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寧看顧棉一直心事重重的,她忍不住問:“我聽外面的娘子說趙大郎剛領了差事,這應是好事呀!棉棉你不高興嗎?”

顧棉雖和盛昭寧才見了兩面,她連盛昭寧的真名都不知道,卻莫名對眼前這個笑容乾淨,眼神澄澈的女子生了親近之心。

顧棉不想在盛昭寧的面前刻意偽裝,故直接說:“他領了差事與我有何關係,整個趙氏宗族,無論老少,我看誰都覺得心堵,便由得他們去,不過應付幾句。”

松竹被顧棉的話驚了一下,她連忙咳嗽一聲表示提醒。

顧棉知道松竹是什麼意思,松竹的意思是,阿寧是外人,家醜不可外揚,她卻不這麼覺得。

前世她就是因為一個家醜不可外揚,她事事忍讓,在各方勢力前小心討好,力求處處妥帖,不讓趙氏長輩挑出她的一點兒毛病,她那樣過的難受極了。

在外人眼裡,她是戚山伯爵府的宗婦,是樞密副使加翰林大學士的夫人,她尊貴無極,體面無極。

更有眼紅她的那些京城貴婦人,總想看她的笑話,卻尋不到她的錯處,就只能暗地笑她是商戶女。

笑歸笑,一到明面上,誰不對她客客氣氣的?

可這風光體面的背後,有艱難困苦,有心酸悲涼,她又如何同外人說?只不過硬著頭皮自苦罷了。

如今顧棉巧遇到這麼一個單純熱情的小娘子,她雖出身名門,卻沒有尋常貴女的驕矜之態。

小娘子肯找顧棉說話,願意同她交好,她自然要拿出與之同等的熱誠。

顧棉想,前世,她為趙家鞠躬盡瘁,失去了自我,沒功夫交什麼知心好友,等她在趙府站穩腳跟之時,她已累就了一身病軀,時日無多。

顧棉覺得,趙清彥本不必那麼麻煩,給她下什麼慢性毒藥,她的身體她知道,不過也就兩三年的活頭罷了。

可趙清彥等不及,顧棉商戶女的身份,已成為他仕途上的恥辱。

而趙清彥把除掉此恥辱,當成了他位極人臣後的最後一個執念。

盛昭寧看著滿臉愁雲的顧棉,心想五弟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傳給趙大郎,遂試探地問:“怎麼這麼說?棉棉,你——夫君待你不好嗎?”

顧棉不想再提趙清彥了,她記得上次阿寧說過,她家的規矩極為嚴厲,那次是她第一次出府,想必她過的很不容易。

於是,顧棉拉住盛昭寧的手,一掃心中的鬱氣道:“算了!不想了!以後他要怎樣,我見招拆招就是了!走!阿寧,去我家莊子上騎馬如何?”

盛昭寧“啊”了一聲,有些猶豫不定:“這行嗎?”她想去又不太敢,“這,這,我不會……”

“沒事兒,我教你!我的馬術是我長兄教的!”顧棉自信地把盛昭寧往石亭外面拉。

“那……那好吧!”

盛昭寧正要往前門走,卻被顧棉拉去了後院的方向,顧棉的語氣有些輕快狡黠:“阿寧,前門人太多了,我知道寧安侯府的角門在何處,我們走角門吧!”

盛昭寧:“……”

為瞞著李夫人等去莊子上玩兒,顧棉索性讓通些拳腳的鄭五趕了一輛新馬車,又把松竹和顧家車伕留在了侯府門口,最後她還帶了個夏英。

夏英有些不放心:“小姐,您就這麼走了?萬一李夫人知道您丟下她們,率先離開了,她又要訓斥您沒規矩了!”

盛昭寧也覺得不妥:“棉棉,你家小丫鬟說的對,我……從沒去過這麼遠的地方,有些不安……”

顧棉往盛昭寧的手裡塞了一塊糕點,盛昭寧下意識地把糕點送進了嘴裡,她只覺得舌間芳香四溢。

盛昭寧正要驚奇顧棉從哪裡變出的糕點,只見顧棉正從座位旁鑲嵌的小匣子裡取出了一個紅木盒子。

盒子有四層,各裝著不同的糕點,盛昭寧覺得顧棉家的馬車也太精巧了,既有趣又舒適。

顧棉像是在安慰夏英:“放心吧!趙家如今一團糟亂,他們如今還指著我的銀子,不會真的對我如何!”

“小時候我經常纏著長兄來莊子上玩兒,莊子上都是顧家積年的老僕,最是老實淳樸,小時候,我還和兄長種過一棵櫻桃樹,約摸不出半月,就要結果了罷!到時候我們還可以來這裡摘櫻桃吃,不過得偷著吃,這種果子只許讓京城的貴人們吃!”

盛昭寧默默點點頭,她小時候去外祖父府上,櫻桃好吃,卻極少,薛三舅舅次次都把櫻桃留給她吃,可惡的盛令安還總搶她的來著……

車外,鄭五正揚著鞭子,男子渾厚的趕馬聲迴盪在小道旁的樹林間,驚飛了樹上枝頭的鳥雀。

鶯桃山莊內的管事婆子費嬤嬤,是顧棉幼時的奶媽,她和莊頭喬肥是一對夫妻,二人一共生了四個女娃。

費嬤嬤一聽說顧棉到了,立馬就放下手裡的活兒,帶著大女兒喬大桃與幾個僕婦迎了出來。

“二小姐,十年未見,老奴……”費嬤嬤見到顧棉,一時驚喜,忘了行禮,只把她拉近身仔細打量。

費嬤嬤想小時候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竟這麼快就出落成了一個身段窈窕,膚容俱美的明豔少女,她不禁熱淚盈眶。

費嬤嬤憶往昔,顧老爺常年在外跑船,江夫人則打理商號,成日溺在鋪子上,那時候顧家正有起色,還不是很富裕,是她親手把大少爺和二小姐帶大的。

盛昭寧看著這一幕,也頗為感觸,小時候,她不得母后的歡喜,也是由宮裡的奶媽養大,後來,奶媽告老回鄉,她也難過了好久。

費嬤嬤正迎著顧棉往裡進,突然,一個醉醺醺的滿臉絡腮鬍的大漢,正踉踉蹌蹌地迎面而來。

顧棉不禁皺眉,她明明記得母親吩咐過,顧家的莊頭,白日裡不許飲酒。

不過,她今日是來玩的,不是來檢查人事的,故她不想計較,以免寒了費嬤嬤等一眾老僕之心。

喬大桃方才還熱情地給顧棉等人帶路,在看到她爹後,她下意識地往顧棉的身側躲。

喬肥看到顧棉和她身後長相俊美的白麵小生後,他隨心調笑道:“二小姐的夫君不是戚山伯府的趙大郎嗎?都道趙大郎是個玉面郎君,今日一見,果是如此!只不過,趙郎君這小胳膊小腿兒的,水嫩嫩的,禁得起幾步山路?哈哈哈哈哈……”

夏英見喬莊頭直愣愣地盯著她們,她心裡厭惡,覺得喬莊頭十分無禮。

她前行幾步,用身體擋住喬莊頭放肆的目光,怒斥道:

“你雖是管事莊頭,卻也是我們顧府的奴僕,你面前是顧家的小姐主子,你出言怎可如此無禮?!費嬤嬤是小姐的奶母,見了小姐自不用行禮,你一個身契都賣在顧府的奴僕,怎可如此失了尊卑?!”

費嬤嬤見狀,連忙拉拽喬莊頭跪下,喬莊頭喝醉了,本不想跪,卻不想被費嬤嬤拽了一下,險些摔倒,喬莊頭登時大罵:“臭婆娘,你做甚拽我?!”

顧棉看在費嬤嬤的面子上,不想同醉漢計較,她連忙伸手把費嬤嬤扶起身。

顧棉抓費嬤嬤的手腕時,她無意看到了費嬤嬤的腕上,竟有幾條青紫的痕跡,她的心裡不由一驚。

這潑才,難不成還敢打費嬤嬤?

喬莊頭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顧棉,他用力地吮吸著從年輕女子們身上散發的陣陣體香,搖頭晃腦地回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