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西山縣地處偏遠,雖然計劃生育的政策已經開始施行。但在山區裡,人們骨子裡的觀念還是多子多福,因此,計劃生育政策剛開始實施的那幾年,超生現象在這裡仍然很常見,也很普遍。
都說窮則思變。從大的時代背景來說,90年代是個極速發展的時代,市場活力不斷被啟用。為了鼓勵人們下海經商,當時,平原市有個鼓勵政府官員下海經商的政策,人們對於這個政策起初還處於觀望狀態,真正報名的人很少。後來西山縣政府給各個鄉鎮、單位下了指標任務,要求必須有人下海經商。當時,迫於生活壓力和政策因素,最終,鎖仁報了名,響應了國家號召,下海經商了。
下海經商的起初幾年一路磕磕碰碰,找不到方向。經歷了一兩年的積累,在岔口鎮開了一間小小的藥店,開始賣點常用的藥。又過了一年左右,有個偶然的機會,鎖仁的三弟鎖禮在出差途中結識了一位市裡煤管局的領導,機緣巧合在西山縣批了三個煤礦的手續。這也是鎖仁一家開始發家致富的開始。
批了煤礦手續可不是註定都能發家,成為煤老闆。好些人拿著手續,找來勘測隊,打幾十米都見不著煤,這些前期的投入基本上就會耗盡很多人的精力和財力。即便是見著煤,內部結構怎麼樣,怎麼鋪道怎麼往外拉煤,這些都是需要前期投入的。而且,西山這地方,地質結構比較複雜,資源雖然豐富,但是分佈不是很均勻,有的煤是優質煤,有的煤質則比較差一些。發財這種事情一方面靠勤奮,一方面靠運氣。而且,運氣則是很大的因素。鎖仁弟兄五人,拿著三個煤礦手續,經過商量,鎖仁家分了一個;鎖義當時跑運輸,掙的不少,不願意拋下現在的行當去再冒風險就退出了,鎖禮在這件事上出力不小也分了一個,但鎖禮沒有下海經商,仍然在縣供銷社上班,就把煤礦手續先給了五弟弟鎖信,如果開成了再分工,開不成就算了;鎖智生性懶惰,不思上進,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讓老婆生兒子這件事情上,鎖智和媳婦已經連著生了四個女孩兒了,三女兒和四女兒一出生便給了人,媳婦生四女兒的時候,當聽到大夫告訴他又是個女孩兒的時候,他當時就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所以,他也沒有要煤礦手續;鎖信很年輕,而且媳婦的孃家比較富裕,最後一個手續就也交給了鎖信。
那時候,俊武和哥哥都已經畢業了,哥哥俊文畢業後,配合鎖仁和鎖信進行創業。俊文年輕氣盛,脾氣火爆,常因為意見不合和父親,叔叔鬧意見,他更喜歡和五叔一起幹,五叔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更能說得來,他喜歡五叔敢打敢拼,欣賞五叔身上的痞氣和玩世不恭的氣質。不喜歡自己父親遇什麼事都愛忍讓,好說話,跟著父親,俊文覺得渾身憋屈。後來,在一次遇到村民堵路要錢鬧事的事情中,俊文沒有聽父親的勸告和安排和當地一個堵路的村霸打了起來,給鎖仁惹下了不小的麻煩。常年意見上的分歧,性格上的衝突,最終俊文和鎖仁攤牌自己不幹了,當時,鎖仁忙著善後,俊文則是從煤礦上撤了下來,為了發洩情緒,在朋友的串掇下拿了礦上的一萬塊錢跑去隔壁市裡找物件去了。無奈之下,鎖仁把大專剛畢業分配到砂輪廠的二兒子俊武叫回了身邊,讓幫忙。和俊文比起來,俊武的性格更加溫和,雖然也有執拗固執的時候,但是更多的時候是會按照鎖仁的意思去做,哪怕心裡不高興不痛快也會先按照鎖仁的意願做完了,自己再生悶氣,慢慢消化。俊武愛說,心裡藏不住事情,喜歡開著車拉著鎖仁辦事的路上說個沒完沒了,鎖仁有時候會佯裝嫌棄的說一聲:“唉,沒個男人樣,真能婆婆媽媽。”實際上,鎖仁也特別喜歡俊武陪在身邊,是父子,也似戰友同伴,互相依靠。
有一年臨近過年,煤礦上的包工頭帶著工人圍了鎖仁的車,叫嚷著要工錢,工人們個個情緒激動,誓不罷休。這一年是鎖仁家裡最困難的一年,做好坑到見著了煤,可是趕上坑口的煤質太差,又趕上煤價低迷,所以很難煎熬,苦苦支援。去年趕過年煤礦封洞的時候想找把大號鐵鎖,都沒找到,想買一把,蒐羅了半天竟然身上連把買鎖的錢都沒有,後來,鎖仁跑到廢品收購站,在存垃圾的地方才撿了一把能用的,著急往回走的時候沒注意腳下,被垃圾站裡灑落的鐵釘扎透了鞋,扎進了腳裡。就那樣,在天寒地凍中,鎖仁高興的一拐一拐跑回家裡,拿著自己撿來的大鎖,按時間封了洞口。一年過來,又到年關,被礦工圍堵,鎖仁心裡很著急,下了車耐心的和礦工解釋,自己現在出去就是要給工人們找錢去,要給工人們發工資,想讓工人們拿著錢高高興興回家過年。俊武見鎖仁下車後,也著急的跟了下來,擋在鎖仁身邊。
鎖仁見俊武在自己身邊,欣慰的拍著俊武說:“不怕。”隨後又對著工人們講:“今天,如果大家就是要洩一下氣,發一下火,我和我兒就站在這裡。如果就是想要領錢回家過年,大家讓個道,我們父子給大家找錢去。”
工人們聽了,互相看看,又看了看包工頭。包工頭也看著鎖仁。片刻後,包工頭髮話:“大家讓開,讓老闆找錢去。”
就這樣,俊武開著車,拉著鎖仁出了山。這一年,礦上掙扎著掙了些錢就先買了輛“212”,鎖仁出行也就方便一些。一路上,俊武拉著鎖仁漫無目的的從山上來到縣城,又在縣城的路上來回開著。他們倆茫然的看著前方的路,不知道該在哪裡停下。
正巧看到路口處有個農行,開著門。俊武說:“爸爸,咱們農行卡里不知道還沒有剩下點錢。要不咱們試一試,進去看一看。”那時候煤礦上就是鎖仁和俊武,他們一天從早到晚忙來忙去,應付各種事情各種人,買了煤只是收款,和包工頭就是定期結算,為了節約開支,礦上都找個會計記賬。父子倆只是知道低頭拉車,都顧不上抬頭看路。就這樣,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俊武和鎖仁進了銀行。當看到存摺上真的有十來萬的餘額時,兩個人坐進車裡喜極而泣。父子二人,你問我,我問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攢下了十來萬。這一年,總算是皆大歡喜,平安喜樂的過去了。
鎖仁的煤礦經過一段時間的積累,發展的越來越有起色,而且,他的煤越往裡挖煤質越好。鎖仁一家的生活發生了質的改變。俊武經過兩年的歷練也越發成熟,膽子也越來越大。在鎖仁的鼓勵下,俊武自己開了一家洗煤廠,執行不到一年的時間純利潤就掙了40多萬,那時候,西山縣靠煤富起來的人很多,但也有很多人因為煤搞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梅花覺得一個礦都牽扯人們很多精力,又擔心俊武開洗煤廠精力顧不過來,而且俊武是依靠他姑姑家的兒子在管理洗煤廠,梅花各種的不放心。在梅花的阻撓下,洗煤廠開了一年多時間就關停了。看著礦上管理越來越順,在俊武三叔的支援下,俊武來到市廣播電臺又開始上班了。八九十年代的大中專學生都是國家包分配的,俊武大專畢業後被分配到砂輪廠,幹了半年,又調整到市廣播電臺,因為家裡的原因,他把手續空放了幾年,後來,他的叔叔勸他,西山縣挖煤的人很多,掙了錢的人也不少,但是上了學有了文化,還是應該往出走,不應該被煤把人困在西山,走不出來,這一輩子就完了。就這樣,他又回到廣播電臺繼續上班。
回到廣播電臺上班的俊武,依然很關心家裡的事情,不管遇到大小事情,鎖仁還是經常找俊武商量。俊武也會利用空餘時間幫忙辦理礦上的事情。俊武上班以後,梅花開始管理礦上的事情,梅花和鎖仁也常常因為意見不合觀點不同吵鬧。梅花的作風仍然強勢彪悍。鎖仁則越顯得隱忍寬容。
1999年左右,國家陸續對產能較小的小煤礦進行關井壓產。經過俊武和鎖仁的努力,第一批、第二批關停煤礦中沒有他們的煤礦。為了保住自己家的煤礦,不善交際的鎖仁被迫和各色官員接觸,送禮、請客、吃飯。用鎖仁的話來說,這可比干活累多了。
有一天,西山縣煤管局的一個官員拿著一份第三批擬關停煤礦的名單找到鎖仁,鎖仁一看自己的煤礦赫然其中,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個官員說這是初稿,雖然很難,但是還有迂迴活動的餘地。為了保住自己的礦,鎖仁委託官員進行聯絡,準備晚上在市裡最好的酒店宴請省市縣相關人員。
到了晚上,鎖仁叫俊武一同陪同,那時候平原市不知刮來那股妖風,宴請官員都流行吃大王八,俗稱鱉王宴。這天晚上,鎖仁就做東宴請十幾個官員在平原市最好的海外海皇家國際酒店吃鱉王宴。一桌人胡吃海喝,幾杯酒下肚後就開始談天說地。鎖仁和俊武都不會喝酒,兩人幾乎始終站著,穿梭在桌間為各個官員斟酒倒茶,一個晚上,俊武看著鎖仁在這些人面前低頭哈腰,伏低認小,心裡特別不是滋味。等大王八上來時,鎖仁給大家一人上了一份,唯獨沒有鎖仁和俊武的。當時,一隻大些的王八就兩千多,連著菸酒,這頓飯吃下來,花了八萬多。想著父親母親平日裡省吃儉用,想著父親在這些人面前唯唯諾諾,陪笑的樣子,俊武一時沒忍住留著淚付了賬。
鎖仁看出俊武心裡的不痛快,回家的路上,鎖仁對正在開車的俊武說:“唉,這人啊,什麼最難?忍字最難。看看這群人貪吃貪財的樣子,實在可恨。可是,咱們還要靠他們。你爺爺送我到武裝部報到的時候說不要拿人一根針一根線。二小,以後要是你出息了,做了官,也不要拿人的錢,不要貪圖公家的錢。咱們現在有錢了,啥也不缺。不要和他們一樣。”
俊武聽課,一聲嘆息後說:“爸爸,要是能當了官,我不貪財,我就是想不叫人再欺負咱們。”
“不要這麼想,也不是欺負。從心裡我看不起他們,也恨透他們了。他們也恨咱們了,看的你掙錢,他自己掙不上,他們就著急了。寧要人恨了,不要叫人笑了。你給上他們些,不要生是非。這不算啥欺負。心胸不要太小了。”
“爸爸,給他們我也不心疼,實在是氣他們的態度了。太看不起人了。狗的,一個個真心黑了,要這要那,真是壞透了。”
“做買賣,要會算賬。要會忍讓。你還年輕了。以後慢慢就知道了。”
父子兩人你一眼我一語,不知不覺就到家了。臨近家門時,鎖仁特意囑咐俊武:“請人吃飯、送禮包括花了多少錢,記住不要告訴你媽,要不又該叫喚了。”
時代的趨勢是不可逆轉的。最終,到了2005年,鎖仁的這個煤礦終究是沒有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