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皎潔的月光下
仲志剛走了,張玉花對任飛燕說:“你怎麼光欺負老實人,人家志剛好意來看咱,可你見了面就開人家玩笑,叫人家多下不來臺!”
飛燕笑道:“我就是要叫他下不來臺!一個男子漢,動不動就臉紅,我非給他改改這個毛病不可!”
玉花笑罵:“死丫頭,不害羞,你是他什麼人,人家願臉紅是人家的事,你管得著嗎?”
“她以前是我的同學,現在是我的同志,有毛病我就要管!”
“你的同學和同志多了去了,每個人都有毛病,你為什麼不管別人,單管他?”
“…….我……”飛燕一時語塞,小臉也紅了。
“為什麼,你快說呀!”玉花笑著打趣道。
飛燕的小臉越發的紅了,玉花笑道:“你不好意思開口,我替你說了吧。用你的話說‘因為你和他是同學加同志,再加兩口子’!所以……”
不等玉花說完,飛燕便放下碗,雙手捶打著玉花的肩膀撒起嬌來:“再教你胡說!再教你胡說!”
其實,自從張玉花聽說仲志剛和柳茹萍拉倒後,便想在仲志剛和任飛燕之間牽線搭橋,但她又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所以一直沒有開口。這會兒,她見飛燕如此嬌羞,便抓住飛燕的小手,看著她那緋紅的小臉,親暱地說:“好妹妹,說正經的,你對志剛有意沒意?如果有意,我就給你倆說和說和。”
飛燕見玉花突然這樣問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說無意吧,顯然不是真心話;說有意吧,不但難以啟齒,而且她還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再說了,誰知道人家志剛有意無意呢?如果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多叫人難為情啊!更何況,也不知茹萍和他吹了以後,他再找沒找,……
飛燕就這樣痴痴地想著,半天沒有回答玉花的話。玉花見狀,笑道:“你倒是說話呀!”
飛燕這才說:“玉花姐,你叫我怎麼說呢?”
玉花笑:“這還不容易嗎?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飛燕答道:“說真的,我對這件事情還真沒考慮過呢。”
玉花又笑道:“看你這扭捏的樣子,都不像你了!好吧,你就去好好想一想吧!”
仲志剛辭別了二位姑娘,又去了王會計那兒,等他把要辦的幾件事情都辦完後,挑瓦的同志們都早已經走了,他心裡不免著急起來。他顧不得許多,匆匆忙忙捆了二十片瓦,擔.起來,急急地向工隊趕去。
原來,仲志剛把扁擔讓給了別的同志,自己用的是一根槓子。二十片瓦,剛擔起來時並不覺得很重,但走出不遠,便覺得槓子一個勁地往肉裡鑽,肩膀壓得生痛。但是,為了早點兒趕回工隊,他仍然咬著牙堅持著。前面又要爬坡了,他想換換肩膀,等爬上這個坡再休息。不料沒等緩過肩來,忽然啪嗒一聲,槓子滑脫了,兩捆瓦摔得粉碎。
頓時, 他像是捱了當頭一棒,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兩堆瓦礫發愣。此時,他的心簡直就隨著瓦礫一起摔碎了似的。愣了片刻,他蹲下身來,拿起摔碎的瓦片,小心翼翼地對著、想著、想著、對著……淚水偷偷地流了出來。忽然,他站直身,抺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拿起槓子和繩索,匆匆忙忙地折回山下……
今天晚上是苗圃工隊的文娛活動時間,張玉花吃完飯便教歌去了,任飛燕一人在宿舍裡,正輕鬆地哼著小曲兒收拾宿舍。
嘭嘭!忽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飛燕想,一定是玉花姐回來了。想起晚飯時玉花逼得她無話可說,便決定“報復”一下玉花。於是,她趕忙屏住呼吸,忍住笑,輕輕地坐到地鋪上。
嘭嘭!嘭嘭!有節奏的敲門聲繼續響著,飛燕仍一動不動地坐著,得意地捂著嘴偷偷地笑。
“飛燕!”門外輕輕地叫了一聲。
啊?怎麼會是志剛!飛燕急忙起身把門開啟,:“哎呀志剛,原來是你,你怎麼到現在也沒回去?”
只見仲志剛頹喪地站在門外:“唉,別提了,你有錢嗎?借三塊給我。”
“錢?有。幹什麼用?”飛燕邊隨口答應著,邊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看著他。只見他的臉上抺著幾道黑灰,一臉的沮喪:“我挑了二十片瓦,剛剛在半路上全都摔碎了,我得把這錢賠上。”仲志剛內疚地說。
飛燕聽說摔碎了二十片瓦,不由心疼地啊了一聲,但馬上又笑著安慰道:“打了就打了吧,賠什麼,你又不是故意的。”
仲志剛道:“話雖這麼說,但我可不能這樣自己原諒自己。”
飛燕邊舀水邊說:“你先把臉上的黑灰洗洗,我給你找錢。”接著又抱歉地說:“唉,這事都怨我,都是因為我和你開玩笑,耽誤了時間,你急著加工隊,慌忙中才打的。”
“看你說到哪裡去了,你和我開玩笑,那是因為咱們同學見面開心,這和摔瓦的事扯不到一起。”
仲志剛的話說得飛燕心裡暖乎乎的,她找出錢,既同情又愛憐地看著仲志剛洗完了臉,不聲不響地塞進仲志剛手裡。
仲志剛道了聲“謝謝!”便匆匆地走了。
仲志剛的身影消失在了月色中,飛燕還若有所思地站在門前,忽然,她鎖上門,也匆匆地走了。
這會兒,趙為民、鄭培林和王會計正在會計室裡研究工作。他們見仲志剛來了,急忙讓座,熱情接待。
王會計詫異地問道:“小仲,你怎麼又回來了?有什麼事嗎?”
急於回工隊的仲志剛,把三元錢放到辦公桌上,紅著臉內疚地說:“剛才我挑著二十片瓦,都在半路上摔碎了,這是我的賠償費,如果不夠,以後下來再補上。趙主任、鄭技術員、王會計,你們忙吧,我走了。”說完,轉身便走。
趙為民趕忙攔道:“小仲 ,別急著走!稍等一會兒。”
仲志剛回過身來,準備接受領導的批評。
然而趙為民他們並沒有批評,而是三雙眼睛同時注視著面前這位小夥子,像是要重新認識他。王會計看看放在桌子上的錢,又看看仲志剛,向趙為民和鄭增林投去一個目光,三人會心地笑了。
趙為民和顏悅色地說:“小促,你把錢帶著。打碎了就打碎了,不用賠。”
仲志剛忙說道:“不行,不行!破壞了公家的東西,不賠怎麼行呢?二十片瓦,能值好幾塊錢哪!
趙為民道:“打了瓦是造成一點損失,但你這是工作中一時失了手,不是故意的,更不能說是破壞,所以不用賠。”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同志們為了省幾個錢,沒黑沒白地幹,可我…...”仲志剛說著,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面對眼前所發生的事情,王會計感動得不知怎麼來安慰這位小夥子是好。他幹了多年的會計工作,今天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鄭培林親切地拍拍仲志剛的肩膀,安慰道:“小夥子,別灰心,也別難過,更不要只把眼睛盯在二十片瓦上。二十片瓦算什麼?今後在工作中多幹點就有了,快把錢收起來。”
趙為民親自把錢裝進了仲志剛的口袋裡,看了一眼鐘錶說:“小仲,時間太晚了,今晚你就別挑了,空手回去吧。”
仲志剛忙說:“不!哪能空手回去?就是帶一片,也比空手回去強。”
趙為民三人把仲志剛送出會計室,發現他用的是一根槓子,鄭培林趕忙找來一條扁擔,又幫他捆好,看著他走遠了,才回到會計室裡。
同樣是二十片瓦,由於換上了扁擔,便比上次輕快多了。會見的腳步也隨之加快了。馬上就要到由甘泉戒除通往林區和苗圃工隊的三岔路口了,忽然傳來一聲溫柔而親切的呼喚:
“志剛!”
仲志剛循聲望去,只見在皎潔的月光下,三岔路口站著一個小巧而熟悉的身影,心裡一亮:“飛燕!”
“哎!”
“你怎麼在這裡?”
“等你呢!”
“等我幹什麼?”
“有事。”
說話間,仲志剛來到姑娘面前,停下腳步,問道:“什麼事?”
“大事!”
“大事?”仲志剛莫名其妙地問道:“什麼大事?”
“你把挑子放下來,我跟你說。”
仲志剛放下挑子,飛燕把一個小包塞到他手裡,笑道:“就是這件大事!”
仲志剛一看,原來是用手絹包著兩個饅頭,立時,一股暖流湧向心田,笑道:“我還以為真有什麼大事呢!原來是這個!”
飛燕笑道:“怎麼,這件事還小嗎?”
“時間已經不早了,回去太晚了同志們不放心,還是等回工隊再吃吧。”仲志剛邊說邊把小包遞回去。
飛燕故作生氣地背過身去,責怪道:“你這個人吶,真是太不實在了!正是因為時間不早了,才叫你吃一點兒,可你還要以同志們為藉口,等著回工隊吃。難道你的身子是鐵打的?不知道餓嗎?”
仲志剛忙賠著笑道:“哎呦飛燕同學,你怎麼這麼願意生氣呢?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你別生氣,我吃!”
飛燕轉過身來,撲哧一聲笑了:“這還差不多。”接著又抱歉地說:“沒有水,也沒買到菜,將就著吃點吧。吃一點兒總比餓著肚子強。”
山區的是分外靜謐的。一彎皎潔的新月,滿天晶亮的星星,更為這靜謐的夜晚增添了詩情畫意。仲志剛手裡拿著饅頭,感動地看著站在面前的姑娘。他覺得,自己手裡拿的不是饅頭,而是姑娘的心。每人每月只有四斤細糧,這饅頭是姑娘從嘴裡省下來的啊!他在心裡嘆道:“多好的同學多好的姑娘啊!”他很想與姑娘共同分享這平日難得吃上一次的饅頭,但又不敢,他知道,姑娘絕對不肯吃的。
二人在路邊的石頭上面對面地坐下後,仲志剛便香甜地吃起來。此時,姑娘心裡在有很多話要說,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含笑看著他。因為她怕打破了這美好的氣氛 。她是,能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吃飯,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了。看著看著,她不由得想起玉花提起的那件事情來,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隨之湧上心頭……
仲志剛吃完了一個饅頭,從口袋裡掏出一件什麼東西遞過去:“給你。”
正在遐想中的姑娘隨口問道:“什麼?”
“錢,借你那三塊錢。”
姑娘回過神來,問道:“怎麼,王會計沒要嗎?”
“嗯。”
“你留著吧,我還有。”
仲志剛一聽,著急了:“看你說的,那怎麼行呢?”
“這有什麼行不行的?用你的話說,同學之間,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不是清不清楚的問題,我有錢,只是沒帶下來。”
姑娘嗔怪道:”你別在我跟前充大個了!你們在山上,幹活重,吃的多,到集上買一斤瓜幹就是兩三毛,一個月二十九塊五毛錢,能剩下多少我心裡有數。再說,三塊錢算什麼,你快留下花吧。“
仲志剛道:“三塊錢當然算不了什麼,我留下花也可以,問題是,以後我還有很多事情要求你,我花了這三塊錢,以後再怎麼求你辦事?”
姑娘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接過錢來:“唉,真拿你沒辦法。”
這一下,仲志剛樂了,笑道:“這就對了!”
過了片刻,姑娘忽然明知故問道:“你和柳茹萍的事真的拉倒了嗎?”
仲志剛道:“那還有假?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
“你告訴我時是陽曆年年,我想也可能以後她又回心轉意了。”
“這件事,她已經反覆多次了,怎麼會再回心轉意呢,再說了,就是她又回心轉意的話,我也不會和她重歸於好了,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我的心涼透了。”
姑娘輕輕地噓了口氣,又試探著問:“你們男同志單身在外,生活上的困難可真大啊!”
仲志剛輕鬆地笑笑說:“大什麼。一般的事情我都可以將就著做,沒有什麼大的困難。”
“既然柳茹萍真的和你拉倒了,你就再找一個吧。”姑娘在說這句話時,只覺得那顆心像是懸在了半空,這究竟是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急,老曲比我大一歲,都還沒找呢!”
姑娘的心馬上落了下來,她半是責怪半是勸導地說:“老曲是老曲,你是你,難道還非得等著老曲有了你再找?老曲不結婚,你也就不結婚了?我看,有合適的,還是找一個好。”
“找一個當然好。可是在我們山溝裡,到哪裡去找呢?就別說合適不合適了。”
“怎麼就沒處找呢?分到咱場裡的女同學就有不少沒有物件的,就怕你相不中。”
姑娘說完,羞赧地低下頭,用眼角偷偷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我相中了,也只是一廂情願,有什麼用處?”仲志剛說著,看了姑娘一眼,恰 在這時,姑娘慢慢地抬起頭來,兩個年輕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同時慌張地躲開了。
沉默了片刻,姑娘又忽然問道:“對了,在母豬河救你的那個大叔長什麼樣?大娘跟你說過嗎?”
“說過!”姑娘為什麼忽然問起這件事來,仲志剛感到很奇怪。
“是什麼模樣?”
“我母親說,那位大步當時不過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中等偏上身材,長臉,雙眼皮,高鼻樑。”
姑娘聽了,想了想,問道:“除了這些沒有其他明顯的特徵嗎?”
仲志剛想了想說:“我母親沒有和我說起大叔在相貌上還有什麼其他特徵。”
“你該寫封信給大娘,讓她老人家仔細回憶回憶,救你的大叔的其他特徵。”
“二十多年了,上哪裡去回憶,再說,即使是大叔有什麼特徵,現在也沒處去找。更何況經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不知道那位大叔還在不在呢。”
“知道總比不知道強,我看,你還是問問的好。俗話說,兩座山到不了一塊兒,兩個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碰到一塊兒了。”
“那只是一種偶然,反正是,這比大海撈針還難。”仲志剛說到這裡,像是悟出什麼似的笑著問道:“你對這件事怎麼這麼關心?莫不是你有什麼線索?還是你想幫我找?”
姑娘笑笑說:“我倒想幫這個忙,因為你說過,至今不知道救你的大叔是誰,這是你今生今世最大的憾事。可是,如果你提供不出什麼線索,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仲志剛忽然滿懷希冀地說:“你的想法絕對不是憑空而來的,莫非是你有目標?”
姑娘笑笑:“我只是有這個心,還談不上目標”
仲志剛高興地說:“好!既然這樣,那我馬上寫封信問問我媽,讓她老人家再仔細回憶一下。如果你幫我找到救命恩人的話,你就是我的……”
姑娘忽然打斷仲志剛的話:“悄悄的地,你聽,山上有人!”
仲志剛側耳一聽,羞愧地說:“是同志們來接我了。唉 ,我這可好,連累得同志們也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