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正午,暖陽衝破雲霧,向眾生傾灑著溫暖的金光,金光打在了鶯桃山莊廚房的灶突上,又透過灶突,和炊煙混在了一起。

柴火燃燒的煙火味混雜著酒香肉香,不知從何處而起,勾得夏英和鄭五直流口水。

夏英和鄭五聽了顧棉的吩咐,一直在堂屋裡安靜候著,卻好像被扔在了這裡,沒人續茶水,也沒人給二人上點心的。

真差勁!鶯桃山莊裡的待客之道,一點兒也不像顧家,夏英想,一會兒她若是見到了小姐,定要向小姐告狀。

她此時口乾舌燥的,肚子還咕咕響,小姐既在教寧娘子騎馬,她倆必不會回來早了。

“鄭五大哥,你餓不?”

夏英和鄭五之間隔了兩個椅子,二人並排坐著,期間並沒有說話。

“哈?小人不餓……”

話剛說完,鄭五肚子裡連串的響聲,卻立馬出賣了他,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樂的夏英噗嗤一笑。

“夏英姑娘見笑了,嘿嘿……”

夏英有些爽快道:“鄭五大哥不必多禮,我們都是小姐的奴僕,你以後直接叫我夏英就好!”

鄭五聞言點頭一笑,露出他一口的大白牙,他臉上的面板粗糙暗黃,襯得他有些憨裡憨氣的。

夏英心道,松竹從哪裡買的憨子,怎得如此怯懦,有朝一日若遇到兇徒,他能護好小姐嗎?

夏英扛著飢餓,又忍了一會兒,外面似乎還有大碗吃酒時的吵鬧聲,她卻始終等不來送飯菜的僕婦。

她作為顧家長房唯一小姐的大丫鬟,何時受過如此冷落,氣得她直接往後廚的方向走,打算去要些吃的。

在路過喬莊頭的屋子時,裡面似有嗚嗚的哭聲,夏英蹲在貼著寢房的窗簷下,貼著牆面細聽。

“有朝一日,叫官府的發現了,這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啊!求求郎君了,趕快打發他們走吧!顧府對我們恩重如山,這些年又加了月錢,過年又發糧肉,又發上好的棉布過冬,管事的賞十兩銀,下面人也發二兩,都讓你昧了,我們自從跟了夫人,何時短過吃喝?郎君何必要做這種禍事?!”

“真是個蠢婦!送上門的富貴不要,難道你還想讓子孫後代,代代給他顧家做奴僕不成?!”

夏英聽了好生氣,暗罵這喬莊頭說話可真沒良心,她卻好奇什麼“抄家滅門”一類的詞,瞬間覺得此事嚴重。

所以,她屏氣凝神,繼續偷聽。

“郎君!我求求你了,那可是大罪啊!”

喬莊頭見說不通,他起身踹了費嬤嬤一腳,喬大桃連忙把母親扶起來,連連向他磕頭求饒,費嬤嬤抱著女兒,二人哭作一團。

“沒用的蠢婦,生不出兒子就罷了,還婆婆媽媽的,盡耽誤老子賺銀子!那位大人說了,此事絕密,你再敢亂嚷嚷,當心老子殺了你!”

喬莊頭啐了一口,隨後他穿好衣服,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屋子,想著去莊上找個年輕美婦消消火。

夏英也被喬莊頭陰狠的口氣嚇了一跳,她輕手輕腳地轉頭,心想此事定然不小,她要馬上去回稟小姐,讓小姐定奪。

她走到堂屋外的院子裡,正聽到有馬蹄聲,她沒管依舊呆坐在堂屋裡的鄭五,徑直在馬廄通往堂屋的廊下等顧棉。

“小姐!小姐!”夏英看到顧棉時,她那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平靜了許多,她四顧看了看,見到四下無人後,她又把顧棉扯到一邊,確保寧娘子聽不到,她才敢把方才遇到的,一五一十地說給顧棉聽。

顧棉聽到“抄家滅族”一詞時,她也嚇了一跳,心想喬莊頭那個潑才,究竟做了什麼,竟值得費嬤嬤用這個詞來說他。

“此事不宜鬧大,要暗中探查,田壟上既無佃農做活,他們定都在為喬莊頭辦事,他們辦的事既如此危險,又有大利可圖,被外人知曉後,只怕不惜滅口。”

顧棉頓了頓,又低頭向夏英悄聲言:“走,先假裝不知道,回去召集人手,等天暗下來後,借母親的手,以體貼下人為由,往莊上送帶有迷藥的美酒,等他們中招後,把人捆了,再細細審問,或打殺或發賣,視情況而定。”

夏英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棉,一個月前,小姐還是活潑開朗的少女,無憂無慮的千金。自小姐被趙瀾推倒,受傷醒來後,小姐行事越來越沉著冷靜了,說起打殺來毫不避諱,如此果斷,像是久在官場的大老爺。

說話間,莊上門房正跑得氣喘吁吁地到處找人,他找不到喬莊頭,便直接找了費嬤嬤。

費嬤嬤聽聞顧棉已經回來了,她又帶著喬大桃去堂屋找顧棉,正看到顧棉三人從廊下走來。

“小姐,莊子門外有兩個郎君,說是寧娘子的家人,來接寧娘子回府。”

盛昭寧有些不情不願地往外走,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她又要回宮了,下次出來……唉,又要等很久,盛令安這些天不知道在忙什麼,總也不見人。

顧棉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愈發好奇了,上次阿寧的小叔直接找來顧府,是因為她直接向二人坦誠了住處。

那這次,他們是如何知道的?

只有一種可能,阿寧的家人必派了人暗中保護她,此人還很厲害,跟了她們一路,她們卻絲毫察覺不到,難怪上次在茶樓,阿寧的小叔能放心把人丟給她。

“阿寧,我同你一道回去,我們有馬車,他們二人二馬,帶上你有些不便。”

費嬤嬤聽聞顧棉終於要走了,她和喬大桃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她心裡卻愈發的愧疚。

但是,她既遇人不淑,嫁給了喬莊頭,和他有了四個女兒,她便不能不為親生女兒考慮,思來想去,她就只能瞞著小姐,瞞著顧家。

此時,門房又跑來了一人,粗喘著氣說:“小姐,門外又來了兩位郎君,說是寧娘子的家人,要接她回府!”

盛昭寧心裡數了數,四個人,會是誰?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顧棉吩咐門房開門後,她的面前站了兩個郎君,身後各跟著一個隨從,隨從腰間掛了相同質地不同花紋的鎏金銅牌。

她心裡一驚,以大盛朝律,巡街官差身配木牌,城門軍士身配鐵牌,官階越高,腰牌的質地越尊越貴,而皇家貴胄身配金牌玉牌。

前世她也從未見過鎏金銅牌,他們的隨從,身份定然很不一般。

盛昭寧心虛地跑上去挽著盛昭烈的手,語氣輕快地介紹:“棉棉,這是我家大哥,嘿嘿,旁邊那個,你上次見過了,是我十六叔。”

顧棉朝盛昭烈行了一個女子禮,抬眸望去,只覺得眼前的男子雖溫潤如玉,似一個白麵儒生,卻疏離矜貴,給人一種天生的壓迫感,這種與生俱來的睥睨之氣,讓顧棉有些心驚。

上次面對五皇子,她也從未如此不安過,她想她這次可能招惹了尋常人惹不起的貴族子弟。

這輩子,她只想好好活著,阿寧的身份不凡,她有些舉棋不定了,經過這次,她可要疏遠阿寧?

盛昭烈微微躬身,還了一個揖禮,語氣禮貌隨和:“小妹頑劣,勞娘子照顧了。”

盛昭寧只覺得盛令安看她的眼神都要起火了,她隨即瞪了盛令安一眼,好像在說,“有什麼好氣的,你不陪我玩,也不讓棉棉陪我玩?!”

盛昭烈看了一眼顧棉身後的馬車,溫聲道:“阿寧你與顧娘子坐馬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