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是萍水相逢,誰知居然緣分不淺。
夏瑾嫻到了甘肅之後,分在了調研組,要做法律援助專案的調研。
不巧的是,大概是來自同一個區的緣故,她和鍾瑋怡被分在了一起。
鍾瑋怡是在聯絡組,負責安排援助專案到各個點上去對接,而夏瑾嫻跟著一位副組長,姓林,要去各個結對的鄉和村瞭解情況,寫調研課題。
該來的逃不掉,鍾瑋怡要使絆子,她也只能接招。
這天要去一個四線的小縣城,鍾瑋怡說,援助的律師沒來,讓他們先下去調研。
夏瑾嫻長了個心眼,提前聯絡了縣裡的幹部才知道,要去的那個縣,因為集體土地被侵佔的事情,鬧得很兇。
這背後極可能有保護傘,涉及到方方面面。
現在村民們吵著要上訪,要跟被侵佔了集體土地的公司打官司。
但是村民們大多沒文化,不懂法,要找律師,懂行的律師也不願意接這種案子。
這背後必然是腐敗案。
鍾瑋怡估計早就得到了訊息,知道這一處地方有群訪矛盾,也可能法援的律師自己也聽說了,推脫不來,如此,一來,幹活的人就沒了。
夏瑾嫻過去調研,當然會跟著林組長一起被村民圍了。
從側面打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夏瑾嫻只覺得鍾瑋怡這麼多年也沒什麼長進,偏偏只愛踐踏別人,以看別人出醜為樂,明明是損人不利己的事,做來卻行雲流水。
這心態,真是醜陋的過分了。
當年與許晏清分手的最後,鍾瑋怡作為許晏清母親李芸的一條好狗,和劉婉君一起汙衊她為了許晏清而小產,甚至,逼著她交出了那套她和許晏清共同度過了最美好時光的,房子的鑰匙。
那時候鍾瑋怡得意洋洋,可是如今,卻也不見得比自己好過了多少。
夏瑾嫻懶得跟這種垃圾人廢話,報告了林組長,只是表示需要等援助律師來。
林組長是一位從事政法條線多年的中年男性,曾經是公安民警出身,對這種事情很有敏銳性,聽夏瑾嫻這麼一說,倒是誇她仔細,便說自己聯絡幾個甘肅的朋友,想想辦法。
這裡說是縣城,但是條件並不太好,供電供水條件都不足。
夏瑾嫻和林組長住在一個招待所裡,到了半夜,斷電了。
晚上很冷,暖氣也沒有,夏瑾嫻凍得發抖。
半夜12點,突然聽到招待所裡一陣人聲喧鬧。
彷彿是有人來尋仇一般,一個房間一個房間踹門。
夏瑾嫻嚇壞了,手上握著廁所裡的馬桶塞,靠在門邊閉氣不吭聲。
過了會兒,吵雜漸漸平息了下去,夏瑾嫻的門卻被突然敲響。
林組長在外面問,“小夏,小夏!你沒事吧?!”
夏瑾嫻鬆了口氣,電燈閃了閃,電恢復了。
披了最厚的外套開門,副所長也裹著一身大棉襖,有些擔心。
他道,“有人來堵催債的,這裡很亂,你晚上一個人睡覺,要注意點。”
夏瑾嫻點了點頭,走到窗邊往下看,卻被林組長拉了一把。
“別管閒事。”林組長道。
夏瑾嫻就藉著外面路燈,一眼看到了飛機上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男士。
她呀了一聲道,“是他?”
林組長聽她這麼一說,於是也靠到了窗邊,貼著牆,警惕地往下看了一眼問,“你認識?”
夏瑾嫻對著林組長撒謊道,“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
林組長看了看夏瑾嫻,便道,“報警。”
夏瑾嫻報了警,沒一會兒,警笛聲響了,警車開了過來,林組長於是也拿著手機下樓去了,臨走,還吩咐夏瑾嫻別看了,讓她把窗和門都關好,早點睡覺。
這一晚過得看似驚心動魄,卻實際上沒發生什麼。
夏瑾嫻等到林組長陪著男士回到招待所的時候,天都亮了。
她連忙遞上了一杯熱水給林組長,又遞了外套給凌潭清。
凌潭清冰冷的手接了外套道,“多謝。”
林組長去接電話了,這一晚他也算是仗義相救,夏瑾嫻倒是有些怪自己魯莽了。
好在林組長真的是個不錯的人,還幫忙凌潭清聯絡了甘肅公安的朋友,倒是一下子擺平了凌潭清遇到的麻煩。
夏瑾嫻吃早飯的時候,聽這邊的老闆也隱約說了些事情的背景。
原來凌潭清要來討債的這個物件,正是侵佔了村裡集體土地,把整整300畝地佔為己有,開了礦場和林場,還僱了一批打手的企業老闆。
看來,債主也知道討不到錢,才派了凌潭清來。
夏瑾嫻問凌潭清,“你不是法務嗎?怎麼來催債了?”
凌潭清算是逃過一劫,對著夏瑾嫻也是真心感謝,便道,“小公司,法務就跟打雜一樣。”
夏瑾嫻抱著雙臂,一邊跑動熱身一邊問他,“所以你才想考法律博士?為了更好的發展?”
凌潭清落寞道,“是啊,為了更好的餬口。”
成年人的世界哪兒有容易二字,“現在還有房貸,老婆跟人跑了,孩子還需要顧保姆照顧,不能失業。畢竟像我這樣的廢物,還得賴活著不是?”
他一邊用鞋尖攆著面前的地面,一邊頹廢地自嘲。
這副樣子,就不太像許晏清了。
夏瑾嫻道,“怎麼樣,今天也算是救了你,幫個忙唄?”
凌潭清皺著眉問,“什麼?”
夏瑾嫻道,“我們缺個援助律師,你能不能湊個數?”
凌潭清盯著她看了會兒,笑了笑道,“行吧,但不保證有用。”
夏瑾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湊合吧。”
林組長接了電話回來的時候,對著夏瑾嫻問,“問過聯絡組嗎?還沒有律師來嗎?”
夏瑾嫻拍了拍凌潭清道,“領導,湊合用吧,小凌以前幹過律師。”
這麼說的時候,對著凌潭清擠了擠眼。
凌潭清勉強對著林組長點了點頭道,“有執照,但是也有一年多沒幫人打官司了,諮詢的話應該還可以的。”
林組長有些猶豫,他問夏瑾嫻,“能行嗎?”
夏瑾嫻道,“我聽您的,就是怕等太久,耽誤我們調研。”
林組長終於首肯道,“那行吧,先下去,試試看,我們反正只是負責調研,後續援助和人員還是讓聯絡組負責吧。”
夏瑾嫻調皮地立正敬禮表示,“好的,首長。”
晨曦落在她的臉龐上,此刻她略帶俏皮的模樣,讓凌潭清看了一愣,又移開了目光。
一時興起救下了差點被欠債人圍堵的凌潭清,倒是幫了夏瑾嫻一個忙。
面對欠債人束手無策的凌潭清,對著圍上來的村民倒是很會忽悠。
林組長揹著夏瑾嫻,提前也跟凌潭清說好了,別說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他們只是來調研的,不是紀委,更不是能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爺,脫身為上。
凌潭清倒是圓滑的很,本來擔心被堵到出不了村的夏瑾嫻,看著凌潭清支著個小攤子,認真記下了每個村民的訴求,順便完成了她調研要用的問卷,把所有人都開開心心哄回去了。
結束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半,村子裡一時炊煙裊裊,雞犬相聞。
林組長拍了拍凌潭清的肩膀道,“小夥子有點本事。”
凌潭清的臉被太陽曬得泛紅,他笑道,“應該的。”
這一刻,夏瑾嫻彷彿看到了許晏清,當年戀愛的時候,他對著自己,不時會露出這般靦腆的笑容。
溫暖和煦得如同此刻的日光。
她長舒了一口氣,請這邊村裡的幹部幫忙收攤。
村幹部問,“什麼時候能給這些村民答覆?”
凌潭清答得也很坦率道,“情況會跟上面反映的,我們只是來聽情況的。”也不多說,對夏瑾嫻使了眼色。
林組長心領神會,剛才這位村幹部防賊一樣防著他們,顯然也有問題。
林組長開車,凌潭清坐副駕,兩個男人讓夏瑾嫻收了材料上後座。
林組長對村幹部道,“放心吧,我們只是來調研的。”
說罷,抬了抬手,對著那位村幹部道別。
從村子裡開出來有一段,林組長對凌潭清道,“小子,很機靈啊。”
夏瑾嫻這會兒也看出了門道,問,“這個村幹部有問題?”
凌潭清點頭道,“你看他那樣,多心虛啊,這種侵佔土地的案子,大多都有保護傘,從上到下,得牽連一片。”
夏瑾嫻問,“那就不管了?”
凌潭清看向林組長,林組長對夏瑾嫻道,“小夏,這不是我們這次的任務。”
是啊,夏瑾嫻一下子醒悟了過來,說了聲抱歉。
工作這些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多餘的善良,和堅持公正的心意,只會被現實踐踏而已。
車一路開,太陽一路落下。
凌潭清忽然道,“也不是沒有辦法的,這些材料我會整理好,如果有機會,再交。”
林組長看了一眼凌潭清,突然問他,“抽菸嗎?”
凌潭清回頭看了一眼夏瑾嫻。
夏瑾嫻擺手道,“沒關係,你們抽吧。”
凌潭清卻抱歉地對林組長道,“我也不抽菸。”
林組長笑了,停了車,去了一旁樹下抽了支菸。
車上,夏瑾嫻對著凌潭清道,“謝謝。”
凌潭清卻道,“該是我對你說謝謝才是。”
與吳汀韜上次一面之後,快一個多月了。
看著後視鏡裡凌潭清的雙眼,第一次,夏瑾嫻主動給吳汀韜發了個訊息:吳會長,最近好嗎?您還收博士生嗎?
林組長的煙還沒抽完,吳汀韜的電話就回了,他問,“小夏,怎麼問這個?你自己最近好嗎?”
夏瑾嫻倒是意外於吳汀韜會回覆得這麼快,她道,“挺好的,吳會長,就是,我這裡有一個朋友,那個,想考您的博士研究生。”
吳汀韜道,“你叫我一聲吳伯伯不過分吧?什麼朋友,簡歷發過來,我最近在招助理,他如果有興趣,先來看看吧,後面考研究生的事情,我來看著辦。”
夏瑾嫻當著凌潭清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她捂著話筒的位置,問凌潭清,“那個,吳汀韜先生在招助理,他問你有沒有興趣……”
凌潭清在喝水,一口水直接從鼻子裡噴了出來,一陣猛咳。
他不可思議瞪大眼睛看著她問,“你……咳咳咳……不是逗我吧?”
夏瑾嫻給他看了一眼手機通話人。
吳汀韜問,“小夏,怎麼了?”
夏瑾嫻道,“那個,吳伯伯,我要問問他的意願,方便一會兒我讓他聯絡您的助理嗎?”
吳汀韜道,“沒關係,你就讓他直接打我電話吧。”
夏瑾嫻有些窘,她道,“會不會不太好?”
吳汀韜道,“沒關係的小夏,你最近自己怎麼樣?我過一個月回滬,你來看看我嗎?”
夏瑾嫻道,“我在甘肅,等我短期援助回去,我去看望您吧。”
吳汀韜問,“怎麼女孩子被派去甘肅?行,等你回來吧,我這陣子大多在南京,你回來了,就打我電話。你把我的聯絡方式發給你的朋友就好了。”
夏瑾嫻沒想到吳汀韜會答應得這麼爽快,連連表示感謝。
凌潭清呆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他問,“你……不是給10086編了個名字叫吳汀韜吧?”
夏瑾嫻道,“您有這麼豐富的想象力,不去做編劇可惜了。”
凌潭清問,“真的是吳汀韜?”
夏瑾嫻點頭道,“真的是,加我微信。”
兩個人掃了微信加了好友,夏瑾嫻把吳汀韜的電子名片發給了凌潭清。
凌潭清傻了,看著那個名片,他問,“就這樣就行了?先做他的助理??”
夏瑾嫻道,“具體我也沒問,全過程你也聽到了,隨便你信不信吧。”
凌潭清沉默半晌,突然問,“要是我考不上他的研究生怎麼辦?”
夏瑾嫻在黑沉沉的天幕下,有些出神地看著凌潭清,又似乎透過凌潭清,看到了另一個跟他無比相似的人。
那是她查分數那一天晚上,他參加韓家的家宴,觥籌交錯。
而她也在跟家裡一眾親戚吃飯,人聲嘈雜。
她給他打電話,故意撒嬌問他,“如果我考不上公務員怎麼辦?”
他佯裝生氣道,“我不准你考不上。”
她嗔道,“這麼強勢的嗎?”
許晏清笑了,他說,“我在你印象中,不是一直走的高冷路線?我這是按照你給我的劇本本色出演。”
她說,“沒有,你最溫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