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端木公母子四人被爺爺分到北邊一眼較小的窯洞裡。

窯洞三五丈高、兩三丈寬、六七丈深,窯洞雖然小,可冬天能照上太陽。

進門後,右邊是一個一丈多寬的大土炕,往裡緊挨土炕的是他們一家人吃飯的土灶頭。

灶臺上前置一個大鐵鍋,後置一個小鐵鍋,靠走道的側面放一個風掀,灶窩後面是一個丈把長的大案板,除了擀麵切菜,主要放鍋碗瓢盆,再往裡面就是裝糧食的柳條編織的糧囤了。

剛進屋門,左面就一個木櫃和木箱子,再往裡面是兩個盛水的大甕。

與其他人家不同的是,端木家窯洞最裡面還放了一個紡線和織布的機子。

媽媽紡線織布很好的,每到冬天忙閒之後,就會買些棉花,紡線織布給一家人穿戴用,還補貼給已經分了家的爺爺奶奶和其他人。

在陰暗潮溼的窯洞裡,白天黑夜經常會傳出唔、唔、唔的紡線聲和哐…當、哐…當、哐…當的織布聲。

端木媽一個人好像從不知疲倦,不知寒冷似的一個人操持著這個家。

端木公媽媽的腳和手上經常凍得癟那麼大裂子和凍瘡,指頭上經常裹著布條。

端木公媽媽從來不說一聲疼,偶爾只有一行一行的淚水從臉頰上悄悄地滑落。

冬天裡,端木他們弟兄三個冷了就爬上媽媽燒熱的炕上,鑽進被窩裡。

那唯一的大花被,面上印著大紅牡丹花圖案,可是他親姨給他們扯的,溫暖、柔軟、舒適,也是他們唯一可足夠自豪的奢侈品,也是周圍鄰家都沒有的。

想起姨姨的音容笑貌,端木公不僅萬分感動,而且會熱淚盈眶,感激不盡。

端木媽媽織的布料到過年至少可以給一家人做一件嶄新的上衣。

對襟的中式棉襖是端木公媽媽最拿手的手藝,村子裡沒有誰能比得上。

鞋子也是的,端木公媽媽納的鞋底和裁的鞋面樣式是他們弟兄三個包括學校周圍的孩子們中最結實最漂亮的,他們常常為媽媽的手藝得到很多人的誇讚而感到非常的自豪高興。

到年跟前了,端木公媽媽就會經常忙個昏天地黑的。

那時候,端木弟兄三個還不算大,飯量也讓媽媽承受得起,糧食還算夠吃,小麥面不夠,玉米麵和高粱面都成主食。

那時候,塬上的地都用來種植玉米高粱穀子這些主糧了,蔬菜就特別有限,蔥、蒜、蘿蔔和辣子是最常見的。

西紅柿是端木姨姨在寒假來看他們時買的一點禮物而已。

現在想來,端木公覺得還是那麼酸甜清爽。第一次吃,都不知道叫什麼?怎麼吃?什麼味道?怎麼生長的?雖然酸得要命,味道不是他們常見的,可這是他生命裡第一次見到過的新奇的蔬菜,覺得更像水果。

因而,在他的飲食當中,旱地冬小麥面饃饃、麥麵皮玉米麵餡的角角、玉米麵黃黃、高粱面餄餎、黏粥、湯麵,最好的要數酸湯長面了。

臘月二十七八了,家家都殺豬殺雞,端木家裡只有大舅給他們送的一二斤豬肉,就已經很不錯了,即使清油也只能稱上二三斤,要供一年食用。

有時候,就是有面和油了,不是缺鹽,就是缺柴火,沒有煤炭,有也用不起,沒有樹木就根本找不到燒鍋的柴火,大家都只能燒玉米杆、高粱杆和路邊撿的幹樹枝。

磨面和絞水兩件大事幾乎是他們生活的大部分。每天早上天不亮,村上的人就得輪著去三十丈深的井裡絞水,大約有十幾戶人家要在端木家門外面的井上絞水吃,在年前得把兩個一大一小的甕裝滿,才夠初一到初三用。

端木公家裡,早前只有媽媽一人絞一人擔,等端木公和哥哥大點了,他們一個絞一個拽繩,媽媽只擔還稍微省力點。

可絞水不單是個力氣活,也是個很危險的活兒。井邊常常被水濺的溼滑,深深的井口就像虎口一般,經常窺視著每一個不小心的人,稍有不慎就會吞嚥性命,每到水上來,端木公一邊提繩,哥哥在一邊提水,配合不好就會很危險。

端木家的甕,大的三擔水才能盛滿,小的也得兩擔。

平時,他們早早起床,絞三擔就夠一兩天吃喝。

只要到過年跟前,再費水也要絞滿,省得沒有過完年而水沒有了。有時候絞得多了,沒有地方盛,就得裝在其它的盆盆罐罐裡。

磨面也要輪著來,端木家和二爹三爹家共用一個石磨子。

最可憐的時候,端木家連個磨杆也沒有,推磨只有端木公和媽媽、哥哥,弟弟太小,跟著磨杆跑都跟不上。

磨窯在院子南邊的小窯裡,又低又小,前面是磨子,裡面是豬圈。

等面做飯、等水下鍋是常有的事。早的時候,還有隊裡的毛驢幫著推磨,到後來,就只有人抱著磨杆推了,端木公常常會推著磨子轉著轉著,頭暈目眩的不知東南西北了。

推起磨來,一個人手忙腳亂,最少兩個人才轉得開,一個推一個蘿。

小麥、玉米和高粱都得磨六遍以上,剩下就是麩皮了,留給豬和雞吃。剛蘿下面,媽媽就趕緊拿著面做飯去了。

大年三十,端木公媽媽整天在家裡蒸饃饃,大多是蒸饃和花捲。

據說過年蒸包子會在年後淘氣的,蒸饃全是一二遍的白麥面,剩下的黑點的面用來蒸角角、花捲、擀麵。

每到這個時候,端木公就央求媽媽說:“媽,給我做個屬相吧,人家娃娃都有?”

媽媽每次經不住三個兒子的糾纏,還得費功夫用糜子面和麥面分別捏些牛、雞、蛇,端木公和爸媽都屬牛,哥哥屬雞,弟弟屬蛇。

過一個年,蒸饃都五六鍋不止,光燒玉米杆和高粱杆就得幾大抱子,還有撿回來晾乾的玉米高粱茬。

端木公幫媽媽拉風掀燒火、幫著揉麵、倒水,一家人為過年跑得忙忙的。

三十晚上炸油餅、麻花和各種好看的花花。

這是一年中家裡清油最多的時候,媽媽到街上倒兩三斤回來,除了大年三十炸油餅麻花用掉一碗多外,就是一年每頓做飯用了。

媽媽經常捨不得用清油,炒菜或者烙餅子的時候,只用一團亂麻做成的油刷子蘸一點點在鍋底發熱的地方轉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