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山坳裡的天空已經漆黑一片,院落裡什麼也看不清楚了,歲爸爸和他的三個兒女及媳婦女婿都在大門外等著,車已經發動起來,車燈雪亮,照亮了回家的路。

歲爸爸和大家都一再挽留,他們回家的計劃也沒有辦法更改,怕的就是天氣預報裡說的這幾天會有一次大氣降溫過程,路途遙遠,必須趕回,要不,回家的路會更為崎嶇。

約莫半小時的功夫,該見的人都見到了,想說的話也都說了,寂靜的南河川隱隱約約有小溪水在冰下嘩嘩的流淌,山巒的影子在夜空中起起伏伏,山澗寒風冷颼颼的,颳得樹枝嗚嗚作響。

告別了歲爸爸,告別了燕燕姊妹三個,端木公弟兄仨返回歸途。而遠在百十公里外老家堂弟堂妹們還等著他們吃長面哩。

正月,黃土塬上的夜晚,與四十多年前的夜晚一樣,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朔風還像兒時一樣,看不見,卻刮的硬生生的臉疼;星空還像兒時一樣,滿天繁星,佈滿銀河,唾手可得。農家院落裡的看門狗時不時地狂吠幾聲,還像兒時的那些看門狗一樣,忠誠且機敏,執著且可惡。

從密須川道返回,路途沒有那麼多彎彎曲曲,也不用上山下坡,一直到靈州縣城都是剛修好的縣鄉公路。

到途店街上,端木公又掏錢給堂弟和三爹家買了禮物,到張裕村已經快十點了,宏財一家、宏福一家、銀蘭一家前呼後擁,噓寒問暖,黑暗的房間頓時熱鬧非凡。

爐子的火很旺,炕也很熱,哥坐在沙發中間,端木公和弟弟分坐兩邊,其他的都是堂弟妹和侄子們,圍坐在茶几的周圍。

正式吃長面前,堂弟宏財媳婦小多做的菜碟,就有八九個,涼熱搭配,還有啤酒和白酒,端木公就接連給哥哥使壞,說:“明天我們要開車返回源州,只好讓哥代勞,真的,我和曉宏還要換著開車。哈哈,喝酒的事情有哥哩,他一個代我們三個。”

一個大水壺在彤紅的炭爐子上冒著滾開的熱氣,宏財弟說:哥,你喝罐罐茶呀還是喝磚茶、紅茶、茉莉花茶,娃娃從杭州回來都帶了,現在的水方便得很,再不用到溝裡擔,井裡排隊絞了,現在都是自來水,水龍頭就在咱院子裡,水質還好得很。

端木公開玩笑說:“有水就好很,過年再不用發愁沒水吃了,現在有酒誰家還喝茶哩,來,為咱旱塬能喝上自來水乾一杯。”

大家都一窩蜂朝向大哥二哥三哥,讓哥哥喝酒。

這個人啊,倒的會說得很,你不喝了也不要給人推啊?哥又推開圍過來的弟妹們,嗔怪著端木公和曉宏對他的出賣。

可弟妹們怎麼會放過他們呢?大家已經分開的好久好久,鄉音未改鬢毛衰,只有經常在家的哥,雖然不勝酒力,也只好窮與對付,他們兩個也時不時地喝幾口。

長面端上來了,俗稱酸湯麵,也叫浛水面。最好的面全是手工的,面薄而細長,煮熟後是飄在酸湯上的,放上臊子,滑溜可口,一碗麵吸溜一口就吞下喉嚨眼裡去了。

這麼多年來,在端木公吃過的長面中,只有媽媽做的味道最為獨特,最為可口,也是他最為鍾情的。絕妙之處就是那湯和湯的味道,那擀麵和切面的精細。水是湯的命根子,端木公家大門外,靠溝口又五眼水井,眼眼都有五十丈深,都在隔水層下,唯有他家門口最近的井水清澈甘冽,量大質優,年代最為久遠,據爺爺的爺爺說,不下三百年了,可供全村二百口人家常年取用,不幹不涸,光用壞的轆轤就有三十個,磨斷的井繩就有五十里地。

說起浛水面,端木公嫂子弟媳也基本學到一些,進門時間不長的媳婦兒長進也不小。

而小多和宏福媳婦的手藝的確不敢恭維,他們一點也沒有得到真傳,從湯到面全都一般。也只有端木公才敢半開玩笑地說:“還得好好學,下次回來再品嚐。”

十一點多了,曉宏吃了長面後,就忙著溜出去抽菸了。端木公和哥則忙著與大家一起連發帶搶的玩起了手機微信上的紅包,這個現代社會網路時代的產物,在偏遠的黃土塬上也出奇的靈通,無線網路和寬頻都實現了這些農村的全覆蓋。

真不敢相信,常年打工在外的人們雖然暫時回家過年,可使喚起現代化的交通通訊工具來沒有一點兒閉塞落後的感覺,就連口音和習慣也帶著打工地域的味道。

你看,宏福兩口一結婚就去了深圳,一待就是六七年。哥幾個居然沒有見過他一面,他的妻子林鳳性格開朗,與宏福一起又說又笑,也其樂融融,不在話下。

他是三爹唯一的兒子,才三十來歲,與第一個女人結婚不到半年就被騙跑了近十萬彩禮,不得已告上法庭,最後損失也近兩萬。在深圳打工認識了老鄉林芬,如今生的兒子都已經三歲多了,端木公三爹和三媽領著,他們兩口繼續在外掙錢。

銀蘭兩口和端木公一樣,已經成為銀州人了,她是她們姊妹三個中最有出息的,個頭不高,可人很聰明,情商和顏值都高,她在三爹種地務農供養下,上完了大學,找上了比較穩定的工作,在銀州買了房,生的女兒也三歲了。而桂蘭兩口在銀州打工多年後回到陝州買了住房,安了家,老公在自家門口做起了農業種植加工業,風生水起,幾年間頗有建樹。兩個兒女都已經成人,與他父母一樣長得一表人才。

宏財的兩個兒子胖胖乎乎,也是第一次見,都二十多歲了,相貌如其父,方臉中等個,大學畢業後一個在新疆,一個在蘇州自謀職業。

打小一起長大的宏財,快五十歲了,是個最不走運的,也是最抓不住機會的,兩口子二十多年前就外出打工,沒有混出個樣子來,其實就一個字,懶,而今卻落下個大病根。

記得在上世紀九五六年,端木公還在水科所工作的時候,他們倆口曾經投奔端木公來,當哥的給他們買了電烤箱,在單位租了房,把烤餅子的手藝從他親弟弟宏傑那裡學來,端木每天起早貪黑和麵烤餅,最後還得自己出去買,而他們兩口就懶得動彈,還覺得不好意思。

有一天,端木公下鄉回來,他們倆口拉著烤箱不辭而別,去了甘州,還是由於懶惰無法混下去,就把烤箱賣了做盤纏,之後又返回老家務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