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黎謹說要帶他走,樂何晏恍恍惚惚,彷彿回到了那些個想要見到黎謹,想要被黎謹帶走的過去。

可過去的樂何晏只能想,現在的黎謹卻真真切切的攬著他,帶著神遊天外的人回到停在路邊的車上。

樂何晏像個失去神智的木偶,被黎謹塞到副駕駛位上。

這個位置上一個坐的人是黎瑜,黎瑜為了整理儀容放下來的鏡子沒有收起來,樂何晏就那樣對上鏡中那雙空洞的灰眸。

樂何晏曾無數次想要黎謹帶他離開。

人生的前十幾年,這個人對他可有可無,印象同樣不深。樂何晏當時只需要扮演好一個聽話乖巧可愛的木偶,去成為宴會上炫耀的資本。

或許沒有黎謹,他的一輩子都會這樣循規蹈矩,循規蹈矩的做工具人,像個被固定軌道的無頭火車奔向聯姻的未來,或是直接被父親與繼母摧毀,給他們的孩子讓路。

總之,不會是今天這樣。

貴族圈子被先輩狠狠圈定的交際範圍被黎母打破,而黎謹也打破了樂何晏黑白色的世界。

黑白世界的唯一亮色總是那麼顯眼,那身棗紅色的死板制服與黎謹的眼睛一同在樂何晏的腦中留下深刻痕跡。

他去追隨那個顏色,並抓住了那好似隨時會飛走的紅綢。

好吧,準確來說,是自覺被挑釁的黎謹自己抓住了他。

但結局總歸是一樣的,黎謹在初中的那幾年成功成為樂何晏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成為錯誤的愛情啟蒙。

因愛生恨是很簡單的事,更何況樂何晏的生長環境也註定了他無法健全。

或許樂何晏一輩子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在放假前還說的好好的,會和他做朋友的人到高中就玩起了失蹤。訊息也從假期的一日一回變成一週一回甚至一月一回。

窩在被子裡給黎謹發訊息,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爬起來檢視,最後又失望躺回去的夜晚,樂何晏已經數不清了。

父親的獨裁嚴厲固然令人生厭,但黎謹對他的不聞不顧更讓樂何晏無法接受。

而更令樂何晏窒息的,是他每次開啟只有自己的個人秀的聊天介面後,伴隨著尷尬一同襲來的“我再發些別的,他會不會回覆”這樣的想法。

太不知廉恥了。

樂何晏一邊唾棄自己,一邊敲擊鍵盤,給黎謹發去新的資訊。

在這過程中,樂何晏學會了撒嬌賣萌的語氣,學會了可可愛愛的顏文字,甚至學會了不少在當時被定義成“偽娘”的用詞方式。

但只要覺得能引來黎謹關注,樂何晏通通都會用上。

當時網際網路管控不嚴,樂何晏甚至在瀏覽器刷到過不少血腥圖片,而這也給了樂何晏一個啟發。

——我可不可以透過傷害自己,去留住黎謹呢。

只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又被樂何晏壓下去。

這是不行的,這是不正確的,這太瘋狂了。

只是人總是有那麼多的劣性根,樂何晏也是這樣。他清楚這樣是不對的,他也在壓抑自己,壓抑自己對黎謹的狂熱,壓抑自己自傷的慾望,壓抑自己想要黎謹看看他的念頭。

——如果我真的傷害了自己,黎謹會用厭惡的目光看我吧。

這句話,原本是樂何晏為了讓自己不去拿起刀子所想的。

只是當時,在學校遭遇針對,在家被父親繼母與弟弟無視,還得不到黎謹回應的樂何晏很快捕捉到一個錯誤的關鍵詞。

如果我這麼做了,黎謹會看我……?

看我!

樂何晏的刀沒有落在手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父親的為人,樂何晏還不想被送到再也看不到心中所念之人的地方。

於是他選擇割破大腿。

銳利的刀子在大腿上劃過,割破皮肉,割開血管,分離緊緊靠著的脂肪。

血流了很多很多,黃澄澄的顆粒被鮮血染紅,原本在血液溢位前是白色的皮肉也被紅色侵蝕。

樂何晏在他房間內的獨立衛生間下的刀,因此沒有阻攔血液的溢位,只是放任它們爬過白皙的皮肉,落到冷色瓷磚之上。

他用畫素很差的移動手機拍了照,顫抖著手將其傳送給了黎謹,期待著黎謹的回覆。

哪怕是罵他都好啊,只要和他說話,哪怕是罵他也沒關係啊。

只是這條資訊,依舊石沉大海。

這是在樂何晏打服三個小弟前發生的事,而在照片沒有得到回應後,樂何晏徹底息了對黎謹的狂熱。

啊,這麼說也不太對。

因為樂何晏從沒放下要黎謹看著他的念頭,也沒放棄要黎謹和他說話的執著,他對黎謹依舊狂熱,依舊不擇手段。

哪怕他的話會讓黎謹生氣,會讓黎謹冷冰冰的看他,但管他呢!

反正,黎謹理他了,也看他了。

那個在長大後像冰山一樣的人只會在他面前流出不一樣的神情,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連黎瑜這個相依為命的血親都沒集齊的黎謹圖鑑,只有他一個人幾乎集全。

只有他。

而在第二次被黎謹一同拍下後,樂何晏又多了些別的念頭。

比如說……他想要黎謹喜歡他。

樂何晏說,他不喜歡黎謹。

但樂何晏想要黎謹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

“我們去酒店吧。”癱在副駕駛上,彷彿屍體一樣的樂何晏忽然開口道。

正在等紅燈的黎謹頭上冒出來一個問號:“為什麼?”

樂何晏轉了下頭,直勾勾的看著黎謹:“我們去打一架吧。”

黎謹:“……”

黎謹無語:“你又在發什麼瘋?”

按照常理來說,被黎謹罵了的樂何晏會笑著懟回去,或是委屈的罵回去。

但此時的樂何晏依舊面無表情:“我是在發瘋,所以你要和我去酒店打一架嗎?”

看他這樣黎謹就來氣,嗓子裡的幹痛更是讓他原本被壓下去的火又躥上來。

這次,黎謹沒有拒絕。

“去哪個酒店。”

紅燈歸零,綠燈亮起,黎謹踩下油門。

樂何晏想了想,報出一個酒店名。

黎謹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他,態度沒有多好:“導航。”

樂何晏乾巴巴的“哦”了一聲,接過手機輸入地名,將手機放到支架內便又倒了回去。

冰冷的機械女聲指引著正確道路,樂何晏癱在副駕駛位上發呆,黎謹則目不轉睛,跟隨著指引而行。

行駛不過十五分鐘,車便停在金碧輝煌的酒店。黎謹下了車,也沒忘把還在副駕駛位上躺屍的樂何晏揪下來。

“下車。”

樂何晏被他拽的踉蹌,險些直接跪倒在地上。

“你虐待我。”站穩的樂何晏毫不猶豫:“你討厭我。”

黎謹翻了個白眼:“走不走,要我抱你進去?”

他一開始只是想威脅一下樂何晏,誰知道樂何晏真就伸出雙手,一副要人抱的模樣。

黎謹:“……”

“你贏了。”黎謹咬牙切齒。

但黎謹最後還是沒抱樂何晏進去,那太丟人了。

更何況抱一個和自己身高相當的男人實在困難,但拖一個和自己身高相當的男人並不困難。

黎謹簡單粗暴不做作的抓著樂何晏的手腕,拽著踉蹌跟在他身後的人,頂著酒店大堂迎賓奇怪的目光,走入其中。

“一間大床房。”

黎謹鬆開樂何晏的手,掏出錢包拿出會員卡與身份證遞給前臺。

站在他身後的樂何晏動作略有些慢,但也從衣服內袋中掏出身份證,沒有創造兩人辦住房有人沒帶證的尷尬局面。

房間很快開好,這次不用黎謹拖,率先接過房卡的樂何晏走在他身邊,只是依舊面無表情,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黎謹也不管他,反正他和樂何晏的目的是打架,至於別的打完架再說。

只是理想是骨感的,現實是豐滿的。