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積極的行動引來了非議
臥虎山林場地處偏僻,交通閉塞,不但總場至各林區處處過溝爬坡,一路翻山越嶺,就是到五十里外的縣城,也是既不通車,也不通電話,給工作造成很大不便和困難。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上級決定架設一條由總場通入縣城的簡易電話線路。所需線杆,由總場組織人力到離此二百餘里的兄弟林場去採伐。入秋不久,總場便組織起十餘人的伐木隊,由陳佔山領著出發了。
甘泉工隊原來只有楊寶林和姜虎兩名團員,仲志剛來到後增加到三名。春天成立團小組時,仲志剛被選為組長。從那以後,他對團員和青年的工作一直抓得很緊,經常組織團員、青年開會和學習,或結合青年人的特點,進行一些有益於身心健康的活動,號召他們在工作中起模範帶頭作用,使團員青年的精神面貌大大改觀。特別是雷鋒的英雄事蹟傳到這偏僻的山溝以後,一個“學雷鋒,做好事”的群眾運動立即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青年人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陳佔山走後,為了協助副隊長搞好工隊的工作,仲志剛對團員和青年的工作抓得更緊了。這天晚上,他又召集團員和青年開會。會議很快就結束了,他想再讓同志們學點時事政治。他拿過報紙一看,最新的也是十天以前的了,不由感嘆道:“哎!這些報紙等到了咱這裡,新聞早就變成歷史了。要是咱有臺收音機就好啦!”
“對,那個玩意才棒了!”二虎馬上繪聲繪色地說:”一開電扭:’中央人民廣播電臺 ,現在是各地人民廣播電臺新聞聯播節目時間‘山東的、山西的、河南的、河北的……哪裡的新聞都有。”
二虎的話音剛落,歌迷劉長喜便介面道:“如果你不想聽新聞,想聽歌、聽戲,也有。北京的、上海的、濟南的……淨大戲院子和歌星唱的,可好聽了!”
曲良才笑道:“二虎、長喜,你倆別在那兒做夢娶媳婦——想好事了!快聽老仲念報吧。”
二虎說:“我說的是真的,怎麼是想好事呢?”
“那你明天去買一臺來,大夥都跟著沾個光,不好嗎”
二虎把手一伸:“行,拿錢來!”
“叫你去買,怎麼向我要錢?”
“我哪有錢?”
雲龍笑道:“沒有錢不要緊,我老滕給你出個主意,你不是二虎嗎?到城裡後,你先上土產公司,把你這兩張虎皮賣了,不就有錢了嗎?”
二虎反唇相譏:“虎皮不如龍鱗值錢,我看把你的龍鱗提供幾片拿去賣了,更能解決問題。”
“哈哈哈!”會場上響起了年輕人們暢快的笑聲。
笑聲過後,一直沒有開口的楊寶林問:“老曲,收音機多少錢一臺?”
“不一樣,有的五六十,有的七八十。”
劉長喜一吐舌頭:“哎呦我的娘啊,這麼貴!”
“貴?還有好幾百元的呢!”
長喜一聽,洩氣了:“這麼說,咱這些山槓子真買不起它。”
二虎提議道:“哎,咱自己買不起,叫場裡給買一臺不行嗎?”
雲龍馬上表示贊成:“對,老仲 ,你快寫個申請給領導!”
仲志剛笑道:“這個申請我可不寫。國家還在困難時期,咱怎麼能向場裡要這個?再說,全場二十多個工隊,哪個工隊不想要,所以,寫了也是白搭。”
二虎和雲龍一聽沒門了:“那怎麼辦?”
同志們都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楊寶林說:“我倒想了個辦法,不知行不行?”
雲龍氣撇撇嘴說:“你有個屁辦法!去偷還是去搶?”
楊寶林說:“這件事咱一不用去偷,二不用去搶,只要大夥兒都動手了,就能辦到。”
雲龍挖苦道:“大夥兒動手幹什麼,印錢還是造收音機?”
楊寶林道:“印錢犯法,咱不幹;造收音機咱不會。但是咱有兩隻手,可以掙錢。”
“掙錢?怎麼個掙法?”
“有辦法,現在正是割青草的時候,咱山上有的是草,大夥兒利用業餘時間去割點草,將來把草賣了不是錢嗎?有了錢還愁沒有收音機?這就叫做自力更生!”
夥伴們一聽,樂了!仲志剛茅塞頓開,高興地說:“對!這是個好辦法!咱自己動手,克服困難。”
雲龍瞅瞅楊寶林,笑道:“嗬!你這個火頭軍心眼還真不少,比我老滕強多了,以後好提拔你當軍師了。”
這時有人提出了異議:“我看這個辦法不中用,買臺收音機七八十元,一斤草才二分多錢,得好幾千斤。這麼大的數量,光靠業餘時間,得割到什麼時候?遠處”
仲志剛說:“不怕,咱買臺五六十元的就可以了。一斤按二分算,二三得六,有三千斤草就足夠了。咱十幾個人,平均每人割二三百斤就行了。”
雲龍一聽來勁了:“哈!割個二三百斤草還不是小鹹菜?幹!”
夥伴們齊聲響應:“對!幹!”
當下計劃已定,這些年輕人真是雷厲風行,說幹就幹。散會後,他們便分頭忙著準備工具去了。
第二天午飯後。
副隊長高自明和吳仁興、向榮華坐在古槐樹下喝茶,韓雲豐躺在向榮華身邊閉目養神。他們邊喝茶邊天南地北地閒聊著。
前面我們已經提過:向榮華和韓雲豐這兩位出身不同,性格不一的人,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那麼他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呢?
一個人既然生活在社會上,就要與周圍的人發生各種關係,不可能是絕對孤立存在的,即使是性格最孤僻的人,也會有朋友。因為向榮華曾私自跑回家去,分到工隊後,不少人便看不起他,使他處於相當孤立的境地;當他裝病的事情敗露後,人們越發看不起他了,他在工隊上也就越發孤立了。這種處境,使他滿腹的“委屈”無處傾訴,一肚子牢騷無處發洩。他不甘心這樣“忍辱負重”地、孤獨地生活下去,他需要朋友,他需要把這些話發洩出來。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地便找到另一位孤立者——韓雲豐。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看得起韓雲豐,而是因為除此以外別無選擇。為了能與韓雲豐交上朋友,當他有了好吃的,便會與韓雲豐分享一點兒,韓雲豐一向受人冷落,在向榮華的甜言蜜語和小恩小惠面前,自然就把對方看成知心朋友了。
這會兒,這幾位天南海北地閒扯了一會兒後,吳仁興看著向榮華,眨眨眼睛說:“小向,人家團員和青年都割草去了,你也是青年,怎麼不去?”
向榮華輕蔑地哼了一聲,說:“我?我才懶得去往仲志剛臉上貼金。”
吳仁興一本正經地說:“你這個認識法不對,聽說人家是割草買收音機,怎麼能是往仲志剛臉上貼金。”
向榮華滿有根據地說:“怎麼不是呢?你就沒想一想,買來以後,就是他自己不到上面去講,陳隊長也一定要向上彙報。林區和場裡知道了,不是又要大會表揚、小會誇獎嗎?到那時,功勞都變成他一個人的了。其餘那些人,哼連名字也提不到。你說,這些人不是在往仲志剛臉上貼金是幹什麼?”
韓雲豐聽了,抬了抬他那厚厚的眼皮子,從鼻孔裡哼道:“哼,想得美,買臺收音機就那麼容易?不過為了圖個表揚就是了。”
向榮華說:“你這個說法太片面了,他不僅僅是為了圖表揚,更重要的是為了當官、往上爬!”
“照你倆的說法,問題可就有點嚴重了,嘿嘿,哪能是這樣呢?”
吳仁興說著,看了高自明一眼,他要探探高自明的口氣,便問道:“高隊長,你看仲志剛這個同志怎麼樣?”
高自明骨碌著眼珠子,淡淡一笑,字斟句酌地說:“這個同志嘛,從工作上看,倒是挺積極的,不過,從你們剛才據說的問題來看,工作動機恐怕不怎麼端正。”
吳仁興無聲地點了點頭。韓雲豐說:“高隊長說的太輕了,我看正如小向說的,他的動機就是不端正,不是不怎麼端正”
吳仁興故作嚴肅地說:“你老韓說話可要有根據,千萬不要隨便否定一個同志。”
陳佔山走後,一向膽小如鼠的韓雲豐感到在精神上去掉了羈絆。此時,他見高自明對他的話不但不反對,而且還報以微笑,心裡高興極了,膽子也更大了,他認為該是替他的好朋友向榮華說句話的時候了。要不,吃了人家那麼些東西,怎麼報答人家呢?於是,他一骨碌爬起來,扯著嗓子說:“根據可多了,比如,他和小向都是中專生,按規定,中專畢業以後是國家幹部,可他們沒撈著當,結果只當了個下大力的山槓子,他心裡就那麼服?他的思想覺悟就那麼高?一萬年我也不信!我看他心裡更不服,只是他的表現形式和小向不同罷了。小向是,服就是服,不服就是不服,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
向榮華趕忙趁機自我表白:“咱從來不會弄虛作假,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說這話也不臊得慌,裝病的是他,造林時埋好苗子的也是他!這種人可能一輩子也發現不了自身的問題。
“那是!”韓雲豐接著說:“仲志剛是表面上服,心裡不服,他是想盡量在工作上裝得積極一點,做個樣子給上面看看,上面見他這麼積極,必然要提拔他,他也就能當官了。到那時,也就不用下大力了。你說,他的工作動機怎麼能端正?”
韓雲豐這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言論,得到了同夥的讚賞。
高自明點點頭說:“嗯,可能是這樣,用句古話說,這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倒喜歡小向這樣的直爽人。”
吳仁興遞給韓雲豐一杯茶,笑道:“嗬!沒想到老韓平時悶悶憷憷的,肚子裡可真有點東西。來,喝杯茶。”
韓雲豐接過茶,道:“我肚子裡有個屁!這些事還不都是你和小向對我說的?”
吳仁興聽了,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忙說:“我哪裡和你說過這些事,還不都是你自己肚子出的?嘿嘿,沒想到老韓還挺謙虛的。”
向榮華介面道:“他肚子裡是有東西的,就是膽子太小了,怕陳隊長批評他,所以平時不敢說話。”
儘管吳仁興對韓雲豐剛剛的話很不滿意,甚至還有點兒害怕,但他認為經過他的這一番掩飾,也就沒有事了,因此,心裡還是挺高興的,他要再激激韓雲豐,讓他把問題說得更嚴重一些。於是,他看看高自明,又看看韓雲豐,開口道:
“我看倒不一定是這樣,人家來了都快一年了,到現在領導也沒有提拔他,人家還不是照樣幹?”
韓雲豐喝著這清香的茶水,聽著這讚美的話語,美得幾乎忘記了自己姓什麼,吳仁興的話音未落,他便忘乎所以地說:
“怎麼沒提拔呢?高隊長幹了六七年才是個副隊長,他來了才幾天,就當上了核算員、團組長、隊委會委員,還是什麼業餘老師,工隊上的事他能當一半家。這官還小嗎?我看高隊長都沒有他的權力大。再說,往上爬也得一步一步地,他還能一步登天?下一步就好當副隊長了!嘿嘿!高隊長,你這個副隊長恐怕當不了幾天啦!”
高自明聽了,表面上只是淡淡地一笑,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吳仁興眨眨眼,給韓雲豐續上茶,笑道:“這算是你的一個根據,還有嗎?”
“有,多著啦!”韓雲豐喝了一口茶,更加忘形地說:“再說,他從當了團小組長後,三天兩頭召集團員、青年開會,哪有那麼些會可開?還不是為了拉一夥人,替自己樹立威信!要不的話,為什麼光找和他好的那幾個人參加?你能說這樣的動機端正?”
韓雲豐的話,和高自明在思想上引起了共鳴,他點點頭說:“嗯,這確實是個問題。他召集青年開會,從來不告訴我這個副隊長,有時連老陳都不知道。”
韓雲豐見副隊長同意他的意見,勁頭更大了:“再比如春天挑瓦的事,他把瓦摔了,是不是故意的咱不知道。咱是說,他明明知道不用賠,可偏偏要去賠,這不是故意做個樣子給領導看,在領導面前顯示他的進步嗎?還有,這個人可次毛了!他變著法地把人家小向和小蘇兩口子拆開,這又想把小蘇說給曲良才。”
吳仁興小眼一瞪,故意問道:“這件事你聽誰說的?”
“這是事實,怎麼還用聽呢?夏天他和曲良才在東邊溝裡洗衣裳時,就向曲良才提過,那天,小向也想去洗,正碰上他倆在說這個事。結果,小向的衣裳也沒洗成,氣得又端著盆子回來了。另外,你老吳還說過,他的作風還有問題,和下面任飛燕的關係不清……”
吳仁興怕把自己牽進去,趕忙打斷韓去豐的話:“老韓,你不要亂講了!”
韓雲豐卻毫不在乎地說:“這怎麼是亂講?怕什麼?這裡又沒有外人。要不的話,別人都睡覺了,他倆一男一女,嘰嘰喳喳幹什麼?”
高自明不但自負,而且特別虛榮。其虛榮程度,甚至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就拿他這個副隊長的職務來說吧,他對其中這個“副”字就很不願聽,他覺得不僅刺耳,而且臉上無光,所以他聽到這個稱呼,經常會不自覺地把不悅表現在臉上。因此,平時,同志們便把這個副字去掉了,這樣既順口又不至於惹副隊長不高興,何樂而不為呢。也正是因為這種虛榮心,使得他對仲志剛和曲良才明知自愧不如,卻又充滿了強烈的嫉妒心理。
韓雲豐這些話,都是從吳仁興和向榮華那裡學來的。這一點,不管吳仁興怎麼掩飾,高自明心裡也是有數的。說實話,他對韓雲豐的這一通言論並不完全同意,但他卻不想去糾正和解釋。因為嫉妒,他對仲志剛早就生出了莫名的敵意和成見,不過是裝在心裡,不好講出來罷了。在他看來,仲志剛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危險人物,是他潛在的敵人,照此發展下去,他這個副隊長的職務很可能要被仲志剛取而代之。因此,他早就想壓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的氣焰了,但又怕陳佔山等人維護,所以沒敢輕舉妄動。經過剛才這一番討論,他的這種成見更大了。他決定趁陳佔山不在家,利用一下自己的權力,給仲志剛潑上一瓢冷水。否則,將來真的奪去了他的職務,那還了得。對!李德全這個倔老頭今天剛回家休班,趁他不在,今晚就開,這樣還少惹麻煩。他心裡這樣想著,在和他們又議論了一番曲良才之後,說:
“根據你們剛才談的情況看,仲志剛這個同志的問題確實不小,我們不能看著他犯錯誤而不管不問,要幫助他一下。我看今天晚上開個生活檢討會,你們三個都要參加。”
過了一會兒,高自明有事先離開了。吳仁肖遞給韓雲豐一根菸,說:“老韓,晚上開會,得由你來提意見,要是我和小向來提,恐怕不太合適。”
韓雲豐接過煙,眼皮子都沒抬:“我?我可不敢!”
向榮化趕忙為他打氣:“大鬍子不在家,高隊長又支援你,你還怕什麼?提!他們治不了你!”
韓雲豐答應下來後,吳仁興和向榮華又煞費苦心地幫助他研究提什麼、怎麼提,不厭其煩地指導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