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地裡,只剩端木公家的玉米杆還孤零零在空曠的地裡搖搖晃晃,就像笑話他們無能似的。
隊長看見端木公一家的狼狽樣子,就想尋釁,終於等著機會了。
這天下午,天快要黑了,哥哥推著獨輪木車,雙手抓兩個把手,脖子上還緊緊地壓著一條粗繩子,繩子兩頭栓在車把手上,哥哥吃力地往前推。
端木公在前面拽一根細繩,雙腳蹬在一個又一個泥窩子裡拼命往前拉,頭都前傾到地上了,木輪車死死地就是不動彈。
哥倆的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流,比他們高好多的玉米杆摞在車子上,怎麼都過不了地埂前面那段低窪泥濘土路。
本來前兩天剛下過雨,黃土被雨水一泡,幾乎成了泥漿,獨輪車的木輪不足五公分寬,直徑不到六七十公分,輪子的軸上只有三根細細的生鐵,上面塗了一點清油,如果走不進人家碾成的轍裡,小推車自然就難動彈了。
端木公和哥哥人小力氣也小,木輪車也不聽使喚,動不動出了車轍,害的他們不是翻車就是拉不動。
這下子也一樣,不但堵了路,還壓了其他人家的玉米杆。
這下,鼻掉隊長看見不願意了,罵罵咧咧個沒完沒了:“誰麼,把他媽屁推不好,把地整成啥了?幹不成就別幹,回家裡喝西北風去,何必在地裡瞎糊弄呢。”
“這還有沒有王法,啊?人家明天就要種麥子,誰家那點爛慫還不趕緊收拾完,耽擱了我種地,你們這些壞慫小心著。”
聽著無恥之徒那無恥的令人作嘔、不堪入耳的罵人腔調,端木公頓時怒不可遏,邊抱玉米杆子重新裝車邊低聲回了一句:“你個才是驢日的,逼嘴不乾不淨像吃屎了一樣。”
鼻掉似乎好像聽見了,立刻暴跳如雷,追到端木公跟前不遠處,手往腰裡一插,開始瘋狂地開罵:“你個壞分子家的兒子,還翻了天了不成,敢給我犟嘴。你個大壞慫,嘴再犟?再犟我聽一下?我說的不對嗎?啊,麥地不是你踏的?玉米地不是你壓的嗎?你把地踏了我還不敢說了?啊?這都要反了?啊!”
“地主壞分子還翻天了不成?過去欺壓百姓,現在沒門了,你這地富反壞右還不敢說了?”鼻掉繼續盯著端木公不停地罵著,一邊罵一邊嘴角流白沫,還時不時地把鼻涕吸一下,把眼角的眼角屎擦一下,一邊用挑釁的語言等著端木公再罵不?
端木公雖然血氣方剛,但總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娃娃;雖然氣得口喘粗氣,直盯著對方一眼不眨。
那鼻掉可是個五十出頭的糟老頭子,一米五幾的個子,乾癟如猴,腿還有點瘸,一隻耳朵據說嫖風不成被人家男人給割了。因為仗著弟兄多,隊長才在他們家裡輪流當。
要不是端木公爺爺那輩收留他們鼻掉一家,早被清末官兵追殺,都見閻王爺去了,還怎麼會來害人,這是後話。
此時,鼻掉一看,端木公那人小怯懦不敢聲張的樣子,更得意了,叫罵聲更加放肆犀利,而且還時不時地跳起來,讓聲音傳得更遠。
沒有罵過人更沒有見過罵人的端木怕被家裡人聽見,可人家就怕端木家裡人聽不見,這讓端木有點兒害怕。
鼻掉嘴裡繼續罵著:“隊裡其他成分好的人都不敢張嘴,你一個地主兒子,簡直翻天了?啊?真是膽大包天了。”
端木公只好忍氣吞聲,回頭把玉米杆繼續裝好,想和哥哥悄無聲息推起來快點離開這個龜兒子養的王八蛋跟前。
可是,他哥倆推著車子走,那個龜兒子隊長就跟在他的後面邊走邊罵。
快到場邊了,端木公把車子往路邊一放,怒氣胸中如火燒,心想:“你他媽的有完沒有完?”
他迎頭走到鼻掉跟前,臉色蠟黃,眼睛圓瞪,虎視眈眈。他攥著微微顫抖的雙拳,一字一字地說:“哥,你罵夠沒有的?啊!不就是車子跌倒,壓了你家一點點地嘛,是我故意嘛?啊!你看你,罵了多長時間了?給,要殺要剮,來,我支著。”
鼻掉,何德何能?能當生產隊隊長,就憑一張能罵人的嘴。他其實就等著端木公發怒,好在他一個娃娃面前殺一儆百,耍威風給其他人看。
端木公正中其下懷,他回到人更多的場裡,更加高聲野調,聽見的人更多,震懾力更大,效果更明顯。
可端木公矇在鼓裡,就想著儘快遠離這魔鬼,一路推著車子走,而鼻掉拿著一把鐵鍁跟在後面罵。
端木公哥哥一言不吭,緊張地把玉米杆摞在家塧頭,趕緊又趕往地裡推第二回,免得人家再找茬生事。
鼻掉不會罷休,他在場上罵的不過癮,又站在端木公家塧頭繼續罵,直罵到嘴角白沫子擦一次又一次。
端木公知道闖了禍,惹下大麻煩,只好把車子讓哥哥推上去,自己悄悄跑下坡坡,回家躲進屋子。
幸好,端木媽在家裡做飯,風掀咵…咵…咵蓋過了鼻掉的叫罵,完全沒聽見。
不大一會兒,鼻掉看到沒有人搭理,地坑莊子四周也沒什麼動靜,這才悻悻地走了。
讓媽媽聽見,肯定饒不了端木公的。
端木媽一米六六左右的個頭,身體消瘦而又結實,永遠留著個剪髮頭,記憶超群,手腳麻利,是個善良溫和的農村婦女,她幹農活總不落人後,家務也是井井有條,乾淨利索。
後來,閒話碎語傳到了端木媽的耳朵裡,她知道兒子罵隊長的事,也沒有再追究兒子。
等冬麥種完,端木和弟弟把剩下的玉米杆堆壘在窯頂上面的空地上,晾乾後燒炕做飯。
“你兩個連個路都盯不住,斜斜歪歪地拉著,一個出力一個不出力,我怎麼推端啊?”哥哥只要車翻了,總會在後面罵他們兩個,嫌把車子沒有拉好。
“你怎麼推著的?跌倒了還怪我們。”
端木媽見兒子一時半會不到就尋過來,見到爭吵不休,就會見誰罵誰,然後一頓通罵。
過年了,張裕村的灣溝子就是燈籠的海洋,也是小夥伴們歡樂的港灣。
端木家這麼一處居於村子中心的莊子,加上他們三個幹頭弟兄,兩個堂弟,他們五個年齡差不多的男孩可算莊子上孩子最多的,也是最玩虐、最調皮的一幫。
在坡頭上,大家聚集在一起,都驚喜的放鞭炮、看花燈、捉迷藏,高興開心的玩著一年都難得玩的遊戲。
看誰的燈籠做的漂亮?看誰的燈籠是買下的?看燈籠上都是什麼圖案?
那時候的燈籠,像端木公自己挑的,都是自己動手製作。最巧的、最常見的就是用高粱杆兒皮和竹子一起燻彎綁成的八角形架子,再用白紙印上刻好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八仙過海和封神演義等神話三色圖案,配上文字作點綴,買上幾根蠟燭,做個燈座和掛杆,點著後用一個長長的杆子挑起來,在黑夜裡光彩奪目,星星點點的燈籠在漆黑的夜裡繞著灣溝子,大家跑著、跳著、笑著、嬉鬧著,年味兒就在他們的喧鬧聲中漸次濃厚起來。
他們在年前,經常要花很多時間成夥結伴在場上的柴垛邊做這些活兒,有時候也做些牛車和人之類的小玩意兒給其他好夥伴,或者弟弟們,這些東西雖然沒有現在的玩具漂亮好看耐玩,但是,也煉就了他們的想象力、創造力和勞動精神。
玩歸玩,這是孩子們的天性。
把水甕絞滿,攢夠五天過年的吃水才是不敢耽誤的天大事兒,端木公弟兄仨每天得起早貪黑盯著大門口的井臺子,只要十來個人就得忙著排隊等候絞水,小井桶三趟才能倒滿一擔大桶,一甕就得三擔,三個大甕兩個小甕,兩隻大桶,瞅空打滿離過年也就不遠了。
這些水得省著用,到初四早上都不敢絞水,也不敢往外潑灑水,誰不小心灑了,媽媽就會罵著說:“你看著,過年把水灑了,頭上害瘡長疤呢,你都給我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