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樁多變的婚事
一九六二年秋,一列客車飛馳在由煙臺開往徐州方向的鐵路上,第四節車廂裡乘坐著一群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他們是某林校應屆生,正要奔赴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
一九六二年,是我國國民經濟連續遭受三年自然災害之後進行調整之年。為了貫徹執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這屆畢業生除少數分配到培訓班學習會計工作外,餘者集中分配到臥虎山和青龍山兩個林場當工人,到青龍山的是少數,大部分分到了臥虎山。
在生機勃勃的車廂裡,靠視窗坐著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夥子。此時,和他同座及對面座位上的同學都到別處玩去了,只有他一人伏在視窗上,目光炯炯地望著窗外那不斷變化著的金秋景色。忽然,一陣銀鈴般的聲音傳來:“志剛,你在聚精會神地想什麼呀?“
原來這個小夥子叫仲志剛,他一聽聲音,便知是同班同學任飛燕,他笑道:“我什麼也沒想,只是在欣賞景色。”
任飛燕是一位體態小巧,容貌俊俏的小姑娘,她人如其名,生性活潑伶俐,恰似一隻自由飛翔的小燕子,整天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彷彿她的字典里根本沒有“憂愁”二字。但是她學習起來卻很刻苦,從不放過一道難題;對待工作,更有一股火一般的熱情,事事跑在前面。此外她還有一個特點,對同學都是直呼其名,從不叫姓氏,讓人覺得很親切,和同學們的關係非常融洽。因為她可愛的個性,曾經有很多同學追求過她,但是她總是說:“俺還小,先不考慮個人問題。”為由拒絕了,因此,私下裡很多男同學稱她為“帶刺的玫瑰”。
任飛燕和仲志剛是同縣老鄉,如今又分配到了一個林場,在感情上自然就比別人更加親近。此刻,她聽了仲志剛的回答,便逗趣道:“不說實話,還什麼都沒想,告訴你,我對心理學很有研究,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來。”
仲志剛笑道:“哦,這可是新聞,那請你坐下來猜猜看,我剛剛在想什麼呢?”
“好,我猜”任飛燕說著在仲志剛對面坐下來,向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剛才在想柳茹萍,對不對?”
仲志剛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飛燕同學,請你不要開玩笑,我為什麼要想她呢?”
飛燕笑道:“這還用問,因為她是你的愛人唄”
仲志剛不無感慨地說:“看來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她雖然仍是戀人,但這種關係究竟能不能維持下去,還不好說呢。”說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任飛燕不由收斂了笑容,吃驚地問:“怎麼,你倆不是都已經訂婚了嗎?”
仲志剛道:“不但定了,而且到目前為止已經定過兩次了。但是,你要知道,在一定條件下,定下的事情也會變的。”
任飛燕聽了,猜想其中必有隱情,便試探著問道:“這麼說,你對茹萍沒大看中,不想要她?”
仲志剛道 :“看你說到哪裡去了,既然已經和她定下來了,我怎麼會再反悔呢?”
“那你為什麼說你倆的關係能不能維持下去,現在還很難肯定?難道是茹萍有二心?”
“她究竟是一心還是二心,目前我還難下定論,不過,我覺得她在這件事情上有點反覆無常。”
“反覆無常?”
“是的,剛才我不是說過嗎,到目前為止,這件事情已經定過兩次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能講得詳細一點嗎?“任飛燕著急地問道,接著又鄭重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保守密秘,保證不對任何人講。“
仲志剛笑道:”這件事情,同學們幾乎都知道,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不過他們和你一樣,只知其一不知二,既然你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吧。“
在學校裡,仲志剛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學生,不但作風正派,待人誠實,而且學習刻苦,勞動積極,在學習中無論哪個同學,誰有疑難問題向他請教,他都熱情而耐心地給予解答,直到弄懂為止 ;在勞動中,更是髒活累活搶著幹。因此,他在同學中的威信很高。
他的同桌叫葉紅,原來學習很吃力,在他的幫助下,成績不斷提高,從下游逐漸提升到了中上游。葉紅萬分感激,此時的葉紅已經有了戀人,她看老實靦腆的仲志剛還是獨身,就張羅著想把自己的老鄉柳茹萍介紹給仲志剛。
可是,當她向仲志剛提及此事時,仲志剛卻紅著臉,半天沒說出話來,葉紅看他這副窘迫的樣子,笑道:“虧你還是個男子漢,竟然還害羞!行不行你倒是說句話呀?”
仲志剛道:”我還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你叫我怎麼說呢?“
葉紅笑翻:“這還不好說,同意就說行,不同意就說不行!”
仲志剛的臉更紅了“你說行就行吧”
葉紅故作生氣:“這又不是我的事,怎麼能我看著行就行?我可不敢給你包辦!唉,真沒想到,咱們的學習標兵,積極分子,在個人問題上,竟然比女人還女人,看你這樣子,真像個千金小姐."
仲志剛更說不出話來,葉紅不好再為難他,就說:”這樣吧,你回去考慮考慮,同意不同意,明天告訴我結果。“
第二天中午,仲志剛答覆葉紅說:“如果柳茹萍同意的話,我也沒有意見。”
“這麼說你同意了?”葉紅高興地跳了起來:“這樣,今天晚上你倆就當面談談吧。”
其實,仲志剛之所以對這件事吞吞吐吐,一方面是因為害羞,另外也是因為他對柳茹萍這人瞭解不深,雖然同學三年,但是他平時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學習和工作上,對個人問題從未考慮過,和女同學的交往也從未往別處想,對於戀愛婚姻,他很茫然,也無所適從,所以當葉紅問他,他也只是暗想,既然葉紅和柳茹萍是老鄉,想必應是彼此都瞭解,出於對同桌的信賴,他便答應了下來。
當天晚上,在葉紅穿針引線下,仲志剛和柳茹萍走在了校園外的彎彎曲曲的小路上。
這是一個沉悶的夏日夜晚,沒有一絲風,連樹葉都是蔫蔫的,周圍的一切都呆板而缺乏活力,天上的半個月亮時隱時現,池塘裡的青蛙歇斯底里地叫得人心煩。仲志剛平生第一次單獨和一位姑娘散步,又是在這樣一個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夜晚。他極不自然地和柳茹萍拉開一定的距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反而是柳茹萍很興奮,她用相當誇張的語氣,把仲志剛的人品相貌工作學習等等全方位地讚美了一番。仲志剛聽了,覺得太言過其實,不由說道:“茹萍同學,你這樣誇獎,我可受之有愧,哪有這麼完美的人呢?”柳茹萍嬌聲道:“本來就是這樣,在我眼裡,你就是一位十全十美的人。”……
如此一來二去,二人就把關係定了下來。
畢業後,同學們都回到家裡等待分配,這期間傳言說'因為國家經濟困難,今年的畢業生,不分配工作了‘。隨著這一謠傳,仲志剛收到了柳茹萍的一封來信,信中說:“因為你我兩家離得太遠,我父母對我們的婚事提出了異議,雖然經過我的多方努力,但始終未能做通老人的思想工作;同時,由於受世俗的影響,我總認為,雖然現在提倡婚姻自主,但我們也不可置老人的意見而不顧,一意孤行。現在,我是既深深地愛戀著你,又無力掙脫世俗的枷鎖,陷入極度的矛盾和苦悶,這樣,今後我們還是以好同學的關係相處吧,同時,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也不要因此破壞我們三年的同窗之情 ……"
但是,謠傳畢竟是謠傳,此信收到不久,仲志剛便接到了統一分配的通知.
回校後,柳茹萍對仲志剛的態度比畢業前要親熱十倍,不過她卻很不自然,見了面,臉總是紅紅的,不知是什麼原因.
一天晚飯後,葉紅把仲志剛叫到僻靜處,說:"茹萍讓我替她向你賠禮道歉."
仲志剛聽了,莫名其妙地問道:"賠禮道歉?為什麼事?"
"她說在家裡時曾給你寫過一封分手信."
"對,是有這麼一回事."
"她讓我轉告你,那封信完全是因為她缺乏鬥爭精神、囿於世俗的偏見,屈服於父母的壓力才寫的,現在她感到很後悔.她本來想向你賠個不是又覺得難以啟齒,所以託我向你說一下."
仲志剛爽朗地笑笑:"嗐,過去的事啦,賠什麼不事,用不著."
葉紅見仲志剛如此痛快,接著說:"她請求你原諒她一次,權當她沒寫那封信,仍然保持畢業前建立起來的關係."
仲志剛一聽,愣了一下:"怎麼,她父母又同意了嗎?"
葉紅解釋道:"她說,這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父母無權干涉."
仲志剛道:"她在那封信中說的很有道理,我非常贊成,婚姻大事,雖然父母無權干涉,可是做為子女,也不能一點不考慮父母的意見和感受."
葉紅有點生氣了:"這麼說,你不想原諒她了?"
"我為什麼不可以原諒她呢,何況這裡也不存在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不過要我看,要恢復關係沒那麼容易.
"為什麼"
"坦率地說,我認為她所以要寫那封信,除了受世俗的束縛,屈服於父母的壓力,恐怕也有她人個的原因。恢復關係後,就算她不再屈服現在這些壓力,一旦遇到新的情況,她是不是又要變這就很難說了。總之一句話,我對她可能是高攀不上。”
葉紅比仲志剛大兩歲,平時在學習上她視志剛為老師,在生活中卻將他視為小弟弟。這會兒,她儼然象個大姐姐一般批評道:
“你胡說什麼呀,人家主動託我來向你賠禮道歉,求得你的原諒,你卻反過來說你高攀不起,你這是真心話嗎?本來確實是因為她父母不同意,你卻說是還有她個人的因素。要真是這樣的話,她怎麼會託我向你賠禮道歉?我敢向你保證,她是絕對不會再變的,萬一再變了,你就來找我,我不信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姑娘。”
仲志剛想了想,說:“好吧,聽你的。”
此後,在分配方案公佈前,柳茹萍和仲志剛多次約會,且一次比一次親熱。但是不知何故,從分配方案公佈後直到離開學校,她竟然一次也沒再和仲志剛約會過,仲志剛主動約過她幾次,也都她以種種藉口拒絕了。
汽笛一聲長鳴,接著是一陣“轟隆轟隆”的聲音。列車正在透過一座橋樑。
任飛燕聽了,惋惜中帶著幾分肯定說:“我還以為你倆的事兒進展得很順利呢!原來其中也有波折,這真是’好事多磨‘,這個世界上哪有一帆風順的事情,依我看,經過這次,茹萍不會再變了。”
仲志剛道:“這倒未必,經過這次波折,我覺得因為分配的事情,柳茹萍還會變的,我已經預感到了。”
“你說工作分配?”
“對,如今,葉紅分配到了青龍山,柳茹萍學會計去了,我則到臥虎山當工人來了,幾個月後,她便是一位國家幹部,而我只是一名林業工人,地位不同了,關係肯定會改變。”
“工人怎麼了?幹部和工人不都是為人民服務?這不應該成為分手的理由”
“如果柳茹萍和你想法一樣,那肯定沒問題,但是自從分配方案出來,她對我的態度就冷淡下來,對我若即若離的。”
任飛燕想了想說:”可能是有其他原因吧,你也別多心了,這件婚事都定兩次了,不太可能再變了。“
仲志剛嘆道:“但願如此,不過,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任飛燕安慰道:“退一步講,就算是她又變了,你也不用悲觀和傷心,憑你的條件,還愁找不到稱心如意的愛人?”
仲志剛笑道:“這是人家的事,變不變是她的自由,我沒有必要傷心,更何況,我現在想的更多的是工作問題,據說,臥虎山那個地方的條件相當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