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在江恆屋子裡藏到半夜才翻牆回去,走之前和江恆約定好,每日戌時三刻在牆根碰面。
江家有值夜的門房,張三一直沒回來,張大壯跟門房打過招呼,門房見他回來,也沒問,直接開門放他進去。
張三回了江恆的院子,先去了主屋,沒點燈,摸黑在床上坐了一會,臨走時把江恆和他的枕巾帶回了偏房。
下午在夫子堂陪江恆睡覺時,張三也跟著睡了會,睡的很穩,連江恆什麼時候出去都不知道,這是這幾天張三睡的最舒服的一覺。
小翠透過這幾天的相處,愈加的喜歡張三,大妮也明裡暗裡的暗示,小翠見了張三,心跳的就愈發的快了。
這天,張三搬完貨物,小翠遞上毛巾。張三接了毛巾,小翠又端了碗水,說道:“張三……哥,喝,喝水。”
張三瞟了小翠一眼,說道:“江家喊我哥的女眷都被髮賣了。”
小翠“啊”了一聲,臉色由紅轉白。
張三擦完汗,把毛巾遞還給小翠,繼續說道:“你也想被髮賣嗎?”說完也不等小翠回答,徑直走了。
小翠站在原地,又害怕又難堪,想跟上去,又覺得張三既然說了這種話,她還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有點沒皮沒臉了。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低著頭尬在原地。
張三和店鋪夥計聊了會兒天,等張大壯和店掌櫃交接完,才出了鋪子。出去就看到小翠還站在原地,張三牽了馬車,喊她:“走啦。”
小翠低著頭坐到板車上,直到回到江家也沒有把頭抬起來過。
張三早早就在牆根等著,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背靠著牆看著天上的雲朵變化形狀,看著太陽一點點西沉。等了好久,才等到牆內傳出一聲輕微的咳嗽聲。張三跟著也咳嗽了一下。
“哥?”
張三嘴角漾起一抹笑,在牆這邊輕輕應了一聲:“嗯。”
“三哥,他們都睡了,這會兒沒人,你,進來?”
張三翻牆進去,兩人躲到牆內大榕樹後,並排坐著,誰都沒說話。就這麼靜靜的靠在一起,直到亥時三刻,張三才起身翻出去。
張三覺得自從跟江恆強制分開後,自己心態都老了,整日裡就像盼雛的老鳥,見不到雛鳥心都是吊著的,見了面,這顆心才能安穩的落回胸腔。
院試考試結束,江恆出了考場,一眼就看到比旁人高許多的張三,在張三前面看到了江家眾人。
江恆舉起雙手來回揮舞:“爹!娘!兄長!哥!看這裡看這裡!”
江老爺江夫人還有江家三個公子都笑呵呵的走上前去。江老爺眉開眼笑的伸出雙手,抓住江恆雙臂拍了拍。江夫人在一旁樂呵呵的上下掃視江恆。江家三個公子也哈哈笑著圍著江恆,時不時拍下江恆的肩膀。
張三往前走了兩步,立在原地微笑著注視著江恆。江恆跟家人說話的間隙,視線掃過張三,每當他們眼神對視,彼此眼裡的笑意就加深幾分。
終究是大了啊,張三想,如果是之前,江恆一定會跨過眾人,撲到他跟前來個大大的熊抱。
眾人簇擁著江恆回到江家,江家備了慶祝的宴席,江恆跟江家眾人一起進入大堂。張三和一眾家奴去了下人用膳的食堂。宴席上江恆時而嘻嘻哈哈逗江夫人開心,時而引經據典對這次考題高談闊論。
看大家吃喝的都差不多了,氣氛也很好,江恆讓在旁邊伺候的家僕拿來紙墨筆硯,坐到大堂旁側的小几上,提筆唰唰寫了一頁。寫好後連著筆墨印泥一起放到托盤內,雙手託著,衝著江家眾人說道:“爹孃、各位兄長,大家都來籤個字按個手印。”
江恆託著托盤走到江老爺面前,江老爺拿起紙張,看到江恆寫的是張三的放行書,江恆已經簽上名字按了手印。江老爺抖抖紙張,衝江恆說道:“真想好了?”
江恆答道:“您就籤吧,早就想好了。”
江老爺繼續問道:“放行書籤了,衙門備了案,張三就不是咱們家家奴,可就成平民了。日後你要是後悔,爹可沒法子讓平民伺候你。”
江恆默了默,答道:“嗯,知道。”
江老爺又問:“簽完了,張三以後可就能自己出去住了,也行?”
江恆內心動搖的厲害,但是想到那句'八斤,我是個家奴',江恆心裡就難受。張三一輩子都是他的家奴,他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但是驚覺因他是個家奴,旁人對他也能隨意處置,就接受不了。他願意放他自由,給他平等。如果……如果張三自由後不願意跟著我,那就換我跟著他。思到此,江恆答道:“爹,您就籤吧,別問了,快籤快籤。”
江老爺提著筆遲遲未落,等著江恆反悔。江恆雙目盯著放行書,抿著唇,未再開口。江老爺心中嘆氣,認定江恆日後一定會後悔。又等了一會兒,終是落筆簽了字,按了手印。
江家其他人也都跟著簽了放行書,江恆拿著放行書跟眾人打了招呼,興沖沖的去了衙門。
放行書備案是必須有主家在場的,江恆雖說有些動搖,但是簽完後來備案,心裡是興奮的。只要想到張三看到放行書後高興的樣子,他就興奮到想蹦起來。
衙門備完案,拿了衙門開的平民證,江恆飛一般的往家跑。他想立刻就把平民證拿給張三,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張三開心的樣子。
江恆跑回江家,去了下人吃飯的飯堂,沒看到張三。緊接著就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沒看到張三。又馬不停蹄的往大妮的院子跑,剛跑到院門,就聽到張三的聲音。江恆止步,調整了呼吸,整了整衣襟,還沒邁步往裡走,就聽到大妮說“這下不用藏著了。”江恆心怦怦跳,貼著院門聽院內講話。
先入耳的是大妮的聲音:“這下可好了,三兒,你不是家奴了,爹孃這些年也存了些銀錢,你拿去買個屋子,以後跟小翠好好過日子。”
張三的聲音有些遲疑,聽起來好似不太相信:“當真?”
大妮:“真真的,三兒,真真的!就是阿全拿的紙筆,親眼所見!三兒,祖宗保佑,你有了平民身份,也可參加考試,咱們也有指望了。你跟小翠的事也不用怕八斤知道了,早點成婚生個娃娃,娘給你們帶。”
成婚?生娃?小翠?不用怕八斤知道?江恆攥著拳頭,後槽牙咬的咯咯作響。真精彩,真他媽的精彩!
江恆衝進去,想踹張三一腳,捨不得,一腳踹到了偏房門上。房門哐啷一聲應聲而開,露出了房內的床鋪和一套桌椅。江恆定在原地,看看床鋪又轉頭看了看張三,來回看了幾遍,似是不敢置信。張了張嘴什麼沒發出聲音,步伐僵硬的走到床邊,指著床外側的枕頭,哆嗦的質問張三:“你們、睡過了?!”
江恆睡覺愛往張三那邊蹭,有段時間經常把自己枕頭擠到裡面,江恆就睡在兩個枕頭中間的縫隙中。張三就把他的枕頭靠靠裡的那邊壓扁疊在江恆的枕頭上,天長日久成了習慣,張三整理床鋪會下意識的,把外面枕頭靠裡的那邊,壓成扁的疊在另一個枕頭上。而這張床上的枕頭,正是張三的手法。江恆太熟悉了,氣到渾身哆嗦。
張三走進去,包住江恆顫抖的手,說道:“沒有。”
大妮在看到江恆衝進來時,臉色就變了。她把小翠拉到身後,攥緊小翠的手偷偷往外走。
江恆猛的甩開張三的手,衝出去朝著小翠的後背踹了一腳,小翠被踹倒在地,張著嘴上不來氣,眼睛裡也憋出淚水,一隻手按著胸口,另一隻手被大妮拉著抽不出來。大妮也被小翠帶倒了,手掌被地上的石子劃破了。此時正一臉驚懼的看著江恆。
張三跟在江恆後面跑出來,看到這一幕,大喊了一聲:“江恆——”
江恆雙目赤紅,手指在張三、小翠、大妮三人中來回指,半響抖出一句:“你們,好,的,很,吶!”
張三快速的解釋道:“我沒在這兒睡過,她搬過來那天,我娘讓我幫著整理屋子,我也不知道過了這麼久,枕頭怎麼還是那個樣子!你信我,江恆。你信我!”
江恆沒聽他說完,已經跑出院外。張三把大妮和小翠拉起來,就去追江恆,結果出去就看不到人了。張三閉了閉眼,太陽穴突突直跳。
張三問了好幾個人,都沒看到江恆跑哪兒去了,他壓著心中的煩躁,盲無目的的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