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雅匆匆趕回妖貓的寢宮,果然一排侍衛拉扯著跪在大殿之上嚎啕的大臣,幾個年紀稍長的族長還站著議事。在嘈雜聲中,有人衝向出現在殿門前的君雅,君雅腿有些發虛,他的大腦嗡嗡作響,聽不見任何旁的聲音了,直勾勾往殿內深處走,遠遠的,騷亂的中心有片癱軟的血色。

君雅眼前有些發黑。

他以為他的父皇還會為他保駕護航的。

君雅俯身,慢慢跪在乾元身旁,乾元圓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遠處,像是在看著誰,他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血已經凝了。君雅抱住血浸透的身軀:

“父皇,父皇?”

他將手探進乾元衣襟中,摸到了那個只有他知曉的傷疤,渾身猛然顫慄,抽出的手垂了下去,為他的父皇合上眼。

父皇,一個從沒有愛過自己的父親,不明不白的被暗殺在了自己的寢宮。

就在他即將告訴自己鳳凰的秘密之前。

從此以後他父皇要做的事都要由他來扛了。

眼淚滴在了已經僵硬冰冷的手背上。

君雅長長吐了一口氣,揩掉上的沾著的淚水,為一生沒有愛過自己的父親流下一滴淚,他已經盡孝。

殿外忽然傳來爭吵聲,鳳掙脫開一直阻攔他的眾多守衛衝進內殿,看到乾元的一瞬間,直挺挺的僵住怔愣在原地,守衛上前拽住他向後拖。

“放開他。”君雅的聲音低啞,守衛鬆手,退了下去。

君雅回頭,看著鳳彷彿被抽離了靈魂一樣跌跌撞撞的走來。

對於君雅來說,乾元的突然死亡,驚慌失措還有憤怒不解盛於悲痛,以至於能讓君雅迅速抽出情感,捋清大小事情的前後因果。

鳳每一步都走的艱難,他耳膜轟鳴,在上臺階之前停了下來,直挺挺跪在地上,許久才行禮,結結實實的給乾元磕了個頭。

君雅轉頭,居高臨下的睥睨著鳳:“你跪什麼?”

“養育之恩,啟蒙之恩,救命之恩。”

“是嗎?”君雅輕輕放下乾元,脫下外套蓋住了父皇的臉,“不過,你知道嗎?”

君雅一步一步走到鳳身前,俯身跪下,手卡住鳳的下巴,逼鳳直視他刀鋒般的目光:“我曾與父皇通靈,也是最後一次通靈,父皇說等我回來就會告訴我個秘密,”君雅的臉幾乎要貼到鳳耳朵上去了,“鳳凰的秘密。”

鳳推開君雅的手,直直的看向君雅的眼睛:“我不傻,我為什麼要跟你回來?”

“你為什麼跟我回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是你天帝親生的吧。”

君雅放開手,身體向後傾去:“凰也不是,凰是從那涅槃火裡生出來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同凰還有天帝都是從涅槃火裡生出來的吧?你祖父白桑被北冥大妖所害,那是天帝涅槃之前的身份,對嗎?”

“天帝要是為了守住鳳凰重生的秘密可以殺了即將涅槃的凰,你留在天宮的劍出現在西北長島也說的通。如果我猜的沒錯我父親當年應是守過白桑涅槃所以這一切他是知曉的,對嗎?”

君雅看著鳳,鳳卻沒有看他,但是他的手臂在輕微的顫抖。

“只是我想不通這秘密說出來也沒什麼,你們是上古留下來的神獸,特別些無可厚非。那天帝為何要藏著掖著?還是說,”

君雅頓了下,“還有更大的秘密?”

鳳偏頭抿嘴不言,君雅見他這副抵死不認賬的樣子一直壓抑著的怒火蹭的燒起來,猛然站起身:“好!那我再問你!明鑑八百年前就死了,那你後來的八百年在做什麼?天帝為什麼沒準你離開幽境?是天帝不知還是你另有他用!將你埋伏在暗處!除掉所有天宮看不上的人!”

鳳終於緩緩轉過頭抬頭看他,目光無喜無悲只是帶著幾分冷:“你覺得我不但殺了尊上還殺了凰是嗎?”

“你便是這麼看我的?”鳳的語氣很輕,最後甚至帶著自嘲般的笑。

君雅氣極,來回踱步又走回鳳面前俯身扼住鳳的臉:“我怎麼看?我能怎麼看!你和我說了實話嗎!”他陡然大力一推,鳳向後栽過去,“你以為我不知道小葵是你送到我身邊的嗎!”

鳳的眼中終於出現了幾分慌亂,君雅盡收眼底,心也跟著咯噔一下:他是詐他的,小葵只是他一直以來的預感。

君雅腳底有些發軟,不由得跌坐在地,他垂下頭急喘著粗氣,低沉的氣氛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半晌,君雅才抬起頭:“來人,帶威鳳君暫且到偏殿去,他得想想。再緝拿太子侍衛小葵,她涉嫌勾結外族,有弒君之嫌。”

幾個人架起鳳,他身後的傷口又一次崩裂,但他感覺不到疼了:“君雅,不是小葵害死尊上的,你好好想想她在你身邊那些年,她可曾害過你?的確是我將小葵送到你身邊的,但這都是有理由且尊上是知情的。”

君雅盯著鳳的眼睛,他眼睛明亮,許久,一聲輕嘆。

“鳳,這次,我一直願意信你,但你什麼都不說讓我怎麼信你。”

鳳聽到君雅這麼說卻恍惚笑了,笑得破碎又哀傷:“你說你願意信我,但是你有幾回真真的相信我呢?一千年前那一劍是因為信我才刺下去的嗎?方才在西北長島不是信我與凰的死無關嗎?現在又只因那五個字就又覺得是我害死尊上和凰了不是嗎,這就是你說的信我嗎?你從沒有信我,哪怕我們之間三百年朝夕相處的情誼時光,都抵不上我是仙!你是妖之間的嫌隙!”

君雅被那刺目的笑灼傷了眼,眼眶通紅眼底氤氳出水霧,他卻吐出一口多年鬱結於胸口的氣將眼淚壓了回去,“你這是在朝我撒氣,我從來沒有那麼看你,”君雅的聲音因為之前的嘶吼而變得喑啞。

“好,你只告訴我,你師傅明鑑是怎麼死的?”

冷冷的淡香從古老的神樹散發出來,君雅徑直來到乾元身側,也不行禮,同乾元一起望向遠方被染成橘色的天空,兩隻黑色的嬌小蝴蝶在花樹中穿梭,一隻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落到君雅肩頭。

足足有幾分鐘,君雅才垂目,揉揉眼眶打了個哈欠。

肩頭的蝴蝶忽飛,繞著君雅轉了幾圈。君雅抬手,蝴蝶在他手指短暫停留便打著旋飛走了。

君雅目光隨著茫茫雲海裡的黑蝶而動,漫不經心地緩聲道:“父皇千里迢迢來天宮究竟是為了何事啊,就是為了給小太子獻寶的?那何必興師動眾的,我走之前交給我讓我捎給小太子不就得了。”

乾元沒言語,卻反問他:“你就沒什麼其他想問我的?”

君雅一聲輕笑,背手冷問:“我要問的問題已經問過一萬八千遍了,父皇何時答過我?那好,既然今日父皇有心要問,我便再問這一萬八千零一遍,”不待乾元言語,君雅就用咄咄逼人的語氣道,“父皇為何從不告訴我我的生母為誰?又因何而死?”

說完,君雅刀鋒一樣的目光就一寸一寸的割在乾元臉上,而乾元面上依舊冷若冰霜,回答還是君雅聽過無數次的答案:“你隨母姓。”

君雅冷笑了一聲:“是啊,我隨母姓,但凡照顧過我的,只要我問起這事他們便會用這四字搪塞我,原都是父皇教的。那我要問了,我翻遍了從有記錄起開始的文書記載,怎未尋到有一仙姓君?”

乾元沒說話,良久沉默後收回目光:“我今日來是有事有求於你。”

君雅狠狠別過臉眼眶微紅,半晌,卻還是冷嘲熱諷地回了他的父皇:“天娘啊,父皇大駕光臨竟是有求於我這個當兒子的。”

“我想讓你去一趟廣極島護小鳳周全。”

君雅一愣,扭過頭看他:“那小太子是去拜師的還會有危險?”

“你應知道,在很早之前的修行中,無論仙妖都有分修有情道和無情道之分。無情道太難且容易功虧一簣,所以現在除了幾位登峰造極的佛修,很少有人是修無情道了。”乾元目光突然黯然,少頃淡聲道,“天帝就修的是無情道。”

“所以呢?……這和小太子有什麼關係?”

君雅不由斂了眉頭,有情無情兩道說法早就不通行,乾元算是妖界老人才有這說法,天帝那時這兩道的說法應當已經沒落了才是。

“斷不了七情六慾的想要修無情道無疑痴人說夢,而天帝當年修無情道的時候是吃了一種藥……斷了七情六慾,無喜無悲無憂無慮。”

乾元開始為他講解有情道與無情道之分,君雅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心裡在想既然天帝修了無情道那和誰生的娃娃嘞,不愛一個人就和人家生娃也忒不負責了。

說起來,他家老頭子看護了兩代鳳凰呢,也不知道給了他什麼好處,上趕著這麼巴結這大尾巴鳥。

也不知道小太子長大了會和哪家的仙子成親,再生個小小雞毛撣子,想象了一下,縮小版的小太子,只要不一把火燒掉三條街應該會還挺可愛的。說不定到時候還會讓乾元去看孩子,一家三代都是乾元帶出來的,鳳凰至尊守護者——乾元。

等他胡思亂想完,乾元已經講完了。

“……修煉之時雖然一開始看不出什麼,身體也並無異常,但無情之人也無牽絆執念,終究比他人少了很多孽障,也成就了天帝現在……”乾元把話嚥下去,深邃的眼眸看往王宮方向,“這藥是明鑑做的,天帝會令他給鳳喂下這種藥。”乾元又一次沉默了,輕輕一聲嘆息。

“天帝想讓鳳也修無情道,但,父王不想讓鳳成為天帝那般冷酷至極的模樣,是吧?”

君雅輕勾起嘴角明瞭於心,點點頭:“那,為什麼是我去?您直接告訴那個小太子不要喝不就好了,而且您知道,我和小鳳凰關係可不好,萬一不聽我的怎麼辦?”

“天帝在場我不好直說,小鳳會聽你的話的”乾元簡短回了他,才又解釋,“我曾試探過廣極島外界結界,你有半分血脈屬於仙族,而且妖氣特殊,只有你能進廣極島,再者廣極島那邊有人照應,明鑑最近幾日沒有功夫再抽空去看著小鳳喝藥。”

乾元的話讓君雅心頭顫了顫,像是凝結的血痂又崩裂了開。

君雅客客氣氣給他父皇一個璀璨笑臉:“沒想到我這半分血脈就是留著這個時候用的,父皇確實深謀遠慮,不過父皇,天宮那邊怎麼辦,我現在還是質子,我分身乏術啊。”

“天宮這邊我來處理,你只管去送解藥就好,”乾元說完,從懷中掏出個布包,“這是解藥。”

君雅心中一沉,接過去看都沒看就納進廣袖之中,帶著幾分嘲弄背手輕嘆:“我師父早就不問世事,您何苦還拉他下水。”

“現在便去?”

君雅漫不經心的問,眼神瞟見剛剛飛走的蝴蝶又飛了回來,落到了他的肩上,他伸出手正要捉住蝴蝶的翅膀,乾元迅速抬手兩指擊中君雅的眉心:“你的元神去就行,那藥要吃滿三天,且給小鳳喂下解藥後別讓小鳳再喝藥了。”

君雅剎那元神肉體分離,還沒吐出半個音節,只感到一片天旋地轉大腦混成一片空白,身體像是千斤重一般墜下雲端。

最後只在眼底留下乾元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要不是君雅和乾元七分相似的臉,他真真懷疑自己不是親生而是抱來的,抱的還是仇人家的兒子,難不成說這沒人性的老頭也跟著修了無情道?

剛才落在君雅肩頭的蝴蝶受乾元一指波及,翅膀被撕碎,落到君雅的白貓肉身上掙扎幾下就死了。

乾元面無表情的半蹲到地上拾起那隻蝴蝶,朝其輕輕吹了一口氣,蝴蝶從他手中懸空,翅膀復原活了過來。

乾元收回手,再朝蝴蝶輕一吹氣,雲霧繞著蝴蝶,盤旋至上,散去時君雅模樣的人表情滯納的坐在地上。

乾元拍拍手抱起白貓,站起身:“跟我來吧,可能要辛苦你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