的大笑,羞得曲良才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哭不得笑不得,只有咬牙的份。

二虎的話音未落,陳佔山便高興地說:“中,中!這是很好的一對兒。”接著,他忽然又驚奇地問:“咦,小蘇不是和向榮華嗎?怎麼又跟小曲啦?”

雲龍道:“向榮華是個二流子,誰跟他?人家蘇大姐早就和他吹啦!她和老曲才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呢。”

陳佔山高興地連連點頭,二虎又眨眨眼睛,轉彎抹角地說:“隊長,他倆計劃陽曆年結婚,你說咱叫他在哪裡結啊?別說下面沒有房子,就是有,咱也不能讓老曲去當倒插門的女婿呀!”

二虎的話被一陣開心的笑聲淹沒了,陳佔山邊笑邊不假思索地說:“這好辦,咱把那兩個單間留一間給小曲當洞房,不就得了!”

二虎連忙鼓掌笑道:“哎呀隊長,太好了!這一回咱又想到一家去了!我們就是這樣打算的。”接著又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您剛才不是批評我們不搬家嗎?這件事確實不怨高隊長,是我們不同意。你想,如果我們先搬進去,不等老曲結婚,就把新房弄髒了,那多不好。

等老曲結婚的時候再搬,大夥兒一塊兒住新房,不是更熱鬧嗎?”

陳佔山的大嘴都喜得合不攏了,連連說:“好好好!中中中!”

二虎站起來,高興而得意地環視著同志們,當他的目光落到仲志剛身上時,又蹲到陳佔山面前,天真地說:“哎,隊長,咱搬家的時候,把剩下的那個單間也留著,留給老仲當洞房,大概老仲也快結婚了吧。”

仲志剛一聽,急了:“你這個小虎子,剛糟蹋完老曲,又來糟蹋我,看我是不捶你!”

二虎理直氣壯地說:“這怎麼是糟蹋呢?難道你就不結婚了?今年不結,明年還不結?反正總有一天你得結婚。咱把那間房留著,沒差!”

陳佔山拍拍二虎的肩膀,說:“小虎子,你人不大,打算得倒很長遠!你知道老仲還能在這裡幹幾天?”

二虎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一輩子啦!像向榮華那樣,幾天就走了,還叫什麼‘以林為業,以場為家’”

陳佔山臉上的笑容不見,他不無遺憾地說:“小虎子啊,你想得太天真了,小仲和小曲是幹不長的。說不定哪天,上面來個調令,就把他們調走了。”

二虎一聽著急了:“你去向趙主任說說,咱不讓他倆走。”

雲龍趕忙響應:“對呀,隊長,你快去和趙主任說說。”

陳佔山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這是由上級安排的,不是咱和趙主任說了算的事。再說,領導要調他們走,咱不讓走,不光咱犯了本位主義,也影響了他們的前途啊!”

陳佔山這番話,不但把二虎和雲龍的興致打了下去,連同大家一起都情緒低落起來,彷彿他們就要分別似的。屋子裡一片靜默。

當然,高自明和吳仁興是不會捨不得的,他們恨不得這兩個眼中釘趕緊調走。尤其是吳仁興,他的心裡只有仇恨,他恨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團結;至於高自明,他心裡上更多的是羨慕和嫉妒:這兩個小子才來一年多,怎麼會有這麼高的威信,這是他這個幹了多年的副隊長所沒法比的。高自明是如此自負的一個人,他不喜歡這種場景和這種氛圍,他要改變這種氣氛:

“佔山哥只是說說,小仲和小曲又不是現在就走,大夥兒急什麼。”高自明輕鬆地笑著說。“再說,上級不可能把他們全都調走,總得留下一部分,說不定小仲和小曲就被留下來了呢。”

這句話果然見效,屋裡的氣氛立時又活躍起來了。高自明要進一步把話題岔開,於是問:“佔山哥,你沒回家看看嗎?”

“沒有,今天中午剛到總場。”

“唉,這麼長時間了,你應該先回家看看才是”

陳佔山不以為然地說:“急什麼?以後再說。”

雲龍打趣道:“哎呀隊長,你說的倒輕巧,你知道這幾個月你那親愛的,俺那老嫂子在家是怎麼過的?”

雲龍的話又把滿屋子的從逗樂了,陳佔山感慨地想:“是啊,這幾個月就她和孩子在家裡,一定吃了不少苦。今天在林區時,趙主任叫先回家看看,順便休息幾天,也真該家去看看了,可是,目前正是年終,要做的工作一大堆,怎麼也得趕緊把年終總結和評比搞起來,把趙主任交待的幾件事辦完再說吧。”他心裡這樣想著,便笑道:

“你個小龍子,我都快成老白頭了,還親愛的!她還能怎麼過,一天一天地過唄。”

雲龍故作不平地說:“雖然是要一天天地過,可你哪裡知道俺嫂子想你想得是望眼欲穿,度日如年哪!”

陳佔山哈哈大笑道:“還一套一套的,滿嘴跑詞兒,看來這幾個月學習得挺認真!好!好!好!進步不小。”

“隊長,這還不是老仲和老曲教的,要不是他倆,我老滕啊,也就會整日干點粗活,唱點不三不四的小曲兒,別的屁也不會!”說著,他的臉色變得一本正經起來:“隊長,這一年多,老仲和老曲可為咱工隊立大功了,您說是吧,這一回咱一定要給他倆請功!”

陳佔山欣然同意:“對對,咱要給他倆請功”

中國人民終於走出了三年災害,一九六三年,國民經濟開始有所復甦。

這一年,甘泉隊的同志們用艱苦的勞動,換來了累累碩果,他們不僅僅是超計劃百分之三十地完成了全年的工作任務,而且精神面貌和駐地環境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新年即將來臨之際,甘泉工隊喜事連連:先是搬進了新居;接著在全林場年終評比中被評為先進工隊;陳佔山、仲志剛等一批同志被評為先進生產者;仲志剛和曲良才被評為業餘模範教師;就連一向被人們視為落後分子的韓雲豐也受到了表揚;還有一件喜事,那就是曲良才要在元旦結婚….

這一樁樁的喜事,使得工隊喜氣洋洋,就像冬季裡的小陽春一般溫暖。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曲良才現在就是這種狀態,他整日活兒不離手,歌兒不離口,臉上洋溢著幸福和喜悅。

當然,最忙的就是陳佔山。回工隊後,他白天和同志們一道參加勞動,晚上不是開會搞評比和總結,就是與同志們談心。他要遵照趙為民的指示,把吳仁興的問題搞清楚,以便作出恰當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