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是寧死也不肯和一堆白花花的陌生人泡在一個池子裡的,只接受到單間裡沖澡,靈狼倒是入鄉隨俗願意泡搓蒸一條龍享受個爽。
另者鳳不想君雅和靈狼赤身裸體的在一個池子裡,於是不著聲色的纏著君雅在澡堂子裡亂逛不讓他下池子。
其實即使鳳不纏著他,君雅也不會脫了浴袍泡進池子裡的,因為這幾百年他一心苦讀忘了身體鍛鍊這件事,他現在瘦的跟竹竿一樣和靈狼一對比實在是自慚形穢。
而且鳳願意陪他走走他簡直樂得跟什麼似的。
靈狼總算回來了,鳳鬆了一口氣,君雅拍拍手開始準備點菜。
菜上來了。
君雅第一次見到吃相如此慘烈的靈狼,在他的記憶裡靈狼還是那個舉止得體,端正雅緻的翩翩公子形象。在內心受到衝擊後緩了緩,才轉頭看向鳳,鳳正一絲不苟又慢條斯理的把面前那盤竹筍炒肉裡的肉絲一個一個挑出來,嚴謹分類後,才夾起一塊筍咬了一小口,配著稀粥吃了。
何為兩極,此為兩極 。
跟個貓吃食一樣,君雅心想。
君雅仔細瞅了一圈自己選了一堆吃多了糊嘴的菜,最後選中一個看上去不那麼膩的幹煎鱈魚,夾起一塊放進鳳盤子裡:“廣極島的那幫和尚一口肉都不燉給你吃啊。”
鳳用筷子撥動魚塊,蹙眉咬了一小口,跟品菜師一樣細細咀嚼,然後舒展開眉頭,一點點把整個魚塊吃掉,筷子又伸向幹煎鱈魚,但是他吃的太過斯文,盤子裡的東西都被靈狼一掃而光了。
鳳悠悠收回筷子,君雅笑眯眯問他:“再點一盤?”
鳳不搭話,只就著一碗菌湯,慢條斯理喝著。
君雅苦笑,跟個鬧彆扭的小孩兒一樣,喜歡啥也不吭聲,就將就著過。君雅叫了服務員,又點了一盤,全撥進鳳盤子裡。
鳳裝模作樣的又喝了會兒湯才拾起筷子,慢慢吃起盤子裡的鱈魚。
靈狼還是講究的,不搶別人碗裡的——他摸摸肚子,十分野性地打了個飽嗝,站起身拽住穆衣錦後脖領:“多謝餉。”
正望天放空的穆衣錦:???
她掙扎了一下:“您不會想孤男寡女睡一間房吧,怪不合適的。”
“無妨,爾可在一隅蹲之。”
“…….白話文!白話文!”
等靈狼拎著穆衣錦出去,鳳才向君雅低聲說:“靈狼確實言語措辭多繁複。”
君雅瞧鳳大約也是被靈狼那些個之乎者也弄煩了,悄悄跟他抱怨的小樣子在君雅眼裡也是可愛極了,笑眯眯地哄:“大概是抹掉靈哥哥記憶的那位連同白話也一起抹掉了,以後等靈哥哥想起來說不定就好了。”
鳳皺眉不言語了。
君雅卻越瞧他越歡喜,他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所有魚塊,微仰起頭時下顎那條流利的曲線輕輕起伏,時不時要用舌尖舔舔嘴唇的碎末。
就是那副眼鏡有點礙事,將鳳好看的眼睛給遮住了,沒事戴個金框眼鏡裝什麼斯文敗類呢?
君雅看那眼鏡怪難受的,突然伸出手,給摘了下來,鳳沒反應過來,回手要搶的時候,君雅說著話就講眼鏡戴到自己臉上:“你沒事帶個眼鏡幹什麼……”戴上的瞬間君雅就感覺頭暈目眩,慌忙摘下來,“你真近視啊!”
鳳不說話拿回去沒戴上而是手一轉收走了,悶聲回應:“偶爾戴戴,度數不深。”
不深?我都頭暈!轉念一想頓時覺得不對:“你怎麼能近視呢?”
鳳沉默良久,淡淡道:“坐姿不良。”
???
別說鳳凰一族是天地初火裡造就的不死神鳥,普通仙妖都沒有近視這一說,你是經歷了什麼竟然還能近視了!
君雅剛要追問,青冥就突然和他通靈:
殿下,王上喚你回去。
君雅氣不順,沒好氣回他:就說我外出有事。
青冥猶豫許久,才小心翼翼回道:王上說讓你別摻和那事,耽誤別人幹正事。
君雅旋即愣住:父皇怎麼會知道?我不是跟你說等我訊息再告訴他的嗎?
青冥:小的不知。
電光火石間君雅明白了,轉身狠狠抓住了鳳的肩膀,怒道:“你告訴我父皇的!”
鳳掰掉君雅的手,同時用對,就是我的語氣否認:“什麼。”
君雅氣極不怒反笑,把自己重重砸回椅背上,好,很好,我以為……誰知道你們兩個早就瞞著我聯絡上了,如今還藉著老頭子的手來壓我了。
君雅沉下嘴角,有點委屈,發出細細一聲嘆息,像是輕微的啜泣:“你就那麼不想見著我嗎?”
鳳握著勺柄指節分明的手指一僵:
我啊,想你想的快瘋了。
“行,這次就是為了靈哥哥,等他出了西北長島,我就回妖貓,不礙你的眼。”君雅起身,走出房間,把門砸的震天響,鳳手裡的勺子啪嗒一下掉進湯裡。
鳳就默默坐在座位上,握緊雙拳,指甲深深陷進皮肉裡,深入骨髓裡的疼,一個聲音在耳邊沉沉低吟像是淺笑:“你看,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從未在意過你啊。”
鳳好像沒聽見一樣,直直盯著碗裡的菌湯一點點涼掉,許久才起身,走了出去。
君雅在他摔完門那一刻就後悔了,抱著枕頭從床頭滾到床尾,胸膛裡發出沉悶的嘶吼:
你又不是情竇初開拽姑娘辮子的青春期傻小子!!
不會又不理人吧,不會吧……那他也有錯!老是想趕我走!
君雅滾累了,大字躺在床上,決定和他父皇乾元通靈:
父皇,兒臣不知什麼時候您已經和幽境裡的威鳳君有聯絡了?
乾元半天沒反應,最後君雅暈暈乎乎快睡過去才等來一句:等你回來我就告訴你所有事情。
君雅幾乎從床上彈射起來,腦子清醒不少:什麼事情?
幾乎是在君雅發出後同時,只有短短五個字:鳳凰的秘密。
鳳拐進他的房間走廊,靈狼倚著門等他,見鳳走近才站直。
“你想問什麼?”鳳吃飯前就有些乏了,現在更是沒什麼心情和靈狼扯別的,推開門讓他進到屋中。
“吾以為是爾要問吾,”靈狼撫摸下巴,帶著幾分玩味看看鳳,又收回目光認真問他,“汝可識修魂術成大乘之人?”
“你是說你的記憶是有人用了修魂術?”鳳略微思索一下,“我一直知道你我那次戰鬥有人動了手腳,但到現在還沒查到是誰,你說修魂術的話,這種不能帶上戰場還消耗大量發力的法術少有人修練,至少在我所知道的人裡,天帝應當可以,但是那日天帝並不在場。”
靈狼點點頭:“吾亦以為天帝不能不屈尊降貴修凡人記憶”
“穆衣錦也被改了?”鳳詫異問他。
靈狼點頭。
“那個修你記憶的人是想讓穆衣錦留在你身邊,”鳳思索片刻,“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凡人女子不能留。”
靈狼直勾勾帶著壓迫感盯著鳳的眼睛,半晌:“吾知矣。”又迴歸慵懶的姿態,轉身走了。
四個人晚上各懷心事,都沒怎麼睡好,當然,穆衣錦想睡也睡不著,靈體不用吃飯不用睡覺還倍兒有勁,都能當永動機發電了。
靈狼早起見到穆衣錦那像民間傳說中黑白無常一樣慘白帶著怨氣的臉,笑了,笑的開心無比。
殺了你。
君雅這時恰好也收拾好進來,看到穆衣錦的臉嚇了一跳:“你這模樣怎麼了,我那符都不管用,要灰飛煙滅了?”
“不,”穆衣錦咬牙切齒的搖頭,“我準備做厲鬼。”
“哦,”君雅略微思索了一下,板起臉開始了他的科普,“其實你們民間一直對地府有個誤區,就是地府真的不在地底下,還有人死後的確會有魂魄但是不會變成鬼更沒判官閻王判一人一生功過罪障,死後魂魄會從身體裡自己飄出來大概只有螢火大小,他們會自己到泰山,不是你們現在那個5A景區,不過倒也是座老山,外有忘川水環繞,忘川之外有八百里黃泉開滿彼岸花,每個魂魄得透過奈何橋,若是一個魂魄罪障太重就會掉進忘川裡,也就灰飛煙滅了,能透過奈何的,就能會忘記前生轉入輪迴了。”
君雅說起來就沒完,為穆衣錦糾正了許多民間版本的錯誤。類似什麼生魂不能入忘川會直接沉下去;造人的不是女媧,進化論是真的但是隻要你努力連法力這種東西都可以擁有;仙其實不怎麼管人間的事一直抓著妖不放因為他們死後魂魄入不了輪迴說是逆天而行的產物……
穆衣錦的世界觀正在更新,但因硬碟不夠大,崩了。
說了半天,靈狼都等餓了,鳳也沒出來。靈狼抓抓自己殺馬特的髮型:“其出走矣?”
科普小王子君雅的聲音戛然而止,還沒等靈狼再開口,就蹭的站起,急衝衝地衝了出去。
嘩啦嘩啦的水聲從浴室裡傳出來,鳳穿著浴衣坐在充滿水的浴缸裡,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從噴頭裡灑出冰涼刺骨的水澆在鳳身上。
“威鳳君,怎麼了,坐了一個晚上,不冷的嗎?”甜膩膩的聲音在鳳的耳邊悄悄話一樣低語。
從鳳的眉心處,暗紅的紋路爬滿了鳳的額頭,一點點的向更蒼白的肌膚上蔓延,鳳保持著打坐的姿勢,眼皮都沒抬一下。
“呵,火氣這麼大,”一隻瘦弱纖細的手伸了過來,“我幫你吧。”
那手剛觸及鳳冰涼的膝蓋,石塑樣的身體終於微晃了晃,又坐定了,只不輕不重的吐出一個字:
“滾。”
“威鳳君!”君雅大力拍了幾下鳳的門,沒人回應,君雅內心臥槽了聲大喊不妙,昨天就不該惹他的這人又跑了不成!
君雅抬腳踹門,進去卻不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聽見浴室有聲音,慌忙踹開門:“小鳳!”
他藉著慣性衝進去卻不由得一愣,鳳穿著浴衣坐在浴缸裡,溼透的布料勾勒出他的身形。
溼,溼身浴衣?
君雅傻呆呆地看著,鳳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來人,又慢慢閉上了,淡聲道:“出去。”
“哦,哦。”君雅結巴幾下,訕訕地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他腦子僵了片刻,才注意到床上的床旗還擺在原處,沒有睡過的痕跡,君雅皺了皺眉:這什麼毛病,有床不睡,睡浴缸。
浴室裡有些輕微的聲音之後,門被開啟,鳳換上常服,裹著一身寒氣從裡面出來了。
“喲,火氣這麼大,洗冷水澡。”
鳳沒言語,用乾毛巾擦著頭髮。
君雅的心瞬間掉進了谷底,垂下眼睛半晌不說話。
“你能別這樣一生氣就不跟我說話嗎?我,我怎的你了……你要是覺著之前那一劍你有氣,你生我氣,大不了我讓你也捅我一刀,我算是還清了欠你的,你,你能別老趕我走嗎。”
君雅低頭悶悶說著,眼淚含在眼眶裡,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鳳被家居長褲裹住的腳踝,鳳敏感的往後一縮,君雅驀然一僵。
“我沒生氣。”
沒生氣,沒生氣碰一下都不行。
君雅抬頭看著他的頭髮還溼答答的滴著水,帶著一些忐忑輕聲問:“我幫你用吹風筒吧。”
鳳搖搖頭,君雅本就不怎麼明亮的眼眸更加暗淡了。
“吵。”
就一個字,君雅覺著心情又愉快起來了。
君雅行動快過腦子,抬手去夠鳳的毛巾,鳳的動作一頓,手僵著把毛巾讓給了君雅,有些侷促不安,手臂慢慢垂了下去,君雅輕輕擦著頭髮:“那你讓我給你擦個頭發消消氣吧。”
鳳不說活,只有些順從的低著頭讓他擦。
鳳的頭髮總是無意和君雅的指腹摩挲,柔軟的像蓬鬆的羽毛。從君雅的角度能清晰勾勒出鳳的眉眼,嘴唇,頓時覺得喉嚨有點緊。
鳳比他高許多,如果鳳肯的話,君雅只要微微抬頭就能親上那好看的淡紅色的嘴巴,君雅恍惚想了想,輕咳了聲:“威鳳君,你坐著唄,我這樣舉著手也怪累的。”
鳳沒吭聲坐下來,君雅沉默著擦乾之後,兩個人陷入詭異的沉默,君雅都不知道自己跟鳳說了些什麼,就率先衝出房間,從耳尖紅到脖子:我去,我去,他會不會看出我圖謀不軌了!乾脆直接挑明算了!不行,不行!這個小和尚知道什麼叫喜歡嗎!但是……頭髮真的好軟,唔,想揉。
而留在屋裡那人,羞到縮成一團在角落裡扣那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他的牆紙:
這個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