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州城是水月洲端明王朝的一個大城,地處南方,往年冬天起霜就是極寒了。

但是今年極為反常,殷州城竟下起了小雪。

雪中有一少年奔行,路上有挑擔的老人,少年就停下腳步,搶著要幫忙挑擔子。此刻的少年身著一身尋常農家少年的衣物,少年正是周戈。

如果死在周戈手上的人有鬼魂在此,只會千萬分不相信眼前這個少年就是那個殺人乾淨利落、狠辣無比的周戈。

"少年郎是何處來啊?又要往何處去啊?"

"老伯,我住的地方不遠,正要回家呢,順路的。"周戈咧嘴一笑,補充道,“老伯我叫周戈。”

擔子可不輕,經常幹農活的挑起來當然可以,但是像周戈這樣的,能夠絲毫不費力的,鄉下青壯年也做不到。

老伯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孫兒一般,詢問許多家常事,又頻頻點頭,要是自己孫兒如此,那老頭我就是享受天倫之樂嘍。

周戈挑擔子到了老伯家門口放下,老伯見周戈馬上就走,急忙開口道:"周戈啊,進來喝碗水,天冷。"

周戈道謝一聲接過冒著一碗熱氣的熱水,聽著老伯的話語,人老了要麼話極多,要麼話極少,話多了,晚輩們總是嫌嘮叨,話少了,晚輩們又嫌不和藹了,周戈時而微笑,時而點點頭附和一句,對待老人,周戈願意多一些耐心。

"周戈啊,有心儀的姑娘了嗎?我的孫女姿色雖然算是一般,但是勤儉持家,女紅也很好的。"

周戈聽到這裡,被水嗆了一下,老伯哈哈大笑又幫著捋捋後背,順順氣。

"老伯,我尚未想過這些兒女情長之事。"

周戈走到一戶人家門口,院門沒鎖,裡面有一條大黃狗正蜷縮在一堆稻草上酣眠。

大黃鼻子微動,噌的一下跳起來就是對著院門外大聲吠叫。

院門邊探出周戈的頭,滿臉壞笑。

大黃叫得更起勁了,臉上那道半臉長的疤也跟著動起來,兇狠異常。

周戈伸出一隻手,向大黃勾了勾,大黃停了一下,又繼續叫起來,向著周戈飛撲而去。

周戈從旁邊半扇門站了出來,伸出藏在後面的一隻手。

好大一塊石頭!不對啊,平日裡這位生死大敵不是隻會些小石子的伎倆的嗎!

大黃馬上轉頭,開始了追咬自己的尾巴似的,一圈一圈轉著,表示友好,大黃用眼神餘光瞧見那個拋著大石頭,笑眯眯的少年,實在是令狗毛倒豎啊。今日我禾鬥村犬王暫時放下尊嚴,給他打兩個滾看看又如何。

周戈逗完地上打滾的大黃,轉身而去,大黃站在院門口,看著周戈身影逐漸小了,就又硬氣了起來,吠叫聲一聲比一聲大。

突然一塊石頭從遠處飛至,砸在大黃腳邊,擦傷了幾根狗毛。

好險,還好我躲得快。大黃心想著就跑回院子裡面繼續吠叫兩聲,只是聲音不大。

還沒進到州城,就聽到一個老乞丐,坐在靠近城門的一塊大石頭上一陣一陣嚎。

"老人家我好慘啊,孫兒不孝,出門多日竟然不知道託人照料我。如今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這位客人,給我買兩個包子,我給您做牛做馬!"

一個路過的男子見了老乞丐捻起指甲全是泥垢的手指作蘭花指狀,頓時感覺胃裡如驚濤駭浪。

包子攤的大娘籠屜都開啟了,平日裡提前付好錢的少年已經半個月沒有回來了,老乞丐也怪可憐的。

大娘準備拿兩個給老乞丐,看見此刻捻指的老乞丐實在是害怕,我雖然老,但是比起老乞丐還算是年輕的嘞,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就是用來形容我的嘛。

周戈走進了城門,老乞丐嚎得更大聲,等到周戈走近了,老乞丐用餘光一瞥周戈,發現兩手空空,就要作哭狀。

周戈實在受不了他,就搶先開口道:"要酒還是要吃的?"

"酒能暖人心,酒能暖肚腸,吃食能幹嘛?吃了再拉出來?"

周戈走到對面小酒肆用幾枚山下銅錢買了一碗酒,酒肆夥計極為熟練地從櫃檯下邊摸出一隻酒碗來。

這是老乞丐的專屬酒碗,當初第一次周戈沒太注意,有些個顧客就氣得不行:"咱們都不知道嘞,你,你,還有你,興許你們正喝著酒的這個碗就是老乞丐用過的。"

眾人當時就要一飲而盡再說一句氣話摔袖而去,如此白喝一碗的良機不可輕易錯過。周戈只好趕忙保證把這個碗也買下。

周戈又去旁邊買了五個包子,只喝酒會燒肚腸。

老乞丐接過包子和酒,一口一個包子吞嚥下去。

"老規矩,一碗酒就說一段。"

不遠處的三個剛下私塾的小孩子看見周戈來了,終於從拐角處走出來,來到老乞丐身邊。周戈習慣性將並不髒的手往衣服上一擦再笑著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小女孩也如往常抬頭可愛一笑。

老乞丐嘴裡叼著一個包子,左手持酒碗,右手伸出來。周戈的付過了,你們的可還沒付過,除非周戈再來一碗酒。

一個小胖子把一塊綠豆糕放到老乞丐手上,一個小姑娘掏出兩條小魚乾放在老乞丐手上,一個小瘦子掏出一條番薯幹,就要放在老乞丐手上,又猶豫起來。

猶豫片刻後掰成兩半,把一半放回了兜裡,老乞丐看得眼都瞪大了,嘴裡急得咿咿呀呀的,叼著包子也說不了話啊。

等到老乞丐把包子嚥下肚,白了一眼小瘦子,抿了一口酒再哈一聲,舒坦。

"上回說到,李天一李大俠和陸大俠,遊歷各洲,斬妖除魔,路遇不平事,不論對方境界如何,就要拔劍相助。"

"等到李大俠和陸大俠躋身玉璞境,來到水月洲,李大俠就選了天門山,陸大俠選了割鹿山,兩人相約同一天開宗立派,陸大俠就要將修道末流的刺客一派就這麼放在割鹿山上,扎別的正統宗門的眼呢。"

"李大俠率領身後五人,陸大俠則一劍削平割鹿山尖,劍光削石為石椅石桌,煮茶靜等,眾多刺客前來領下刺客帖,只要十日以內完成刺殺任務,即刻便是割鹿山祖師堂人員。"

"只說十日之內,一洲之內血光四起,有貪官汙吏如廁被殺的,也有山上囂張跋扈的修士死的時候面目全非,等到自家老祖施展手段才分辨出來是自家弟子。"

"第十一日正午,李大俠和陸大俠回到各自宗門山頭,各自率領宗門弟子、長老齊齊點香,一拜前人開修道通途,二拜為往後弟子祈福修道順利,三拜為人間眾生求平安。"

"老乞丐,你又不在場,你咋知道的?"小胖子打斷道。

"書上說的。"老乞丐白了小胖子一眼。

要不是蒙學私塾教的字少,看不懂這等書,我還聽你老乞丐瞎說,玄乎得半點不像割鹿山的仙人。

"李大俠創立宗門是普通的修道宗門,除了人數寥寥之外沒有值得訝異的,倒是割鹿山,敢把刺客擺在明面上,一年之內,來問劍之人無數。"

"都一一被陸大俠打敗了。"

"那些個刺殺事件,就說當初有一位老元嬰的唯一弟子被殺,追查許久追查到了割鹿山一位內門弟子,老元嬰到山門嚎啕大哭。陸宗主親自到山門問詢事宜。"

"可以證明是我割鹿山做的,我即刻為你殺之,可要是隻因為我割鹿山是刺客宗門就都賴到我宗身上,可別怪我劍光無情。"

"老元嬰那叫一個心虛啊,你的內門弟子你捨得殺?等到老元嬰說到一半,陸宗主已經能推斷出誰了。陸宗主伸出一手,割鹿山上一位內門弟子就憑空被抓來此,還沒等內門弟子反應過來,劍光從地面穿出,貫穿了內門弟子身體,老元嬰看得目瞪口呆。"

"陸宗主隨劍光飛昇至高處。"

老乞丐又抿了一口酒,再哈一聲,正聽的起勁的三個小孩齊齊嘖了一聲,老乞丐就是故弄玄虛,怎麼就又停了。

"請聽下回分解。"

"我把半根番薯幹給你,也別下回分解了,你說完,等下就說請聽下下回分解好了。"小瘦子掏出半條番薯幹,小女孩和小胖子也各自再拿出一些小吃。見老乞丐一臉"太少了"的神情,周戈瞪了老乞丐一眼。

老乞丐訕訕然收起東西,把硬得像石頭的番薯幹放進酒裡泡著。

"割鹿山眾修士,即日起,若有人執行任務被人尋覓蹤跡發現者,唯有一死。"

"請聽下下回分解。"

"這就沒了?"小瘦子就要伸手進酒碗裡把半根番薯幹拿回來。

老乞丐如同狗護食般將酒碗護住。

三個孩子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往家方向走了。

等到三個孩子走遠了,老乞丐呸了一聲,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

"什麼陸大俠,陸宗主,陸小人才是!"

周戈搖搖頭笑了一下,習慣了,小時候還會較真一番和老乞丐說道理,畢竟自己是割鹿山修士。每次老乞丐說到陸聰陸宗主都要事後呸一聲,說到李天一李大俠都會神采奕奕。

老乞丐把最後一口酒喝下,把碗遞給周戈,就拿起柺棍夾在腋下,一瘸一拐地往石橋那邊走去。

看來好些日子沒喝酒,今天一碗有些小醉,直線沒走成。

周戈伸手去扶老乞丐,老乞丐瞪著周戈哼了一聲說道:"我是斷條腿,不是走不動道了!"

周戈就縮回了手,陪著一瘸一拐還左搖右晃的老乞丐向前走著。

"快結丹了?"

"嗯。"

"會死的。"

"二公子讓我結丹。"

"二公子!二公子!你小子怎麼就跟條狗一樣?不對,比狗還聽話。"老乞丐氣不打一處來,柺棍狠狠往石板上一敲,差點沒站穩。

周戈急忙扶住。

"四歲那年我重病,之前的記憶都模模糊糊,是二公子讓我又活了十一年,很夠了的。"

老乞丐停步,看向周戈,欲言又止,周戈感覺奇怪。

老乞丐又繼續往前走,說道:"什麼二公子我不管,你小子為別人而活肯定會死,為自己而活就算死了都舒服些的道理都不懂?"

"罷了罷了,你這犟脾氣犟到命上也是沒誰了。"老乞丐擺擺手,打斷正想開口說話的周戈,"記住我後面的話。"

"你現在的殺氣大部分都不是你自己的,強行結丹只會讓它們在你的氣府裡橫衝直撞,互相排斥。"

"然後再蔓延至體表,它們就如道道劍氣,把你全身表面切割得血肉模糊。到時候屍體都認不出。"

周戈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二公子可從未說過這些事。

"你如今的殺氣中殺意重重,你若是凝聚不成,開始發散了,熬過第一關,等它們發散開始蔓延全身,互相壓制。"

周戈臉皺得像苦瓜了這下,我怎麼熬啊,熬到這裡我應該等著石大爺來收屍了。

"然後你自己的殺氣再坐收漁翁之利,壓制引導其餘殺氣,最後再引導回丹田一鼓作氣凝聚成丹。"

"你從哪裡知道的?"周戈笑問道。

"書上說的。"

老乞丐到了石橋下,周戈停了步,老乞丐破天荒沒有繼續說些刻薄言語,開口道:"這丹,我還是希望你能成功凝聚的。"

周戈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