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愛情的花園裡

蘇秀娟把曲良才扶起來一看,曲良才身上多處受傷,特別是兩條腿,摔得鮮血淋淋,血水和著雨水一個勁兒地往下淌。

向榮華見了,心裡幸災樂禍地說:“活該!摔死也不多!再叫你逞能!”

陳佔山趕忙讓同志們找來薊薊菜,他和趙為民把菜葉揉爛,邊用菜汁小心翼翼地給曲良才擦洗傷口,邊自責道:“在夏天,由於雨水大,很多石頭看著像是死的,實際是活的,一不小心,就要吃虧。唉,都怨我沒交待好。”

傷口洗淨了,陳佔山又四下尋覓著包紮之物,正在為難之時,蘇秀娟將手帕遞了過來,任飛燕見一隻手帕不夠,剛要掏口袋,張玉花已把手帕遞過來了,

傷口草草包紮完了,陳佔山對趙為民說:“趙主任,工地上讓自明和小李招呼看著吧,我把小曲送到醫務室去。”

曲良才忍著痛說:“只是擦破了點兒皮,怕什麼,不用去醫務室。”

雨在一個勁地下著,趙為民看了看天,說:“那就先回工隊去抹點藥,等好了天再去醫務室吧,這裡離醫務室十多里地呢。”他是怕曲良才的傷口受不了長途顛簸和雨水澆淋。

深夜,人們早已經安然入睡了,曲良才卻遇到了又一個不眠之夜。

屋外,雨點輕輕地落著,像是在撥動著他的心絃。今晚他之所以難以入睡,不止是因為傷痛,更是因為愛情的心扉被輕輕地啟動了。

他靜靜地躲在鋪上,聽著窗外那沙沙的雨聲,心裡暗暗地自責著:唉,雨季造林剛開始幾天,你就摔傷了!明天你怎麼出工啊!你為什麼不小心點兒呢?

曲良才心裡這樣自責著,雙腿略一活動,便拉扯著傷口一陣劇痛,他本能地伸手捂住傷口:“啊,手帕!”是的,這條腿上包的是蘇秀娟的手帕。因為工隊上的繃帶用完了,手帕沒能換下來,仍然包在他的腿上,他輕輕地撫摸著手帕,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頓時,傷口不痛了。

由此,他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來。

那天午後,他和會見來到工隊後的小溪邊,二人邊洗衣服邊閒聊著。

仲志剛見他那副笨拙的樣子,笑道:“老兄,看你這個洗法,把衣服搓爛了,灰也沒洗下來。”

曲良才笑道:“你懂什麼?我這是分次洗衣法,大灰洗去,小灰留著,要不下次再洗什麼?”

“我說老兄,你該找個人替你洗洗才是。”

“工作這麼忙,誰有時間,還是自己洗吧。”

“我倒替你物色了一位。”

“誰?”

“小蘇,蘇秀娟。”

“那哪行,離得這麼遠?”

“嗐!你老兄怎麼忽然愚起來了,遠怕什麼,搬到一塊兒不就近了嗎?”

曲良才恍然大悟,上前揪著仲志剛的耳朵:

“再教你拿我尋開心,還敢不敢了?快說!”

仲志剛不開玩笑了,說道:“我說的是正經事,不是拿你尋開心,真的,你看秀娟怎麼樣?”

曲良才鬆開手,想了想,搖搖頭說:“不行!”

“怎麼不行?難道人家配不上你?”

“不是配不配的問題,如果我要了小蘇,向榮華還不把我吃了?”

“關他什麼事呀!人家早就和他吹了!”

“吹了也不行,你不知道向榮華對我有多恨,如果我再去搶他以前的戀人,他還不跟我拼命?”

仲志剛笑道:“哎呦,你老兄真是膽小如鼠!都像你這個想法,人家秀娟這輩子就不用結婚了。怕什麼,婚姻自由,這是受法律保護的,只要雙方同意,誰也無權干涉。”

曲良才蹲下身子,兩手機械地搓著衣服,雙眼看著流水,一想起自己的年紀,不由觸景生情,真是“落花流水春去也”這句話來。他對著流水深深地出了一會兒神,問道:“這件事是有人託你,還是你自己這樣單方面這樣想的?”

“有人向我提過,我看著也滿好的,便樂得為你穿針引線。”

……

當時曲良才對這件事情不置可否,現在卻暗暗後悔起來:“唉,人家志剛好心給你提,你怎麼不明確地表態呢?能找到秀娟這麼個物件,你還不是燒著高香了嗎?過了年你就二十六了,個人問題還不該解決了嗎?”這時,他恨不得把仲志剛叫醒,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思。他側耳聽聽窗外,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時候不早了,睡吧,幹麼要想入非非呢,且不說向榮華會怎麼樣,還不知道人家秀娟同不同意呢,不要在這裡單相思了!

……

他想著想著,一會兒恍惚見到蘇秀娟含笑向他走來。他喜出望外,趕忙上前拉著姑娘的手,剛要傾吐自己的心事,忽然向榮華來了,對著他的腿狠狠地踢了一腳,還罵道:“好你個姓曲的,竟敢調戲我的妻子!”他“哎呦”一聲痛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哪裡有蘇秀娟,不過是一場夢。

無獨有偶,同一個夜晚,蘇秀娟也陷入了情絲纏綿之中。

自從與向榮華割斷關係後,蘇秀娟覺得像是從心裡卸下了一塊千斤巨石,腰桿也挺起來了,頭也抬起來了,喘氣也順溜了。漸漸地,她一掃往日那種鬱鬱寡歡的樣子,性格也活潑開朗了,閒暇時,也會去找老同學們說說笑笑了。

果園和苗圃雖然分為兩個工隊,由於他們的經營範圍都在山下,宿舍和辦公室離得很近很近;同志們在同一個食堂裡吃飯,有的還是同一個宿舍,因此,大家相處得十分親密,除了工作以外,很難把兩個工隊區分開來。

星期六的晚上,是臥虎山林場職工唯一的自由支配時間。除了特殊情況外,一般是不組織集體活動的。

一個星期六的晚飯後,蘇秀娟收拾了一下房間,便來到任飛燕和張玉花的宿舍裡。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此話不假,這三位姑娘湊在一起,談天說地,熱鬧非凡。她們一會兒在說某某同志思想進步,工作積極;一會兒說某某人思想落後,自私自利;一會兒是這個小夥人才出眾; 一會兒說那位姑娘模樣標緻; 一會說某某人三十多歲還沒結婚;一會兒討論某某人結婚多年還沒生育……她們正談得起勁,張玉花忽然問道:“秀娟,你今年二十幾啦?”

“二十五,屬兔的。”

飛燕叫道:“哎呀!和良才同歲!”

玉花瞪了飛燕一眼,笑道:“你又是聽誰說的?”

“志剛,志剛告訴我的,他還讓我替良才操操心呢!”

玉花故作不滿地說:“唉!這個志剛,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什麼事都告訴你,就是不告訴俺!”

飛燕一聽,覺得風向不對,忙很是委屈地說:“人家託俺操操心,能不告訴俺多大歲數嗎?”

玉花看著飛燕那緋紅的小臉,笑道:“別做出那個委曲的樣子,算你有理!”她接著對秀娟說:“你怎麼還不再找一個?要拖到什麼時候?”

“不找啦,這一次就夠夠的了!”秀娟幽幽地說。“你倆不知道,當初姓向的對我有多溫柔體貼,沒想到,是個偽君子。可見男人的心女人是摸不透的。”

飛燕道:“你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難道世上的男人都是這樣的?”

玉花道:“是啊,像向榮華這樣的能有幾個呢,終究是少數。”

“好的當然有,可是……”

“可是什麼?”不等秀娟說完飛燕便插嘴道:“趁現在年輕,快找一個吧!再拖下去,弄得高不成低不就,那就糟了!我看良才就行。”

玉花馬上贊同道:“我看也滿好的!”

秀娟嘆了口氣,淡淡地說:“謝謝你倆的好意,說實話,我真不想找了,就是找,也要慎重一點,不能像和姓向的那樣馬馬虎虎地了。”

其實,蘇秀娟所謂的要慎重一點,不能馬馬虎虎這的確是她的真實想法,至於說不想再找了,那純粹是因為羞澀。其實,自從與向榮華拉倒後,她便立誓要在同學們找一個可心的物件,讓向榮華看看她後悔不後悔。為此,她背地裡幾乎把分到林場來的尚未找物件的男同學都掂量了一遍,最後把目標落在曲良才身上。她和曲良才在學校時雖然不是一個專業,但由於曲良才經常登臺演出,所以對他的情況倒也略知一二,她也聽說過初來場時,他的思想不穩定,但不久就轉變過來了;之後,她便經常聽到領導和同志們對他的讚揚。“他真的轉變得這麼快嗎?領導和同志們對他的讚揚都是事實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要仔細考察一番。當然,她只是把這個想法裝在心裡,對誰也沒講過。她不想再弄得滿城風雨了,一旦事情失敗,惹人嗤笑。這就是任飛燕和張玉花提到曲良才時,她的態度淡淡的原因。她想等事情成功後,再告訴同伴們也為時不晚。其實那時她心裡很高興,而且她也透過她倆瞭解了一些曲良才的情況。

她的考察今天得到了突破性的進展,她親眼看見曲良才的表現,他工作起來多麼認真啊,勤勤懇懇的;不僅如此,他對質量那麼一絲不苟和認真負責;特別是雨中造林時的表現,更使她打心眼裡佩服。他那一跤摔得那麼嚴重,陳隊長要送他到醫務室治療,他卻說:只是破了點皮。這事要是放在向榮華身上,還不得怨天怨地,哭爹叫娘嗎?”

想到這裡,她滿意地笑了。聽聽窗外,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同伴們均勻的鼻息之聲。

夜已經很深了,但她仍然毫無睡意,是啊,飛燕說得對,再拖下去,弄得高不成,低不就,那就糟了。這件事應該解決了。她輕輕地翻了翻身,繼續沿著剛才的思路想著:看來,領導和同志們對他的讚揚是切合實際的。這樣,在工作方面可以放心了,別的方面也瞭解得差不多了。該向他透個氣,看看他的意思怎麼樣了。要不的話,老是這樣蒙著也不是個長久之策呀!要是人家不同意,我考慮得再多又有什麼用呢?怎麼透這個氣兒呢?寫封信給他倒是可以,可是託誰來捎信兒呢?唉!最好是能單獨和他當面談談。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啊……

蘇秀娟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久,便被同伴們叫醒了,她睜開眼一看,同伴們都已經起床了,於是急忙起身下床。

起床後,她只覺得頭暈目眩、腹部疼痛、四肢無力,吃過早飯後越發嚴重了。這幾天她正是生理期,再加上昨天勞累加上淋了雨,曲良才摔那一跤她又受到驚嚇,晚上又過度興奮,幾乎徹夜未眠。這樣三五下湊在一起能不病嗎?但她沒有聲張,仍掙扎著和同志們一道出工了。

走在路上,隊長髮現她病了,勸她回工隊治療休息,她執意不肯,說:“不要緊,能堅持。”到工地後,勉強幹了一會兒,自覺實在無法堅持下去了,才不得不返下山來,

下山後,她到醫務室看完病,在回宿舍的路上,見曲良才雙手拄著木棍的路上,一瘸一拐地下山來了。她立時忘記了自己的病痛,熱心上前攙扶。

曲良才忙說:“謝謝,我自己能走,不用扶。”

蘇秀娟見曲良才的腿腫得像水罐一樣,心疼極了:“你的腿胂得這麼厲害,陳隊長怎麼不派個同志把你送下來,可讓你自己下來?”

“陳隊長要派人,我沒讓,我這腿你別看它腫得挺厲害,實際上摔得並不太重,光擦破了點皮,沒有傷到筋骨,我自己能走,何必再去麻煩同志們,耽誤一個工?”曲良才說著,他發現蘇秀娟的氣色不好,忙問:“你怎麼啦?病了嗎?”

“嗯,身上有點兒不舒服。”

蘇秀娟把曲良才攙到醫務室,邊靜靜地看著醫生給他治療,邊想著自己的心事,想著想著,不由暗暗高興起來。

治療完了,她攙著曲良才走出醫務室,說:“到我宿舍裡歇歇吧。”

“不啦,我現在就像是烏龜和兔子賽跑,不能休息,得慢慢往工隊上挪。”

蘇秀娟笑了:“急什麼,反正回去也不能幹活,到我那去歇一歇,吃過午飯再走也不晚。一過午還走不到工隊嗎?”

蘇秀娟攙著曲良才來到宿舍裡。曲良才一看,新奇地說:“嗬!你們山下睡上床啦!真不簡單!”

“也就是這一個屋,別的屋裡還有地鋪。因為這個屋太潮溼,睡地鋪不行,就把床都集中來了。”

蘇秀娟說著,讓曲良才坐到她的床上,給他倒來了一杯開水,又給他找來一把紙扇子,這才在對面床上坐下來,心疼地問:“腿很痛吧?”

“不太痛!”

“你把藥吃上吧,吃了藥,能痛得輕一點兒。”

曲良才服下藥後,掙扎著站起來,說:“你身體不好,趕緊上床休息吧,我坐在這裡就行了。”

蘇秀娟忙說:“你快坐下,我這點兒病不要緊,你別起來活動,要不痛得更厲害。”

曲良才順從地坐了下來,問道:“剛才在醫務室裡,你怎麼不讓醫生看看?”

“先前就看過了,醫生給的藥,你不提,我還忘了呢!”

蘇秀娟說完就用曲良才喝剩下的水將藥片服下,說:“你把剛才換下的手帕給我,我洗洗。”

“這兩條手帕都髒了,等我買來新的再給你們。”

蘇秀娟故作生氣地說:“看你這個人,快拿給我呀!”

曲良才只得把手帕還給姑娘,蘇秀娟隨手泡在了臉盆裡。

這時,曲良才想起昨晚的夢來,不由羞得無地自容,只是低頭翻來覆去地看手中的扇子,也不敢看姑娘一眼。對昨晚的夢,他即怕姑娘知道,又希望姑娘知道,他也很想趁著這個機會向姑娘表白自己的心跡,但又不敢莽撞。蘇秀娟也只是默默地坐著,此時,她心裡是既高興又為難。昨晚還苦於無機會單獨談,今天便不期而遇,這真是天賜良機,她怎麼能不高興呢?況且,從剛才的言談舉止看,對方不但工作態度好,而且待人還知冷知熱,她心裡是多麼滿意呀 !那麼,怎樣才能把自己的心事告訴給他呢?她為難了。是啊!這樣的事情,一位年輕的姑娘怎好開口呢?如果自己主動提出來,要是人家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意思那不就難堪了嗎?以後怎麼見人呢?唉,要是有人來替我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就好了…….但是,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就被她否定了:不行,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得保密,不能讓別人知道。那怎麼辦呢?今天不談,要待何時?以後再到哪裡去找這樣的機會呢?可是,這個口怎麼開呢?唉,真是左右為難呀!

就這樣,二人各自默默地想著同樣的心事,屋裡一片寂靜。許久,蘇秀娟抬頭看看曲良才,體貼而又溫柔地說:“良才,你上床仰一會兒吧,腿老是這樣控著,受不了。”

正在深思的曲良才聽姑娘這樣稱呼他,心裡感到十分親切,此時他的雙腿確實脹痛,很想仰一會兒,但又覺得當著姑娘的面躺在床上不雅觀,也怕把腿上的藥水弄到姑娘的床上 ,便笑笑說:“不用,這樣就行。”

蘇秀娟起身輕輕地把曲良才的腿挪到床上,果然 ,藥水馬上把床單染紅了一片。曲良才見了,抱歉地說:“看把床單弄髒了,”

姑娘不以為然地說:“髒了怕什麼,這又不是小姐的牙床。”

接著,屋裡又陷入了靜默之中,過了好久,姑娘沒話找話地問道:“良才,你家都有什麼人?”

曲良才覺得氣氛實是尷尬悶人,便有意活躍一下:“怎麼,你要給我搞政審吧?”

姑娘嫣然一笑:“不搞政審,同學之間還不該問問嗎?”

“應該應該,我家六口人:一個父親、一個母親、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嫂子、還有我。哥嫂另立門戶了、姐姐出嫁了。現在家中只有父母二人。”

姑娘撲哧一聲笑了:“你這個人說話真有意思,誰不是一個父親一個母親,難道還有多的嗎?你父母多大年紀了?”

“父親五十二,母親五十。”

“都幹什麼工作?”

“全是公社社員!”

“你哥和你姐都結婚了,大概你也快了吧,有物件了嗎?”

“沒有。”

”撒謊!”

“不是撒謊,百分之百是實話。”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屬免的。”

“真該找一個了。”

“找是該找了,就是沒有跟的。”

“看你說的!怎麼能沒有跟的呢?就怕有跟的,你不稀要。你幾月生日?”

“八月二十。”

“哦,你比我還大不上一個月,我是九月初十。”

“怎麼,你也二十五啦!”

“嗯。”

“這麼說,快喝你的喜酒了?”

“喝悶酒吧,我這樣的,誰稀要?”

“看你說的,怎麼會沒有要的呢?就怕有要的你不稀跟。”

愛情的火焰在熾烈地燃燒著兩位年輕人的心,屋裡又是一片靜默。此刻,如果從他口裡說出“我要你”這三個字來,她不但不會覺得他魯莽,而且定會滿口答應;如果從她口裡說出“我跟你”三個字來,他也絕不會看成輕浮,只會看成是她的真情。在愛情這座聖潔的花園裡,他們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幕了。可惜的是,他們誰也沒有勇氣第一個把這層紗幕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